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趙文蘭還問:“怎麽兩個小不點兒在店裏,咱媽呢?”剛才見着趙文多,還當她一個人放學晚了,順路過來接她。可到了店裏,隻見着這倆小的就覺着不太對勁兒了,李翠珍那向來不離小五左右,又是這個點兒了,早該帶他們回家了。卻一個人沒影兒了。
在店裏當着那兩外人的面兒,也不好問出口,這會兒出來了,就有些迫不急待的想知道究竟是怎麽回事。
鐵皮車廂子裏,地方不算很大,前頭的是開車的,後頭說話聲能聽得一清二楚。趙文多掃過去一眼,輕描淡寫的‘哦’了聲:“大姐摔傷了,媽陪她看完傷就先回去了。”
“摔傷了?什麽時候的事情,她幹什麽活了,還能摔着。”
聽她的意思是誤會了,以爲趙文英在羅家幹活時不小心摔出了傷。
趙文多也不多做解釋,隻含糊其詞的道:“說是搬東西時,肚子疼了下,一個沒站住就摔了一跤。”
“哎呀,這寸勁兒趕的。”趙文蘭也沒懷疑,忽略了話裏的意有所指。沒再繼續追問下去,抱着小五直逗着小家夥玩兒。
趙文多想讓她事先有個心理準備,别等會兒見着趙文英,知道了真相再大驚小怪。琢磨着這話該怎麽說,才能即清楚明白,又不讓前頭的車主聽去。可看她沒心沒肺的還跟那逗孩子,也就歇了心思。愛啥樣啥樣吧,趙文英也不是紙糊的,半點受不住話。
三輪号子比人力三輪速度要快,除了颠簸一些,沒别的毛病,十分八分鍾的就開到了地方。
趙文多付了車錢,領着小四,趙文男抱着小五,一起進了新房子的大門。
半個月前,房子内部完工,全家一起都搬進了新房子裏來。
大房子住着舒服,尤其是跟着隻有二十幾坪的老房子比,簡直是天上一個地下一個,相差的實在是太多了。
光是房間就多出了好兩個,姐妹仨總算是有了私人的空間,不用再跟那倆人一鋪炕上睡了,少了許多的尴尬。
李翠珍先一步到了家,她讓三輪車直接蹬過來,并沒有去羅家。
趙文英這是頭回看到新房子全貌,由外到裏好一番打量,直到李翠珍安排她到西屋裏休息躺下。
“這是你三妹子睡的屋,當初打算要蓋房的時候就想着你們姊妹四個,兩人一間,沒尋思到你會提前出門子。”李翠珍頓了下,鼻子犯酸有些難受,眨眨眼睛,把裏頭的濕意眨回去,才又說道:“這回你回來了,倒是能夠合了之前的想法。想跟哪個妹妹一起睡,就盡管跟她們說,可着你的意思來。”
“好。”趙文英虛弱的點點頭,臉上盡是欣然的微笑。
李翠珍讓她好好休息,拐着小筐出門去村裏養雞多的人家,買老母雞和雞蛋,好給趙文英補身體。
她前腳剛出門,後腳趙明玉就打地裏回來。莊稼地該到了喂二遍的時候了,這兩天他就忙活這個了,車店那頭都沒顧得上過去。
出門的時候,家裏大鐵門是鎖着的,現在門敞開着,估摸着是李翠珍帶着兩孩子從街裏回來了。
兩小的愛鬧騰,往常擱在外頭就能聽見院裏嘻笑的聲音。今天卻是反常的一點兒動靜都沒有。趙明玉放好了小推車,進了屋裏。東頭看看,沒人。北屋瞅瞅,也沒人。再到西屋,探頭往裏瞧,還當是小四小五睡覺呢。定睛一看,卻不是兩個小家夥。
大姑娘文英,她怎麽回來了?
趙明玉心裏直納悶兒,房子打蓋開始,大姑娘攏共才看過一次,還是上梁擺席那天。在家裏吃了一頓飯,再就沒見她露面兒。這都搬過來住了這半個多月了,一直叫她回來看看新房子,也沒如願。今天怎麽空閑了,不但回來家了,還有時間躺炕上睡一覺。
疑問歸有疑問,卻也沒太放在心上。轉身出去,抱了些細柴,從後門兒進到廚房,生起了火,把米淘進鍋裏。
這個時間點兒了,也該到做晚飯了。
心裏想着今天估計是店裏生意太好了,那娘仨回來的就晚,把飯先燒好了,等會兒家裏這幾個就都該回來了。摘了菜一炒,用不了幾分鍾就能開飯了。
他這裏打算的挺好,還特意多加了半碗米,大姑娘來家了肯定是要一起吃這頓的,别再做少了不夠吃。
也就是飯焖進鍋裏十幾分鍾的工夫,外頭傳來了響動。李翠珍拐着滿滿一小筐的雞蛋,手裏還拎了隻老母雞回來了。
趙明玉迎出門口,一瞅這架勢,再聯想到大姑娘破天荒的回家來住,腦子裏靈光一閃,頓時喜笑顔開:“你買這麽些東西,是不是大姑娘有了啊,我就說麽,她怎麽來家了,原來是有好消息了。”
李翠珍先是愣了下,消化掉這兩句話的意思,當即就沉下臉:“知道個X啊,哪隻眼睛瞅見有了。趕緊進去燒水,我好吐噜雞。”
趙明玉讓她給訓的直委屈,沒有懷就沒有懷呗,發什麽火呀,還罵上人了呢。
李翠珍喝斥完就有點兒後悔,這也不怪他,什麽還都不知道,看她拿回這麽些東西,都是補身子用的,誤會了也不奇怪。
爲了緩和一下這有些僵掉的局面,主動跟他搭話:“飯都做上啊,那還行,炒兩菜就能開飯了。”
“那雞呢,不是說要做嗎?”趙明玉跟她過了二十多年,對她這性格也是了解,知道這是給自己找台階下呢。當下也沒拿喬兒,問了就答。
老母雞年數多,大鍋裏炖軟爛乎了最少得個兩小時,要是短時間内開飯,顯然是來不及的。
李翠珍道:“那個不急,慢慢炖,才能出來好湯。晚一點再給大姑娘喝,讓她先睡着。”
“啊,好。”趙明主有點似懂非懂,怕再問問什麽把李翠珍再給惹生氣,嘴上隻得答應着。想等着晚些時候,她心情好了再細問。
姐弟四個到家的時候,飯菜剛剛做好,雞湯還炖在鍋裏,将将撲出香氣。
趙文英還睡在西屋裏沒醒,飯桌擺到東屋裏,一家幾口圍坐着吃起了晚飯。
直到這一刻,趙文英摔倒沒了孩子的事,也隻李翠珍和趙文多兩人知道。其他幾個,不是還處在疑惑狀态,就是知道半情,再就是壓根兒啥都不懂的。
“糧店那裏都處理好了啊,他們說沒說什麽?”李翠珍咬了口黃瓜,這一下午盡上火了,吃個清涼清涼。
這話明顯是在問趙文多,趙明玉和趙文蘭父女倆都不知内情,扒拉着飯直擡眼瞅過去,斜斜耳朵等着聽。
趙文多喝了口泡水飯,道:“嗯,錢都還回去了。跟你猜想的差不多,我大姐是被她婆婆拉去找的工。爲了瞞着我們,特意換的班次,沒叫潘廣興他們知道。”
“就知道是她幹的。”李翠珍恨聲道。
“什麽糧店,做什麽工?”趙明玉被這幾個字眼驚覺到了,能把這兩個關鍵詞聯系起來的也沒别的,除了裝卸工不做他想。
可這是真的嗎,他大姑娘去糧店扛麻袋包?這怎麽可能,大男人都沒幾個人能幹的活,她會去幹?
趙文蘭這時候也覺察出不對勁兒了,聽趙文多說是趙文英搬糧時摔了跤,她隻當是在家幹活所緻,也沒往别的方向尋思啊。
“大姐是去糧店扛活兒受的傷?”
還沒等着趙文多回答,趙明玉又發現了新的問題:“咋地,還傷着了?”所以才躺在西屋裏。
兩人一會兒一問,完全搞不清楚狀況。
趙文多看看李翠珍:你是媽,還你說吧。
接收到眼神示意,緩緩放下筷子,歎了口氣:“文英瞞着咱們去糧店幹裝卸工,今天搬糧的時候,頭暈摔了一跤,她人倒是沒什麽事兒,就是肚子裏的沒了。”
啊?!
親人懷上了小娃子,這本該是件多高興的事兒。可這份喜悅還沒來得及體會,下一秒就被壞消息給沖擊到了。
趙文蘭夾了塊兒土豆,掉桌子上都沒察覺到,側頭去看趙文多:“你說大姐摔倒,受了傷,就是、就是這個啊——”她沒把那兩個字說出來,覺着實在是太刺耳了。
“那這事兒老羅家知不知道?”趙明玉最先想到的是這個。
李翠珍斜看他:“你指的是什麽,是說他們知不知道大姑娘去扛活,還是摔流産的這件事?”
到底是還是說了出來,趙文蘭低下頭,垂着眼皮,盯着桌子上的掉落的土豆塊兒發呆。
趙明玉一怔,道:“都有了。”
李翠珍哼了聲:“這活兒就是她那個好婆婆給找的,他們家能不知道嗎?全家一窩子岩蝙蝠,就可着咱家老大一個人吸血。那羅玉保也是個完蛋玩意兒,就瞅着自己媳婦被他那個後媽這麽欺負,愣是扁屁不放。但凡他能多愛護愛護,能出今天這事兒嗎?”
“老憨他能是知道嗎,不應該啊。”趙明玉想起大姑娘出嫁時,羅老憨酒桌上還向他直拍胸脯子保證,進了他羅家門,那指定會好好對待。不爲别的,就沖他們老哥倆的這關系,也不能委屈着孩子。
當時李翠珍還叽笑他傻,酒桌上的話那還能信,說什麽講什麽,那都當故事聽,别太當真。村裏人都知道的道理,他能不知道嗎?可還是甯願去相信,多少年相處的老哥們兒,不會是騙他。
可眼下這情形,又叫他無話可說。不止今天的事,在這之前,一樁樁的事情都在他這裏記着一筆。歸初的信任,漸漸變得不那麽的确定了。
李翠珍指着他的頭說:“你那腦袋都白長了,也不想想,一個屋檐低下住着,什麽事是能真的瞞住的。那個女人又是他的老婆,一個桌吃飯,一個被窩睡覺,這麽大個事情能一點兒風不露?可别天真了。”
趙明玉被說的沒了聲兒,他心底裏也清楚,李翠珍說的都對,羅老憨完全不知情,不太可能。畢竟,那麽個大活人出門去了,能不問一聲幹什麽嗎?一回說不知道,那麽兩回、三回呢,還能回回都不清楚嗎?怕是知道了也在裝着糊塗,也是默許了這件事。畢竟,他們能從中見着利益,又不需要自己付出。
“早知道他們家是這号人,就不叫大姐嫁過去了。”趙文蘭氣憤不已,爲着大姐這背後的辛酸。
“說這些還有什麽用,婚都結了這麽長時間了,還能不叫過了咋地?”趙明玉失望歸失望,可大姑娘已經嫁出去了,再後悔也回不去啊。
“也不是就不行。”趙文多嚼着塊軟骨,咯吱咯吱直響。剛才說話的仨人,連氣帶惱的都停了筷兒,就她沒事兒人一樣,還在繼續跟碗裏的肉骨頭戰鬥。不時還會照顧一下旁邊的趙文男,夾些菜到碗裏,這小丫頭也是不吭聲,隻悶頭幹飯。
老大這婚,不要也罷。她實在看不出來,還有過下去的必要。受氣、受累,現在又受傷,接下來還有什麽都不知道,隻這三樣就已經受的了。
什麽就行不行?仨人聽的一愣,沒太反應過來。緊跟着同趙明玉上句話聯系起來,頓時都驚了一下。
那意思就是可以不過了,她的大力支持。
可真是語不驚人死不休,要麽不說話,一說就是驚世駭俗。這确實是她趙文多的風格。
李翠珍道:“還沒到那個地步,别瞎說。”再不好,那也是嫁進去的人家,哪能說不過就不過了。
甯拆十座廟,不拆一家婚。老一輩人的思想就是這樣,女人都是嫁雞随雞,嫁狗随狗。隻要是嫁了人,那就是婆家的人了。一輩子就在這一畝三分地兒裏,隻要是活着就那樣過着。
離婚那是要被人講究的,男人還能好些,女人格外的受非議。
正是因爲這樣的原因,哪怕是知道了趙文英被戴玉芬拉去做苦工,即而摔倒小産了,李翠珍也沒想着,就讓大姑娘離婚。
不是她有多麽能忍,而是根深蒂固的老派思想,壓根兒就沒往那方面去尋思。
有問題解決問題,不能因爲這一件事,日子就不過了。趙明玉也是這麽認爲,覺着三姑娘未免有些太過了。試着幫說情道:“文英懷上了連她自己都不知道,更何況是羅老憨他們。這可是大事情,幫着老羅家傳宗接代。要是早一步知悉,指定是不能再上大姑娘去上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