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浪裏是有些年頭的這麽一個老村，老人孩子分占兩頭，中間年齡段占人口總數的近三分之二。很大一部分人都是上有老，下有小。當上婆婆的也不在少數。
都說婆媳這是對天生的敵人，不管是多麽好的關系，總會有着這樣或者那樣的問題存在。作爲主場人的婆婆，或明或暗的，多少都會挑剔着自家的媳婦，哪裏做的不對，何處做的又不美了。
戴玉芬的一番話，很是說中了一些婆婆們的心思。
可不就是嗎，誰家娶個媳婦進門，不是希望着讓幫着多幹點活兒，沒事兒了就往娘家跑着躲懶兒去了，又有哪個人家會樂意。
眼見着有人點頭，跟着身邊人小聲議論，李翠珍是又氣又急，卻是生生忍住，連聲冷哼，道：“這是你的想法呢，還是老羅家人的意思？”
本以爲她會跳腳叫罵，戴玉芬都準備好了應對的詞兒，卻沒想到竟然是這樣的反應，明明已經火冒三丈了，卻還能這麽冷靜的問出這句話。一時怔住了，沒應聲。
“問你話呢，羅老憨知道你出來說這些嗎？”一直沒吭聲的趙明玉沉着臉道。
戴玉芬那最後兩句，說的已經相當明顯了，他趙家姑娘願意回娘家，那就呆在那裏吧，婆家這邊兒不要也罷。大有後悔娶她，就此休棄的意思。
面對兩人的追問，戴玉芬莫名有種不太好的預感，可是當着這麽些村人的面，卻是硬着頭皮也得回答：“那是當然了，誰不知道我們家都是我說了算，我的意思就是全家人的意思。”
這句話多少帶點吹牛皮的意思，羅家還有個老頭、老太太，即使她戴玉芬當得了這個家，也未必就能說什麽都算。羅老憨可以聽她的，倆個老的卻是未必。
可這時候，沒人去計較這些。
等着就是你這句話！李翠珍把臉一扭，掉頭就走：“我倒要看看，你老羅家是有多王風。”
趙明玉緊随其後，朝外走去。
嗯，這是個什麽情況？架吵到一半兒，這就跑了啊，還沒吵完呢？
兩人這個舉動可把一衆人給看迷糊了，這場架明顯是戴玉芬占了上風，趙家兩口子臉子雖冷，卻沒說到硬點子上去，幾乎沒怎麽辯駁。吵架吵架，不吵這架怎麽能打起來。
一方認了慫了，自然也就熄了火。
一些村人認爲這是趙家兩口子自認理虧，找不出有力的話來回怼戴玉芬。卻也有那腦子轉的快些的聽明白了李翠珍扔下的那一句話，随即道：“哎呀，這是要去老羅家，上門讨說法了。”
“是呀，不跟她說，找羅老太太去了。”這個她自然是指着戴玉芬。
“事兒可是要鬧大了，趕緊過去瞧瞧。”
“走，走，快點兒跟去。”
一堆人，呼呼拉拉，跟着就都往外走。
戴玉芬看着一個個從她身邊走過，咬了咬牙，也跟着一起離開。
人也是多，都急着過去看看這個熱鬧，誰也沒留意石牆拐角處站着的趙家兩姑娘。
等着人都走過去了，趙文多這才帶着趙文南，不緊不慢的挪着腳步跟在最後。
羅家在村裏的後街，離着打谷場最邊界不過一兩百米的距離，眨眼工夫就走到了地方。
村人們在羅家大門外的小道兒上站了一溜，最先來的這撥人是納涼的那些人，還有後續聞風過來的，一時不明狀況，便問着身邊人怎麽個情況。
已經看了一場，這是第二場的村人，便把前頭的罵戰大緻講了一遍：“瞧着吧，這兩家是要鬧掰啊。”
兒女親家，沒了兒女聯系做紐帶，親不成，也不是家了。
李翠珍先一步趕到，進了院子再就沒往裏走，隻沖着羅家一排房子叫道：“你們姓羅的都給我出來，今兒個不擺明白了，誰都别想好過——”
剛吃完飯，羅家幾口人都在羅老太太那屋坐着看電視。十八英寸的黑白電視機，D市産的絲花牌，最新出廠的樣式，最大的型号。
用羅家老爺了的話說，那就是：要買就買最大尺寸的，太小了看着眼發花。
大電視當然是好，可價錢也是貴。隻這一台，就頂上十二英寸的兩台。
可是沒人去在乎這點差距，因爲掏錢的那個不是自己。
羅玉保腿傷哪裏都不能去，在家裏也是太悶，有台電視看着還能打發下時間，不會那麽無聊。就是這樣的借口，忽悠着趙文英掏了兩個月的工錢，不夠還外搭了些陪嫁。
電視買了回來，卻沒有擺放在夫妻倆的睡房，徑直搬去了上屋。
誰都沒再提羅玉保的腿不方便，倒是說覺着悶了可以到上屋，陪着倆個老的說說話，順便看看電視。
這倒也沒和買電視的初衷相違背，電視呢羅玉保确實是看上了，隻是和預想中的不太一樣。
而這一點，卻沒有人去在乎。
趙文英覺着心裏不舒服，跟羅玉保提了一嘴，這電視是爲了他才買回來的，怎麽到頭來卻似給家裏買的一樣。要是這樣的話，這錢也不該她全出，家裏也應該拿一些出來才是啊。
這本是小夫妻倆私下裏說的知心話，起因源頭也是爲了羅玉保，說白了是在替他争取利益。可他非但沒有向着趙文英說話，反倒是埋怨她小氣：“都是一家人，算得那麽清楚幹嘛。再說，爺、奶是長輩，好東西都僅着他們倆個，孝順他們也是應該的。”
孝順本身是沒有錯，光明正大的方式誰都說不出别個，可像這樣表裏不一的行事，實在叫人氣悶。
可再有抱怨，一家子都這态度，包括丈夫都不偏幫，趙文英隻能是啞巴吃黃蓮，心裏憋屈。
再說這羅家人，窩在上屋裏看電視，就聽見外頭有人在叫嚣。
羅老太太背個手，探頭兒往外一瞅，就看見李翠珍叉腰站在院子裏，一副氣哼哼模樣。
“玉保，你丈母娘來了，出去看看，怎麽滴了，大呼小叫的。”
邁着小腳就走了回去，沒有半點要出去的意思。
羅玉保拄着拐，一瘸一拐的出來了。
“媽，你來了啊。這是怎麽了，氣成這樣兒？”
“我怎麽了，你不知道嗎？”李翠珍厲聲直斥他。她都喊這麽大聲兒了，羅家人明明都在屋裏頭，卻隻出來這一個，那老太太都探頭往外看了，愣是又縮回去。
親家上門，不說别個，好歹也該露個面兒才對，這些人可倒好，連招呼都不過來打，全當沒看見一樣。
這可不僅僅是懶不懶的問題，明顯是沒把她太當回事兒啊。
派個羅玉何出來也就是應付一下而已。
以前不知道羅家竟然是這種情況，要是早知道如此，那是說什麽也不能叫趙文英嫁進來。就算是會被村人們背後議論，說他老趙家背約不講究，那她也認了。
不過，現在認清也不算太晚。
也是做好了最壞的打算，也能承擔起那樣的後果。
李翠珍就變得無所畏懼了，瞪了眼羅玉保無辜不解的表情，指着上屋那窗戶道：“你們不用跟屋裏頭裝死，我就站在院子裏，說什麽你們也能聽見。誰也别想着裝糊塗，一氣兒把話都說明白了，省得再說不知道。”
本來沒打算出來的羅家幾人，被這一罵哪還裝得下去，羅老太太慢悠悠的露了面兒兒，第一句話就是：“玉保他嶽母，家來了就到裏頭坐坐，要就是想擱這院裏站着倒也沒什麽，也别把話說的這麽難聽。”
老太太一副不溫不火的模樣，襯托得李翠珍粗俗無禮，若是單從兩人的表現看，大多會覺着錯處都在後者身上。
趙明玉那是緊跟進到的院子，羅老太太一出聲，他就暗道了聲糟糕，話都還沒說兩句，先叫這老太太給小算計了把。
可他是誰，有名的不肯吃虧。明了虧不吃，暗裏的更是不吃。
當下便替李翠珍接過話來，道：“老太太也覺着話難聽了是吧，可這卻怪不得她。誰家姑娘懷着身子還被婆家人拉去扛大包，哪個當媽的能不火人。”
什麽，誰懷孕了還去扛活？沒聽錯吧。
趙明玉的這一句，就像是往河裏扔了包炸藥，轟響過後，翻起了一層的白肚魚。
看客的村人們就是這層魚，全都被炸翻翻了，震驚的不得了。
羅家人更是一臉驚訝，羅玉保不自覺的往前挪了兩步：“文英懷孕了，爸，你說真的嗎？”
趙明玉看着這個不作爲的大女婿，道：“這種事還能有說假的嗎？你當丈夫的，一點兒都沒覺察到嗎？”
“沒有，我當然不知道了。要是知道了，也不能叫她再繼續幹了。”羅玉保一副挺後悔的模樣。
可這話，再不會聽話的人也能聽明白。那言外之意，就是他确實是知道自己媳婦在外頭扛活，而且還有段時間了。
李翠珍哼了一聲：“就知道你是知情的。”天天在一塊兒，怎麽可能一點兒不知道。”
猜想的時候就很是生氣，親耳聽他間接的承認，是越發的火大。就這樣的丈夫可真是白要了。
羅玉保被說的臉上一紅，自知理虧的道：“那爸、媽，文英都懷着呢，确實該讓她好好休息休息。不過，她倒這會兒了都還沒回來，也不知道是不是店裏太忙了。要不，出去迎迎？”
這時候，那些打谷場上看完第一波熱鬧的村人，有那聞言忍不住出聲：“羅玉保，不用迎了，你媳婦都已經回來了，正在你老丈人家裏呢。”
“自己媳婦有了都不知道，你這對象是怎麽當的，不稱職啊。”
好事兒的村人，出言調侃他。也有跟着一起笑上兩聲的。
這本該是氣氛挺緊張的一場合，剛才也确實是這樣，一堆人連粗重些的呼吸都不敢喘，卻在聽到這樣的消息，紛紛放松了下來。
這小媳婦懷了孕，再多不滿意，這架也是打不起來的。别瞅着挺兇，最終也會不了了之。不信，就接着往下看吧。
大部分村人都是這樣的想法，連羅玉保也是這麽認爲，不自覺的臉上顯出些笑容來。到底是懷了他的孩子，幾個月後小生命就該降生了。一點兒都沒去尋思，爲什麽趙文英會跑去娘家，而不是回來第一時間把好消息告訴他。
身後的羅老太太都跟着直下令兒：“玉保，你媳婦懷了身子，趕緊過去把她接回來。小心些，别再給磕着了。”
态度那是相當的自然，半點看不出來，剛才還在跟人對恃。
“哦，我說嗎，怎麽這麽牛橫，跑到家裏來掰扯，原來是依仗着這個呀。”跟着大流村人回來的戴玉芬，一直躲在大門後聽聲兒，也是怕這兩口子再有什麽的手段對付她。主要是他們那冷靜的态度，太讓人起疑了。
聽到趙文英懷孕的消息，反倒是放了心。不就是懷上了孩子嗎，誰還沒懷過是咋地，她還懷過仨呢。
羅老太太見她現身，結合着李翠珍和趙明玉先前說的那些話，猜想出趙文英去當裝卸工的事兒，被他們知道了，這背後牽線的人是誰了。不然也不會找上門來，要替姑娘出這口氣。
“老憨媳婦，你進來，我有話跟你說。”羅老太太打斷了戴玉芬想要繼續往下說的話，聲音嚴厲的叫了聲。
這個時候，态度要擺正，不然外頭可有一堆眼睛在看着呢。
戴玉芬想辯駁兩句，被她一記重眼給瞪了回去，心不甘情不願的往前走了幾步。
羅老太不忘回頭督促她：“快一點，跟那磨蹭什麽。”轉身就看見旁邊的羅玉保，道：“怎麽還杵在這兒，不是讓你去趙家接人嗎？”
“嗯，知道了，奶，我這就過去。”羅玉保點頭回應。
“不用去了，你就是過去了，她也不會跟你回來的。”李翠珍不待他發問，徑直接了句：“因爲她剛做完手術，現在根本就動不了。”
如果說，之前趙文英懷孕是一記炸彈，炸得衆人開了鍋。那麽，這一個手術就是枚鐵棒，當頭一記，直接暈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