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大也是要臉兒的人,又是當着這些工友的面,哪怕是見工頭都發怵的慌,也硬着頭皮撐住場:“這也不是我自已個說的,老一輩兒就是這麽往下傳的,女的下井那就是不走運,現在例子就擱這擺着呢,能讓我不信嗎?”
工頭聽完這話愣了下神兒,跟着緩緩道:“你是說今天這事兒是因爲女的下井的關系?”不等着曲大回答,緊跟着看向老周:“今天送過來的那倆人裏頭有女的?”他是晚上過來接的班,來新人的事他大緻知道,可具體的卻不是很清楚。
老周點點頭道:“是大潘頭接的人,他沒跟你說嗎?”這裏大小的工頭有仨個,兩個姓潘,按年齡稱呼大、小潘,一個姓郭。
眼前這位是小潘頭,接人過來的是大潘頭,兩人隻是同姓,卻不是親屬。平時關系也就是合夥人,說近不近,說遠又不遠。反倒是都跟另一位郭姓工頭相處的較好。隻是後者一般就是出謀劃策,不怎麽來礦上,碰面的機會并不是很多。
工頭小潘低罵了聲,道:“回頭跟他說一聲,别什麽人都往這裏帶,再急着賺錢也不能老規矩都不守了。再者說了,就算是要打破規矩,能不能提前知會一聲,要不是今天出了事,我還被蒙在谷裏,稀裏糊塗的被人罵了都不知道。”
老周:我算老幾啊,跟我說這些有用嗎,我是能替你教訓一頓呢還是能打一架消消氣,你們工頭之間沒溝通好,拿我個下頭人出來使什麽勁。
當然了腹诽歸腹诽,這麽硬茬兒的話是不好當面說出來的,老周還是比較委婉的道:“可能是大潘頭也是忙忘了,再說也可能是覺着從前的那些老規矩,現在基本也都不去講了,也就沒去在意。”
工頭小潘冷哼了聲:“他忙個屁忙,除了喝酒玩牌一天天也沒幹個什麽正經事兒,三個人裏頭就屬他最閑了,要不怎麽把接新人的活交給他呢,就這麽點兒破事兒還沒給整明白。等下次見了面,我非得好好說道說道。”拿着同樣的分紅,幹的活兒可是不一樣,什麽吃苦受累糟罪的活都是他在幹。
一想到待會兒還得處理大攤子事,這頭就突突的疼。
曲大一句話引出來了這麽些牢騷,他都給聽暈了,不是在說女人該不該下井的事嗎,怎麽就來了個大轉彎,開始叨咕起誰幹多誰幹少的問題上去了呢。
可他也知道,工頭之間的矛盾最好是不摻和,不然得罪哪邊兒日子都不好過。
這邊幾人正說着呢,就聽見那頭又傳來一陣鬧哄哄的聲音,回頭一看,有不少人都往那井口處靠,聲音就是從那塊兒傳過來。
“怎麽了這是,又鬧騰什麽?”工頭小潘顯得十分不耐煩,這一天可真是不順當,事情是一波接一波沒完沒了還。
“他們在下邊打架呢。”從上邊看不着底下詳細的情況,隻能聽見有人一個勁兒在那喊着‘别打了,别打了’,估摸着是幹起來了。
“這都什麽時候了,沒被埋裏頭就慶幸吧,還有心思幹架,都活的不耐煩了,真那麽閑給我再進去挖煤去。”工頭小潘沖着裏頭外邊一頓吼,也不知道是沖誰使勁兒呢,大概是把這些人都包含在内了,給以警告别再鬧事兒了。
誰都知道他這就是氣話,就是想挖煤也得先把裏頭清理幹淨了,要不然挖個毛線啊。
可這聲警告到底是起了些作用,底下吵嚷聲就這麽停了,很快就又有人坐了梯升了上來。
這也是最後的一波人,也就是老周口中回頭看到剩下的那幾個,加上底下核查人數、發工具、管梯子的兩名雜工,一起就都上來了。
這個季節夜短晝長,五點多鍾天光已經大亮。
升降梯也就是底部四周有半米多高的全圍檔,上面部分用的都是簡易的欄杆和繩索交叉組成,并沒有多少隐蔽的效果,從外面看輕易就能瞅見裏邊的全貌。
梯裏站或坐了七個人,兩個臉上身上都比較幹淨的是雜工,面對面站着小聲的不知道在嘀咕什麽。旁邊是個矮墩墩,不算是胖純壯實的那種。緊挨着他的兩人年紀都不算大,二十出頭的模樣,瘦點兒的那個站着,耷拉着腦袋,沒什麽精神。另外的那個頭發長到齊肩,蹲在那裏喪喪的,捂着半邊腫高的臉,不時的倒抽口氣,一副很疼的模樣。
最右側的兩人是一男一女,也都落了滿身灰塵,臉上染了煤黑看不太出原來的相貌,隻是都有雙好眼,瞅着就知道這兩人長的不會太差。
男人個子挺高,哪怕是斜靠在女人的肩膀上,也不影響這方面的判斷,要知道他那雙大長腿可就高出周圍這些人一大截去。半眯着眼,不知道是疲憊還是受了傷,即使是這樣也不忘去盯着對面那個蹲着的齊肩發,升井的整個過程裏視線就沒有離開過他。
齊肩發縮着肩膀蹲成了鹌鹑,一直側着身不敢跟他的視線對上,捂着臉的手有意無意的豎起來當遮擋闆,就差在腦門上寫着幾個大字:看不見我,看不見我。
瘦點的那個好像也知道他的想法一樣,不時的往他這邊靠一靠,試圖拿他那瘦成麻杆兒似的身闆兒給擋一擋,這個動作也是做的極其小心翼翼,生怕被察覺引來對方的怒火。
隻是這一系列的觀察,再加上剛才井下鬧出的那番動靜,腦子靈透些的也就能猜出個大概來。
單看這幾人的情形,就知道這打架的估計就是歪頭斜靠着的高個子和蹲地上捂臉的齊肩發,那借出肩膀的女的和試圖擋人的瘦子,應該就是這兩人的同伴。
下面打架的具體情形暫時不得而知,勝負倒是不能猜出個一二。慫的那個不敢回視的就是輸方,盯人射冷眼刀子的那個是赢家,隻是後者沒看見外表有明顯傷,依靠在那裏是不是累的不好說。
這些的人猜測很快就得到了證實,梯子升上來的那一刻,兩個雜工第一時間找到了工頭小潘的位置,先行喊道:“潘頭兒,趕緊找車去醫院,這人傷的挺重。”
像是印證兩人的話一樣,高個子男再也支持不住了一頭栽倒在身邊人的懷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