浮雲子歸去之事,四方故舊雖然感到哀歎,但早有預兆,所有人都沒有太多的意外。
在接到白玉峰的葬禮邀請後,他們立即動身,趕往廣秀仙宗。
這些人中,有陳生認識的,養着一頭陽虎的大虎道人,有同爲仙宗外門道脈的清海峰武風,還有散修大烽道人,以及很多都是生面孔的修仙者。
人員衆多,差不多有一百之數,其中築基境修士不少,法力雄渾,不是簡單的人物。
他們見了浮雲子的屍身,生機斷絕,無有外傷,是安然走的,長歎一聲,後對陳生很是親近。
這位是浮雲子歸去之前,特意叮囑的繼承人,他們欠的人情,都能還在他的身上。
“諸位道友,暫且歇息一下,等等後來者,也等擇個吉日,将浮雲子前輩給安葬了。”
陳生将事情處理得得體,他在這群人中,是一個後輩,但藥廬長老的身份,沒人敢小觑和輕視,說話自有一股重量。
浮雲子的舊友,理解的點了點頭,或是住在陳生安置的庭院内,或是自去山門外選個洞府,等待一兩日。
停棺三日後。
來參加浮雲子葬禮的修仙者,已有一百六十多人了,後面陸續還有人趕來,隻是沒法再等了。
“走!”
陳生招呼一聲,白玉峰的門人弟子,擡着自家祖師的棺椁,朝着葬地而去。
嘩啦啦……
一行人,極爲浩蕩,其中築基境修士多達三四十人,其餘的都是煉氣境中的強者。
此時,一個個的修仙者,面帶悲戚之色,手上揮舞着靈幡,灑着黃紙,好不認真。
“老師一生,幫助過很多人,有些人忘記了,但還是有人記住他的善行的。”
見到這一幕,綠珠爲浮雲子感到驕傲,老師雖然境界不夠超然,但一生積攢德行,死後能得諸多同道來送,已是極大的成就了。
“前輩這樣的人,隻恨上蒼太過的薄情,不讓他修成金丹,多享個幾百年安樂。”
陳生點了點頭,浮雲子做事正大,心向光明,是一個可敬的人,卻因天壽,如此折損了,隻能說天意無情,讓得人傑早逝了。
浩大隊伍,最終在一座山頭上停了下來。
這是浮雲子爲自身選擇的墓地,依山傍水的,是個極爲合适的長眠之地。
他真的很有長者的氣度,即便要死了,也不想太過的麻煩後輩,連葬地都自個選好了。
“好地方,沒甚煞氣,很适合浮雲子。”
很多築基境高人,都覺得此地不錯,雖然稱不上奪天地造化,但有一種甯靜祥和的靈韻。
這和浮雲子很搭,他一生修道,少有痛下殺手的時候,多是以理服人。
“唉,過個幾年,我也要躺棺椁裏了。”
大烽道人心有感觸,自身也老了,血氣漸枯,早已沒了壯年時的龍精虎猛,好在抓緊時間找到了一個衣缽傳人,才不會讓道統斷絕了。
這句話,讓許多的修煉者感到共鳴,他們之中有很多人,都是跟浮雲子一個時代的,一二十年爲一檻,将會咔咔的走。
“下葬……”
陳生默然,生老病死是定數,無法違逆,他爲長生客,也有幾多的無奈,隻能将在意的人,一個個的葬下。
白玉峰的弟子,将棺椁擡起,送入葬坑,三兩下,就填起了一個小土包。
做墳,立碑,上書“浮雲子”之墓,一個人在世間的存在感,就都轉移到這裏來了。
“老師!”
新墳葬舊人,轉眼不見。
綠珠還是很不舍的,浮雲子待她很好,道侶、修行之事,都安排得妥帖,從沒讓她受到一丁點的委屈。
能拜入這樣的人物門下,真的是她的幸運。
隻是,這樣好的老師,往後永遠也無法再見到了。
“都來給浮雲子上炷香吧。”
浮雲子的老友,心中情緒起伏不定,想到了很多。
到了他們這個歲數,有太對值得感懷的了。
可是,又能如何呢。
隻以一炷清香,寄托情緒,告慰冥冥。
“呼……”
一炷炷的香,聚起如火炬,大量的香火之氣沖天而起,袅袅入青山,引人遐想。
陳生想到了許多,初見浮雲子時,他尚且是一個凡人,那位卻是高坐上首直如天上人,爲他勾了紅名,方才入得仙宗來。
他是外門弟子時,浮雲子贈過煉氣的丹藥,言語中多有諄諄教誨,盡是一個長輩的善意。
外門大比時,浮雲子知他遭遇了強敵,特意送來了一口龜甲,讓他即便落敗,也不會有性命之危。
知道綠珠中意他一個資質平平的弟子,也沒有什麽意見,最後還牽橋搭線的,促成了這段姻緣。
他擔任藥廬長老的時候,浮雲子給出了很多寶貴的意見,讓他不至于踏了陷阱。
臨行前,老人家心心念念的,還是将白玉峰的資源,都留給他。
此等恩情,不可謂不重了。
“唉……”
最終,他長長的歎息一聲,取出了一口唢呐,以一首“哭皇天”訴說心緒。
唢呐聲,最是悲怆。
吹響起來,萦繞千山,叫得鳥獸啼叫如泣血,清風化悲痛,席卷千裏之地,極是傷人。
“老師……”
“祖師。”
“前輩!”
“老友啊……”
陳生的哭皇天,蘊含着的悲音是極強的,送走了許多人,情真意切,能直入生靈的心神。
唢呐聲下,白玉峰一脈的弟子,低低的啜泣起來,連心堅如鐵的老前輩,也被撼動了,眼角有淚光,多次用大袖去遮掩和擦拭。
葬禮事畢,陳生用了十天的時間,去處理白玉峰的事情,才将浮雲子離去後的混沌迷茫給驅散了。
他給每一個人,都找了事情做。
上了軌迹,餘下的靠着慣性,就不會再生錯亂了。
……
論道殿。
自齊落欲要重整藥廬的格局,陳生心中就起意搭建了,但真正落實的時間,還在兩年前。
此地寬敞無比,能同時容納幾百人而不擁擠,自建成後,大受歡迎,每日都有煉丹學徒,甚至是煉丹師在此論道,相互争論,誰也不服誰。
有幾次,更是道理說不清,轉而大打出手,鬧得雞飛狗跳的,好不兇殘。
煉丹師的體統不要了?
“論道殿?就是将丹道知識闡述清晰的地方,爲了大道,些許浮華可以短暫的放下。”
最爲清晰深刻的,就是這句話了。
有人認爲打鬥跟煉丹師的優雅不符,卻是被一個叫做“尚渠”的年輕人,直言反駁。
此後,這一說辭成爲了論道殿的真理,爲了驗證所學,這些年輕人真的不怕流血。
“一群好後生,卻是和我不相識。”
陳生走入了論道殿,看到了一張張年輕的面孔,他們的眼神中,滿是熱枕和陽光,毫無一絲的低落。
這是一群朝氣蓬勃的少年,心有大道,閑暇時邀上三五好友,坐而論道,極是潇灑。
唯一不好的,可能就是他和這些年輕人,一點都不熟。
畢竟,他平日面對的煉丹師,至少是齊落這個層次的,再之下的煉丹師,還有煉丹學徒,數量群體不小了,無法做到兼顧。
“一階蛐草會不會被淘汰?”
有人抛出了論點。
那是一個看起來柔柔弱弱的少年,不過他的性子,倒是不柔弱,劍眉一動,自有一股凜然的威勢。
柔弱少年不是寂寂無聞之人,叫做“遊野”,剛一發聲,就引得了數十人的圍觀。
“會,這是一種沒甚大用處的靈草,用途狹隘,完全能用别的靈草替代。”
遊野抛出論點後,舉例了琉民草、基鳳花、流書草三種靈草,都是被替換出一階丹方的靈草,至今已是少有得見了。
這就是論道殿的規矩,要言之有物,不能亂說一通,會被笑話的。
“不會,天生靈草,各有用途。”
有持着反對意見的人站出。
他身軀雄壯,雖然年少,但體内深藏的昂揚血氣,卻是不弱于任何一個壯年。
這人在論道殿中,堪稱是大名鼎鼎,叫做“尚渠”,也是最早鼓吹爲真理流血的人。
尚渠的言論,也是有依據的。
藥理之道,差之毫厘失之千裏,替代品終究不是正品,蘊含的靈性再強,還是比不上蛐草。
因爲,那些丹方在創造之初,用了蛐草,就像将框架構築好了,後人再去拆卸,終究是落入了下乘。
還有,諸如“桐血草”,沒被發覺用處之時,被認爲是廢物,但後來卻是發現它用來調配治病的丹藥,療效非凡,自此廣受好評。
蛐草未必沒有别的用途,隻是他們現在還沒有發現它的優點而已。
“蛐草自然有用處,比如也能用來燒火。”
遊野對尚渠是不假辭色,認爲這厮帶壞論道殿的風氣,對其橫挑鼻子豎挑眼的。
桐血草之事,隻是一個特例,不是所有的靈草,都蘊含着強大的功效而不被煉丹師知曉的。
論道殿要尊重事物發展的客觀規律,不要拿特例來說事,會多做很多無用功的。
他說的燒火,也是有一個故事在其中的,乃是同代的少年,培育出了一種靈草,卻是純純的廢物,後來發現用來燒火有奇效。
于是,燒火一詞,也總讓他們拿來比喻異想天開的人。
“什麽都一概而論,論道殿的積極性都被被你們給扼殺了。”
尚渠氣呼呼的,此時藥廬各方都在求新求變,他們雖是煉丹學徒,但也有理想,想要投身其中,成爲弄潮兒。
“好大的帽子,你怎麽不說藥廬會給我毀了呢。”
遊野冷笑,藥廬之勢烈火亨油的,一兩個人,根本阻礙不了大局。
“你就沒有那個本事。”
尚渠少有的做了一回實誠人,實話實說。
藥廬有長老坐鎮,如日中天的,将内門煉藥堂都給攔在了外頭,威勢無雙。
一個遊野,分量太輕了,跟個雞毛似的,根本不頂用。
“我&*&*……&”
遊野被這句話,堵得心口發悶,雙方明明是在撂狠話,他一時不察,對手竟是轉爲辯論,着實是将爆殺了。
退一步越想越氣,他當即罵罵咧咧起來,将尚渠貶成了一隻惹人厭煩的臭老鼠。
一場辯論,最終變成了罵戰。
“砰”
突然的,嘈嘈切切的聲音一下斷了,遊野的身軀倒飛而去,在虛空上劃出了一道美麗的弧線,以一個不怎麽好看的姿勢,摔在地上。
“伱個混賬,竟然動手,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啊。”
遊野眼眸中,燃燒着怒火,尚渠不僅帶壞論道殿的風氣,還将他給打了。
他像頭暴躁的野獸般,攥着拳頭,朝着尚渠走去。
“遊兄,冷靜,冷靜啊。”
一個個崇尚優雅的同門,将遊野給拉住,打架鬥毆終究是不好的。
“冷靜個錘子。”
遊野一把将勸阻之人給甩開,都被欺負到家門口了,還講究個什麽德行了。
“噗”
他一記王八拳,将尚渠打成了熊貓眼,眼淚嘩啦啦的,從青腫之處流出。
趁着勝機,他毫不拖泥帶水的,一個掃堂腿,将尚渠摔得七葷八素的。
這個戰鬥力,讓衆人目瞪口呆,看起來柔柔弱弱的遊野動起手來,竟是占了一手上風。
“奇恥大辱啊……”
尚渠從地上爬起,羞愧難當,崇尚“以理服人”的他,竟是讓人給撂翻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暴起殺伐,和遊野纏鬥在了一起,着實是讓人大開眼界。
“怎的今日這般的熱鬧。”
打鬥中,一道溫和的聲音插入了進來。
衆人循聲望去,看見一個身形挺拔的少年緩緩走來,他面容俊美,雙眸有神,嘴角似帶着笑意,極有領袖的氣度。
“是他先動手的。”
遊野來到了溫潤少年的身邊,揉了揉身上,哪哪都疼,對尚渠這個敗類,越發怨怼了。
“這小子嘴上說着有辱斯文,做的事通通都是有辱斯文的。”
尚渠頂着一臉的鼻青眼腫,怒氣沖天,遊野說得是一套一套的,下起手來,卻是十足的黑,讓他都翻車了。
看得出來,溫潤少年極有威望,随着他的到來,這場鬧劇才收場了。
“周璜啊……”
陳生嘴角,扯出一絲的笑意,他聽齊落等人說過,周璜在小輩中,威望極高,本以爲是讨他歡心的話語,看來倒是真的了。
“一個蛐草的讨論,就讓你們打起來了。”
聽清了事情的始末,周璜有些無奈,論道殿的打鬥氛圍,是愈發濃烈了。
看來,往後藥廬的煉丹師,沒個幾手硬本事,即便學識滿滿,也不能在論道殿中混下去了。
“丹道之事,從來沒有小事。”
尚渠極爲認真,在丹道之事上,他是極爲講究真理的。
錯就是錯,對就是對,沒有模棱兩可的。
“哼,倒是說了一句人話。”
遊野哼哧一聲,贊同了尚渠的觀點,但顯然對這個人,還是不大友好的。
“你……”
尚渠拳頭又硬了,本身對于今次敗北,就不大甘心,聽遊野的話,更覺鬧心,想要打上一打。
“好了,蛐草有用,不是燒火用的。”
周璜見着又要打起來的架勢,趕忙出來調和,說出了一個論斷,用來轉移矛盾。
“有用,怎麽個用法?”
丹道的知識在前,打鬥就成了無足輕重的事。
尚渠目光灼灼的,盯着周璜,仿佛學堂上一個極度渴望知識的學生般。
“蛐草調配的生長藥液,能讓靈草的生長速度,提升一成左右。”
周璜想了想,定出個一成的份額,雖然不止,但穩妥起見,不能太過的張揚。
“你做實驗了?”
尚渠追問道。
“是的。”
周璜點了點頭,他确實将主料是蛐草的生長藥液,用在了藥園子上,靈草長勢飛快,證實了這個論斷。
“你這腦袋是怎麽長的,這麽好用,我怎麽想不到呢。”
尚渠高興的拍了下腦門,雖然堅信天生靈草,各有用途,但在蛐草問題上,終究是沒能拿出一個有力的證據出來。
不然,他和尚渠的打鬥,根本就不會發生。
“你不種靈草,沒有這個思維,所以想不到。”
周璜解釋道。
他走了師祖陳生的路數,種植靈草,學習藥理,深度控火,三路進發,基礎打得極爲的牢靠,确實是比同齡人強了不少。
“種靈草?可以去學習一下。”
當即有十幾個煉丹學徒打定主意,學習的道路應該觸類旁通,才能發現更多的丹道隐秘。
而且,種植靈草,也是丹道的範疇,更該學習了。
“藥廬後繼有人了。”
陳生走出了論道殿,對周璜的評價很高,這個徒孫才華出衆,不驕不躁的,是能接管藥廬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