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聽是白浪裏的村長，錢主任也頗爲識趣，伸手直道：“幸會，幸會！”
兩邊這算是正式鏈接，等待着村人看房的間隙，閑聊上幾句。
羅盛利那也是多年的老村長，現在的村子已經不再是昔日阿蒙，單憑着全體出動的這份實力，那交談起來也是相當的有底氣。
錢主任可并不知道具體情形，隻覺着這老頭兒挺牛啊，打從見面開始那下巴就呈四十五度角揚起，那就沒落下來過。嘴上雖然沒說别的，可這心裏頭卻是直打鼓：越是啥能耐沒有，越是會裝腔作勢。别是來了群花架子，空有行頭，其實内裏空空。
畢竟這年頭能裝的人可都看不出來，白浪裏有礦，别隻名聲好聽，内裏并沒有多少實惠。
史小強雖說不太可能騙他，可架不住年青，看人未必就那麽準。即便是那趙三姑娘有些能耐，可她的這些村人卻不一定個個都有那個實力。這買房子可不是街頭的土豆大白菜，随随便便拿了塊八毛的就能來一堆，最便宜的也得個幾千塊。他就不信了，白浪裏整個村都這麽富裕，叫上一家就能拿出這麽些錢來。要知道，現在整個鎮子萬元戶都不多見，它一個村子就這麽有錢？
此刻的錢主任還在憑空猜測，肯定了否定了，否定了又肯定了，不斷的重複着過程。他并不知道，有個詞兒叫‘合股’，村人們确實并非個個有這樣的實力，可架不住思想放的開，自已不成那就聯合别人，管是兩家還是三家的，總要買下一套才算完。
很快的，村人們的這種形式就露了出來。
随着一個個看結完畢，回到原處的人越來越多。一個小時的時間爲限，村人們倒是都很守時，自覺的過來集合。
王春茂開始一一進行登記，他手上有份提前制好的表格，大緻狀況做了個分類，村人們一報過來他要做的就是進行歸結統計。他本人也打算購入兩間，剛才都已經看好了，面積都在三四十坪方，位置在中遊偏西。
這份統計表沒用多長時間就落到了錢主任的手上，别的什麽位置、面積啊的這些都沒有看，第一時間落在了結尾的那個彙總數字上了。
“一百零八——”錢主任瞪大眼睛，幾乎不敢相信看到的數字，聲音不自覺的拔高了兩度。硬是狠眨巴了下眼睛，确認看到的就是這幾個字後，笑開了花。
周圍這幾個人聽了數字都愣怔了下，羅盛利先是一樂：“這個數兒好啊，聽着就吉利。”水浒傳裏講的是一百單八将，他們村買房一百堆八套，聽着就威風飒飒，提氣！
雖然說這隻是個初步數字，真到了買時可能還會有所波動，可大體量也就是這些了，多少個幾套影響不大。，
或者說，這百餘套的房子差不多就坐了實。這可給錢主任的高興的呀，臉上樂開了花，心裏頭激動的不要不要的。
這可不是個小數字，上百了，一條街加起來也就差不多這些了。這一下子就出去了一半兒的房子，可解決了大問題了。
“既然是村民們都選好了，那就定下來了？”錢主任沖着史小強直遞眼色，讓他幫着落實，這邊直跟羅盛利确認。
村長的職責那就是替村人們謀利益，這時候最是表現好時機。跟來之前就商量好的那樣，羅盛利做爲代表，徑直跟錢主任議價。
“暫且不急。”羅盛利擺了下手，沖錢主任道：“房子倒是都看過了，就是不知這價錢都是多少，先前光顧着看了，也沒來得及細問。”
說一千道一萬，這錢才是最關鍵的一步。不合适的話，那一切都白扯淡。
錢主任慢慢的斂了臉上的笑容，正色的開始介紹道：“這些個房子，門市要高于後面的住房，位置遠近也有所區别，總的來說越靠近中間越是價錢高。從兩千左右到三四萬塊錢的都有，最便宜的是邊角的小坪數，最貴的則是對面那幾個小二層。單看各位打算要哪裏了。”
這跟他們之前預估的差不太多，羅盛利明了的點點頭。左右看了看，這才溫聲道：“我們村裏人都實在，也不會拐彎抹角的說些漂亮話，主任估計也看出來了，這明義上是全村人都要買房，可也不都是家家都有那麽些錢，幾家合夥買一間的也有。說到底還是差在了錢兒上，要是這價格能便宜些，可就更好了。”
錢主任愣了下，随即也就了然了。想想也是，這麽些人一起過來，也不嫌人多麻煩，那爲的是什麽，不就是打着人多好說話的主意嗎。
這房子一套少說也得個三兩千塊，普通人家那得攢上多少年才能湊出這個數來。打着這白浪裏村這兩年有礦發了點兒小财，那也不是那麽容易的。不過，他們能有合股買房的這個思想，倒是挺讓人稱奇的。一般人家，可做不到這點，光是怕嫌麻煩，就不知道讓多少人打了退堂鼓。可看看這個村，倒還有不少人家這麽做了。
這都說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放在這裏也挺适用，要不怎麽住一個村子呢，想法都挺接近。就是不知道日後産生分歧時，這房子該怎麽辦？
錢主任到底是外人，沒經曆過集資合股這種事，自然也不會去想這其中還可以有分紅這樣的操作。一間房有什麽怕了，按着出錢的比例到時候拿租子不就結了嗎。村人們想的很是明白，簡單粗暴，且實用。
“羅村長說到這裏，那我也實話跟你說了吧。”錢主任相當誠肯的道：“我這個主任也就是名字好聽，其實吧是真沒有多少的實權。這些房子我也就是負責管理，價格都是上頭領導定的，我是真說的不算。”
這意思就是沒有辦法省錢了呗！
羅盛利想回說一句，旁邊兒子羅玉軍先接話道：“那就是買個土豆白菜，量大也能給便宜個塊八毛的，怎麽着到了房子這裏就不行了啊？”
“唉，可就是說呢。”錢主任一臉深表同情的陪笑道，就是沒松口。
這一出有些跟先前預想的并不太一樣，一時幾個人都陷入了沉默之中。村人們聞信兒也都小聲議論開了。
“要是知道不能講價，那咱們都跑過來幹啥？”
“還尋思能省些錢呢，沒成想分毛優惠沒有。”
“那咱這真得好好考慮考慮了，是買還是不買。”
嘁嘁喳喳的這些話一點不剩的都落到了錢主任那豎起來的耳朵裏，心緒随着各式話音兒起起落落，也不知道是個什麽心情了。
羅盛利沖着錢主任歎了口氣，無奈道：“既然是這樣，那這房子也就是可買可不買了。還當是這新房建成，多買能有個不錯的折扣呢，沒成想竟然是這樣。那不行就算了吧，我們回去再商量商量再定。也打擾了半天，先謝謝主任的熱情接待。”
說完這句，也不待錢主任做出反應，直接就把手一舉在頭頂上搖了搖：“大家夥先回家去吧，買不買的再說。”
村人們倒是都很聽話，他這一搖手，大家就都知道意思了，紛紛響應着，三三兩兩的湊一塊小聲說着話，腳下挪動步子開始朝外走。
這麽的有号召力，是錢主任完全想不到的。還是那句話，買鋪子不是件小事，一些人可能這輩子也沒能有機會。這麽大的一件事，那不都是該自已當家做主嗎，怎麽僅憑着一個村長的一句話就打消了念頭呢。這是不是也太兒戲了？
錢主任做何想法外人無從得知，隻是在他思索的片刻，村人們已經邁出了腳步，開始有序的往外走了。
眼見着這到手的業績就這麽飛走了，錢主任有些傻眼了，辦公室裏那兩個家夥還在興災樂禍等着他出醜呢，哪能就這麽把人放走了。
“不是——你們要不要再考慮一下？”站在人堆裏，錢主任抻着脖子沖着衆人叫道。
村人們跟沒聽見一樣，頭都沒回一下，繼續邊說着邊走。
一個個的從身邊路過，壓根兒當他這人不存在一樣。錢主任有些急了，忙喚羅盛利：“羅村長，你倒是給說說呀，這價錢真不是我定的呀——”
羅盛利還直擺手：“沒怪你，錢主任别往自已身上攬責任，我們就是覺着還是回去再商量商量更好些，不急在這一時。畢竟都是挺老貴的東西，一般家庭可真是消受不起啊。決定好了再說吧。”
這一再說、再商量，一杆子就不知道支哪兒去了。能不能回來都是兩說着呢，更不用提買房了。村人大多摳摳搜搜的，一分錢都能掰成兩半花去，能下個決心那真是老不容易了，這要是回去，保不準就都得黃攤兒了。
錢主任隻覺着不好，一種走掉就回不來的預感充斥在腦海裏。
“要不這樣，羅村長，我給你們請示一下，看看能否給村民們一個優惠價格，你看這樣行不行？”錢主任語氣是相當的和氣，把自已放的很底，就是不想給對面這些村人太過緊張約束的感覺。
剛才還是一闆一眼的，看着挺誠肯，其實就有種滑不溜手的感覺，整個一老油條了。這會兒再瞅，可完全不一樣了，帶着商量的語氣聽着卻是相當的順耳。
“既然錢主任你都這麽說了，那我們就再等一會兒，聽聽請示的結果也好。”羅盛利慢悠悠的道，跟着伸手叫停了往前挪動的村人們，讓大家先停個一會兒，等着聽錢主任的消息。
錢主任一瞅，全都停住了，可算是給他個喘息的工夫。私底下叮囑了下史小強，讓他幫看着别再讓村人們走了，他則快速的回到辦公室裏，拿起了電話撥了出去。
他說的倒也有八分真，這價格确實是上頭定的，不是那麽容易變動的。可他做爲正主任，這裏的一把手，又哪裏會沒有一點權力，五塊錢的額度還是有的。隻是這錢數直接跟他的業績挂鈎呢，能多得一分是一分，誰來說都不好使，還是正常價格往外售。
。
這要不是眼見着這些人都要走，他也不會一時情急的把請示的話說出來。可既然答應了，那就得真得給辦了。
于是，他拔出了電話。
辦公裏就有一台電話，平時誰也不去用。隻在特别緊急的情況下才會被允許使用。
眼見着錢主任進來話都沒說一句，直撲自已屋裏去拿起電話‘梭啦梭啦’一通的撥号。邱龔二人不忘撇撇嘴，小聲嘀嘀：“這是撿到狗頭金了，瞧給他激動的，還電話都打上了。”
“這不是正職嗎，權利這玩意有了不使，那過期無效。趁着誰都管不了他，可不就爲所欲爲了嗎。”
兩人在外頭低聲說話，錢主任在屋裏頭溫聲向上面彙報情況。
很快，就得到了結果。錢主任片刻都沒有停歇，趕緊站起身又一次疾步出去，盡可能早些把結果跟村長他們說一聲。
不遠處站着的村人們，還跟先前一樣，三三兩兩做一堆，交頭接耳低聲在那裏交談，偶爾說到有趣的地方發出些笑聲。百來号人聚在一起，卻沒有吵雜混亂的場面，多而不亂，看着都是挺有規矩的人。
史小強在錢主任走後，就被幾個村人有意無意的圍在了中間，這個問上一嘴，那個請教一句，句句不離房價。沒一會兒的工夫，他就有些招架不住了，直道：“主任說的都是真的，我們确實沒有那個權力，還是等等聽請示完上面領導的意思吧。”
從他這裏得到了想知道的知案，村人們立時做鳥獸散，再沒人搭理他，好似剛才那積極熱情的根本是别人一樣。
史小強抹了把額頭上冒出來的汗，長長的舒了口氣。差點兒沒叫這些個嬸子大娘的給生吞了，這聯合起來東一句西一句的，真都能把人給問蒙了。好在是他反應迅速，嘴巴靈活，這才能突圍而出。全然不去想，是否把老底兒都給攤出來了。
一直跟在旁邊從頭看到尾的趙文多，看他那慶幸又有些小得意的表情，忍不住有些想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