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個注意事項,李翠珍先一步就都已經打聽清楚了,就怕再哪裏照顧不到。
趙文英輕輕的搖了搖頭:“我現在是什麽都吃不下,就是——疼。”握着肚子,強自忍耐狀。
“疼過這一陣就好了。”李翠珍直安慰她,“閉着眼睛養養神,别再說話了。”
“嗯。”想多說也沒有那個精力,除了難受兩隻眼皮也在打架。
見她迷糊着睡着了,李翠珍才站起來,背過身去,抹了把将才掉下來的眼淚。看着姑娘遭這麽大的遭,這心裏擰了勁兒的疼。
對于大姑娘趙文英,她這個娘當的并不稱職。家裏貧困,打小就跟着她一起吃苦,稍微長大些,身下又多了妹妹們,本就不多的母愛,不道什麽時候悄悄的被分走了。将才十三四歲的年紀,就下地幫着幹活,隻一年多的工夫,就拿了全工分兒。
村裏那麽多的壯勞力,也不是誰都能拿滿工分。十四五歲的半大孩子,得付出多少的辛苦,流出多少的汗珠子,才能換來這個認可。
那些年,家裏過的不容易,全靠着她一個頂倆的拼命幹,才能混個溫飽。對于這個家的貢獻,比任何一個都要大。
這樣的一個好姑娘,她卻一直都給忽視了。從她的成長,到結婚嫁人,她這個娘似乎一直都在‘缺席’。
回憶這些過往,對于趙文英,李翠珍滿是歉疚,背對着病床,站在窗子前看着外面的青草,掉了不少的淚。
觀察室裏呆了三個小時,沒有出現什麽狀況,醫生便點頭允許可以走了。
李翠珍叫了輛三輪車,攙扶着趙文英出了醫院,剛到門口就看見趙文多急匆匆的過來了。
這一陣子店裏生意火爆,每天放了學,趙文多都會過來溜達一圈兒,順帶着也看看隔壁的車行,沒什麽事兒了才往家走。
今天也不例外,前腳剛邁進店裏,崔文君就告訴她可能是大姐出事了。撂下書包,就跑了過來。
趙文英見她跑出一頭的汗,還扯出記笑:“快擦擦臉,都成小花貓了。”
學校裏呆了一天,操場上灰塵大,走上幾個來回臉上就是一層的灰,汗珠子順着臉頰往下淌,就沖的一道兒道兒的,拿手再一抹,整個就花裏胡哨了。
趙文多看她虛弱的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多少了,還有心思調侃逗她,恨鐵不成鋼的怨怼了她句:“還有心思說我呢,自己都照顧不好。這麽大個人了,三多兩少不知道啊,這麽熱的天兒還跑出來幹活,這下好了,摔着了吧。”她盡量把話說的輕松一些,隻字不提孩子的事兒。
醫院門口人來人往,人多嘴雜,不是怕被誰知道,而是不想聽些閑了言碎語,平白被誰指指點點。
察覺到了她的這份體貼細心,趙文英感激的沖着這個妹妹笑了笑,沒再多說話,一步一步的下了台階。
等候在一旁的三輪車直接蹬了過來,剛才趙文多的話他離的近,聽的清清楚楚:“哎,小心點兒,慢慢上來——摔傷了可不能抻着——”撐着腳蹬,跟旁邊直幫着加油使勁兒。
知道他有所誤會,三人誰都沒有解釋,跟個陌生人也犯不着說太多。這也算是趙文多含糊其詞,正好見證了效果。
車子走的很慢,爲求平穩,行到主街時,趙文多特意進店裏,卸了兩個沙發墊子出來,放在車闆上。
趙文英半依靠着坐在上面,很大的緩解了身上的不适,微不可見的舒了口氣。
李翠珍坐在她身後當人肉靠背,感受到了她這一刻的放松,直點贊趙文多的這個舉動,她的這分細心周到,相當大程度的撫慰了剛做完手術的人,讓大姑娘從身到心都好受舒服一些。
随即就想到,還有一些事情沒辦妥,别人去她也不放心,便叫趙文多:“你去糧店走一趟,剛才是店裏的人背你大姐去的醫院,還有費用也是他們給墊付的,拿錢還給人家,咱們不欠這個人情,别再叫他們說訛詐。”
趙文英雖說是在工作中摔的一跤,可主要的是因爲身體的原因,如果不是雙身子,體質變弱了,天熱兒也不緻于頭暈眼花,即而摔倒。
話又說回來,那糧店在雇人時,也肯定不知道趙文英是這情況,要是知道了那肯定是不會雇的。這一出事,那指定是直呼倒黴,碰着這種事兒了,看病的錢是給拿了,那指不定背後怎麽後悔了,不該雇她之類的話,定是不少說的。
李翠珍不想叫人背後講究,嚼舌頭根兒,要強的性子這一刻就顯現出來。
即使她不囑咐,趙文多也打算過去的,有些事還需要弄清楚。趙文英隻是簡單的說了個大概,具體怎麽回事,還得親自跑一趟弄明白爲好。
她辦事,李翠珍放心,先一步送趙文英回去。小四小五,就等着趙文多辦好事情了,再回店裏接。
就這樣,母女仨兵分兩路,一路坐車回村,一路直奔去糧店。
趙文多從店裏拿了些錢,按着李翠珍的意思,要把這筆錢還回去。
橋頭的糧店,在鎮上已經幹了很多年,算是比較有些名氣的老店鋪了。店老闆是對中年夫妻,爲人很是和氣厚道,在周圍這些鄰居中,名聲一直都不錯。
兩人在趙文多表明身份,并表達來意後,相互對望了一眼,随即很是不好意思的道歉:“我們是真不知道她懷孕了,要是知道了,這批大米怎麽也不能叫她過來卸。”
糧店都是雇的裝卸工,不是長期駐店,什麽時候來貨什麽時候去村裏叫人,屬于小時計件活,幾車的糧掙幾車的工錢。
“我不是來找你們問責的,隻是想問一問,當初怎麽招的工?”即使他們不解釋,也能猜到,誰腦子不好,會去花錢雇個孕婦來幹這種重體力活,正常人都不會那麽幹。
老闆娘回憶了下:“我本來也沒打算招個女工,那天剛好來了兩車大豆,裝卸工有兩個頭一天晚上叫人打了悶棍,受傷住院沒能來。短期内這人手就不夠用了,我就往外頭的柱子上貼了張招工告示,剛貼吧上就有個婦女過來問,是不是要招人。我以爲她有什麽認識的人要找活兒,就說是招人。那女人啥也沒說,倒是挺樂的轉身就走了。沒過多長時間,就領着你姐過來,說要來上工。我一瞅是個女的,這哪行啊,當下就要拒絕。那婦女就跟我說:你别看她是個女的,可比一般男人都能幹,就這麻袋包她扛起來一點兒不費勁。說着就拉着你姐去搬了兩袋大豆,我一看确實是挺能幹的,加上你姐又穿的不太好,就想着這家裏條件指定挺差,就指望着過來掙點錢,好補貼下家用。也是出于好心,我就同意了,沒成想竟出了這事兒。哎——”
“那女人長什麽樣,你還記得嗎?”趙文多一直聽着,心裏已經有了幾分猜測,隻待坐實了。
“嗯——她長窄臉兒,顴骨挺高,長的挺好,一瞅年青時候能挺漂亮那麽個人兒。就是走起路一搖三晃,那麽大歲數了,跟後頭瞅着不太像樣兒。”老闆娘說的比較含蓄,實際上她最想說一個詞兒,可對着趙文多這小姑娘有些不太合适,就換了個說法。
即便她沒有明言,光憑着走路這個特點趙文多就已經知道是誰了。大姐的那位後婆婆走路那是出了名的能扭,聽她媽李翠珍說起過當年的那些事兒,羅老憨就是這麽被她扭屁股給扭的五迷三道兒的,誰勸都不好使,愣是把這個小了他挺多的女人娶回了家。
趙文多點點頭,示意她知道了。隻是最後還有一點點疑問,一并問出來:“我大姐說沒說她住哪裏?”剛一問出口,就意識到這是個無效問題,答案已經很明顯了。
果不其然,老闆娘一副理所當然道:“這個得說啊,不然店裏來活兒了,我怎麽去找人?”頓了下,想到什麽似的,又接着說:“我也挺奇怪的,你們村裏有好幾個店裏的工人,你姐完全可以調換到他們一個班次,上下班一起多方便。我把别個村的人換到這個班,隻是一句話的事兒,也沒有多難。你姐卻一直都沒吭聲,她呀是真挺能幹,就是太老實了,什麽話都不肯多說,有事兒都擱肚裏悶着。但凡是能跟我多說兩句,興許我就提前發現了異常,也不會出今天這事兒了。”說完,歎了口氣。事情已經出成了,再說什麽都是多餘了。
趙文多沒接言,心裏已經是十分明了了。
趙文英就是不想讓村裏人知道,她才沒吭氣兒。就說嗎,都在一個糧店裏幹活,潘廣興他們怎麽牙口風都沒露,原來壓根兒就沒讓他們知道,有意識的在隐瞞。
她也知道,幹這活兒傳出去不好。那爲什麽還非得要幹呢,就那麽聽她婆婆的話嗎?
趙文多也是挺生氣,在家就敦厚老實,嫁到婆家了還是那個樣子,這人都不會長脾氣嗎,怎麽就那麽聽話。真就是有難處,不會回娘家求助嗎,非得在他老羅家一棵光秃樹桠上死磕。這下好了,磕出問題了,還是個大問題。
氣惱歸氣惱,那到底是受了大傷,她自己也不好受,就别再去說了。
趙文多把錢放到了櫃台上,老闆娘直推脫說不要,不管什麽原因,确實是在幹活的時候受的傷,别的不給,看病治療的藥費錢是要出的。
如果按着工傷處理,這些錢确實是應該拿的。可是,就像李翠珍說的,問題出在自身,不能叫人背後指指點點。老闆娘的本意是好的,出于同情才會雇的工。不能叫一個好人,再爲她的善舉去買這份單。
趙文多擺擺手,笑着拒絕了要這個錢,轉身出了糧店。
夫妻倆看着她走遠的背影,站了好一會兒。
“我怎麽瞅着這小姑娘眼熟呢,是不是在哪兒見過?”糧店老闆娘嘟囔了句。
老闆道:“我剛才就想跟你說了,她好像是‘趙家自行車行’的小老闆,那天開業的時候我見過她在那開票。”
“哎呀,對。”老闆娘把手一拍,道:“我就說在哪裏見過她嗎,現在賣的挺火的那‘甜香香’不也他們家開的嗎。我前天過去買水,瞅見她在店裏幫着裝杯。”
“難怪這歲數不大,說話一闆一眼的極有分寸,比一般大人還明事理。”
老闆娘點點頭:“都是幹買賣的知道這其中的不容易,相互理解呗。”
“你說,他們家那兩個店生意都不錯,也是不少賺錢,怎麽還叫自己家人出來幹這活兒呢?說是她大姐,那能是親的嗎?”
“這個就說不準了,不管是親的是遠的,既然她過來把錢拿來了,又問了這麽詳細,就是這事兒她接了的意思,往後這趙文英是不會再來幹活了。”
“少了一個人手,再找人就是了。不過,這回你可别再瞎好心了,還是招個男工準成些。”這次沒賠錢,那是運氣好,遇着這麽講理的工人家屬。下一次,可就不一定有這運氣了。
“嗯,知道了。”她也是叫這一下給整怕了,哪裏還敢再有下次。
————————————————
出了糧店,趙文多站在街口猶豫了下,緊跟着調轉了方向,徑直去了大劉師傅的肉鋪。割了二斤肉,外加一塊大骨頭。從旁邊的櫃台上又買了些紅糖、大棗,一些補血的食材。
這個時候已經差不多五點半了,繡花廠也到了下班的時間,趙文多叫了輛三輪号子,先去接趙文蘭。車子剛到廠門口,下班的鈴就響了。隻等了三兩分鍾,就接着了人。
姐倆坐了車一起回到店裏,接上了小四小五,跟店裏的崔文君和魏李打了招呼,也沒多留,直接就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