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消一眼,她就認出來了,那位坐在牆頭上的老兄是誰,可不就是找她的嗎。
這倒不是她的眼神兒有多好使,别人看不清楚臉她能看清楚。實在是兩人真的有夠熟悉,一起打了好幾年的架了,就那身形,那輪廓,那兩條大長腿,又哪裏會認錯。
漆黑的夜晚,燈光明亮的屋中人影閃動,窗戶上趴着的臉孔看的清清楚楚。
這小丫頭總算是露頭兒了,牆上人掏出袋子裏套了大大方便袋兒的一捆烤串兒,朝着上頭揮了揮,給出暗示,像是他找着正主了一樣。
他這一揮胳膊,算是徹底實證的身份,不是别人兒,就是她認出來的那個家夥。
直到這一刻,趙文多才猛然想起,這兩天一直在琢磨的忘記的那件事究竟是什麽了。
每個月固定不變的約架活動,被她給忘死死的。要不是他出現,還會一直想下去,究竟是忘掉了什麽。這下好了,總算是有答案了。
這就像是遲遲沒有落下的那隻靴子,兜了一圈兒後終于落了地。響是響了點兒,可不用再去想了,也算舒了口氣。
“趙文多,真的是找你的啊?”屋裏的幾個女生全都看見了那人擺手,顯然是認出了趙文多。
“嗯,是。”趙文多還能怎麽說,好幾雙眼睛看着呢,想不承認都不行。
“既然是找你的,那還等什麽,趕緊下去啊。”遲香香都替她着急,那一大把的烤串兒再不吃可就涼了。
“是啊,快點兒去見見吧。這麽晚過來,那指定是有急事兒。”
小女生想的到底還是太簡單了,什麽急事兒,打仗約架算不算?
趙文多也知道那位的性子有多執拗,要不是這架也堅持不了這些年不是。這要是不見她一面,那準得跟那牆較上勁了,沒瞅見那腿都晃悠的沒有之前歡了嗎。
憑她這些年對他的了解,這顯然是失去耐心的動作,應該處于發火的邊緣。
“行,我知道了,這就下去。”趙文多把窗戶扇兒給關上,再望了老兄一眼,看他接收到了她的訊号,收回了胳膊不用再搖了,靜靜的等着人下來見面就行了。
兩邊都覺着這暗号對上了,頭也接上了,剩下的也就沒啥大問題了,碰個頭就結束完活兒。
哪裏能想到,這突然就在一瞬間發生。
“哎,那小子,你給我下來。都什麽時候了,還爬牆頭出去買吃的,不知道好考試了嗎?你是哪個班的,報上名來,我可得告訴你們老師——”
陡然而來的一聲暴喝,從一樓的值班室傳出來。看門大叔眼神兒不太好,烏漆嘛黑的就瞅見牆頭坐了個人,免強能分辨出是個男的,就以爲是哪個寝的男生被饞蟲勾的跑出去,剛回來就叫他給捉了個現形。
誰說他老了,瞧瞧他這敏銳的洞察力。
男女生的宿舍樓都在一起,從中間分開,左半部分是女生,右半部分是男生。後圍牆屬于共用,并沒有做出區分。隻在中間拉了一道鐵絲網,洞眼大的兜不住半點兒風。
大叔的嗓門兒也高,他這一喊整個宿舍樓都能聽見,本來還不是那麽多人注意,這下好了,一個個玻璃窗戶前都擠了不下四五個腦袋。沒辦法,實在是好奇哪位大哥吃了熊心豹子膽,不怕校規,不懼高牆,冒着被打(摔)斷腿的風險,也要跑出去,這都得饞成什麽樣兒啊。
幾乎是全宿舍樓的學生都在這探頭往外瞧熱鬧,也就是這個時候趙文多一路小跑着到了牆根兒底下。
明知道背後多少雙眼睛盯着看,也隻能硬着頭皮過來,誰叫她一時犯了迷糊症,把這麽重要的事情給忘了呢。
“來吧,趕快打兩下,一會兒好有人出來趕人了。”
趙文多跑過來時,傅廷坤就已經從牆上跳了下來。這會兒看着她氣息還沒有喘勻就開始撸胳膊挽袖,争分奪秒的要過招。可能是出來的急了不适應,一頭的短發被風吹的全都炸了毛,挺好看的一姑娘,愣是多了幾分街頭丐哥的風采。
“現在知道着急了,之前都幹什麽去了。”傅廷坤左右瞅了瞅,漫不經心的道了句,也看不出是真生氣還是假生氣。
每月都拿着他給開的工錢,卻沒把事情辦好,确實是有點說不過去。當老闆的生氣發火那也是應該,更别說不鹹不淡的說兩句了。
“都是小的辦事不利,讓老闆費心了,大晚上的還勞您大駕跑過來,真是對不住。”趙文多點頭哈腰,一陣狗腿的承認錯誤。
直接把傅廷坤給逗笑了:“幾天不見,倒是學會說相聲了,你挺有才啊。”
趙文多道:“哪裏是幾天,快兩個月了好不好。”從上次見面算,到現在正好是五十八天,零頭不計可不就是整倆月嗎。
“哦,有這麽長時間了嗎?”傅廷坤也是一陣恍惚,他也沒有具體去細數,隻知道是過了一個月了。
趙文多點頭确認,說了下上次見面的日期,中間隔了一個月,又相差了兩個數字,也是十分的好算。
“你沒有意識到嗎?”趙文多感到有點意外,難道不是因爲日子過了沒打架病又犯了,才急着爬牆進來找她的嗎:“那是不是說,你的病已經好了呀?”
這一個月的期限,可是經過了反複驗證才得出來的時長。經易不會發生變化,現在卻有所變動,而他本人還沒有任何不适的感覺,一下子就想到了這點。
傅廷坤有短暫的沉默,好似在回想着這段時間是否有厭食的症狀。因爲别的都不那麽明顯,隻吃上面表現的最爲直接。
“好像是沒什麽不舒服。”剛才還從夜市溜達了一圈兒,就烤串旁邊就是賣肉夾馍的,那玩意兒跟三明治一樣,曾經都是他最爲讨厭的食物,别說是吃進嘴裏了,光是看着都會覺着陣陣厭惡。
而這次卻是沒有任何感覺,從旁邊走過幾乎忽略了它的存在,如果不是現在往前回想,那都要忘記了這回事兒。
趙文多有點兒無語了:“可真是馬大哈,自己身上有毛病也不注意着點兒,真是什麽時候好了都不知道。”這叫她說啥好呢,有錢人都這麽任性的嗎?
每個月找她打架的費用可是不低,不知道還以爲就三毛兩毛的沒有多少,也用不着多去在意。可實際上,這兩千塊可屬于高工資,一般人都掙不到。
傅廷坤摸了摸鼻子,被教訓的一聲不吭,倒是認同了這些話一樣,覺着自己的确是有夠粗心的,這麽大的事情也不當一回事兒。
“那這架還打不打了呢?”他也是一時沖動就過來,真沒想那麽多。
趙文多咬牙跺腳的一字一字往外崩:“打,怎麽打。萬一你再沒好,拖了這麽長時間,再犯病嚴重了呢,我可不想光拿工錢不辦實事。來吧,準備接招——”
話音剛落,也不等着傅廷坤回答,趙文多就開始動了手。
兩人可是打過幾十次架的老對手了,對方身體一動就知道往哪邊來了,傅廷坤側身一閃,躲過了這一下。動作還敏捷,沒有一點兒的拖泥帶水。下一秒鍾,雙臂交叉就把進攻的人給彈了出去。
“行啊,這動作還挺快,再吃我一記炮拳。”
兩人你來我往,不消一會兒就過了幾十回合。
光線昏暗,人臉雖然看不太清楚,可這你一拳,我一腳的身形交錯換位還是看得出來的。
本來還以爲這倆是一對兒,外面的那個特意買了些吃的給女生送進來,都指望着看一出你侬我侬的戀愛劇呢,沒曾想,這一個錯眼兒沒看到,就變換了戲碼兒,成了武俠動作片了。
這是咋回事兒呢,倆人不認識的嗎,怎麽還說打就打起來呢?
要是你推我一下,我煽你一巴掌,倒也是常規模式,還不覺着怎麽樣。處對象嗎,吵個架絆兩句嘴,甚至上了手,也不算多稱奇。這個年紀的女生,不定性,愛無理取鬧啥的并不少見。
可像這樣真正打起來,還有模有樣,勢均力敵的真就是沒見過。明眼人一瞅,就那一拳一腳的可絕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得練個幾年才能有的功夫,也就是俗稱的練家子。
别的人沒有認出打架的女生,可是209宿舍的人知道她是誰啊。
從趙文多說要下樓去,幾個人就都等在窗邊,這會兒抻長了脖子不錯眼珠兒的看着呢。
“哎你們看,他們倆個打起來了,打的還挺兇。”
“趙文多跑下樓,難道就是特意去跟他打架的?”
“怎麽可能,指定是那男的說啥話不好聽了,讓她生氣了呗。”
“趙文多看着挺文靜的一個女生,可你們都别忘了,軍訓時那可是拿到所有标兵稱号的人,也就是她這麽牛掰才敢跟男的叫闆。”
“是啊,那男的可高了她整整一個半頭呢,就這愣是沒壓住她,咱們趙文多同學可真是厲害。”
樓上一陣喳喳議論,樓下兩人打架還在繼續。
宿管阿姨本來是躲在屋裏吃夜宵,家裏人給送了飯,這雞腿才咬了一口,就聽見外頭有人又叫又喊的,那嗓音兒一聽就知道是男生宿舍那邊的老兄。有他管着,倒是不用她再多操心了。
這人都有好奇心,越是沒看着就越是想看。宿管阿姨這雞腿也不啃了,跟着樓上一衆學生一樣,趴着窗戶往外頭望。
這一望不要緊,緊跟着就看見兩人打到了一處,這是怎麽個話兒呢,咋還說打就打起來了呢。
她也是挺好奇,到底是哪個班的臭小子,違反了校規不說,這麽大的代價愣是不懂得珍惜,還跟人女生計較。
眼見着兩人打起來了,這也不能不管吧,就算是做做樣子也得出去不是。
于是,後圍牆下亮起了一束光,宿管阿姨打着手電筒往這邊走過來。無獨有偶,對面那頭,宿管大叔也跟着支亮了手電,跟着往這邊來。
兩邊的手電光一亮,透過那道漏洞大到拳頭大的鐵絲栅欄門,各自都能看見對方。不用看到臉,隻模式一樣的手電筒就知道是誰了。
那位大叔還挺熱絡的直打招呼:“大妹子,你也過來抓人了,這可挺好。倆個誰也跑不了,再叫他們不學習瞎扯淡。”邊走邊嘴裏還不閑着,叨叨咕咕。
“誰不說呢,這大晚上的呆在宿舍裏多好,非得跑外頭吹冷風。還打上架了呢,這給他們能的呀。”
兩人徑自碎語着,逐漸的縮短了‘包圍圈兒’,眼瞅着就要碰頭了。
“停停停,不打了,他們馬上就到了。”趙文多先撤出來,叉着腰擺着手,直喘粗氣的道:“要不你先走吧,等着我回家了就去找你。”今天這架沒打完全,卻也隻能這麽着了,等着過後再給補上也就是了。
再不走真就得叫人給逮住了,挨訓是小,丢臉是大,傅廷坤點點頭:“那行吧,今天就到這兒了。”提起一旁邊的袋子:“我看那些學生都吃的這個,就給你也買了些。”
夜市周圍還有兩所職專技校,傍晚的時候,三五成群的都愛往那邊逛一逛。他之前過去時,碰着好幾波人在買,也就跟了回風。
趙文多接過來往袋子裏看了一眼,挺大的一捆足有五六十支簽子:“……怎麽買這麽多——”
“你能吃。”
趙文多:“……”很想揍人怎麽辦。
“行了,我走了。”兩位大叔大嬸已經殺到跟前了,再不閃可真就要被逮了。他倒是不怕,可文小多就煩惱了,不想給她找麻煩,那就隻有閃人一途了。至于之後的問題,憑着這丫頭的機靈應變能力,會找個合适的說詞的,這方面對她很是有信心。
就在宿管大叔的手電筒光将将同宿管阿姨的照對映上的時候,不遠處的颀長身影,往後倒退了兩步,往前一個猛沖跳躍,瞬間翻身攀上牆頭。
看到這一幕的宿管大叔‘哎哎’的叫了聲:“小子,你别跑——”
牆頭上的人哪裏還會聽他的,微微一笑,沖着下面的三人揮了下手,眨眼間消失在視線裏。
宿管大叔還保持着叫停的手勢,補了一句:“——你跑、跑什麽呀,宿舍在那邊啊!”還當他是學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