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嫁了這些天,連三天回門都取消了。這好容易見着面兒了,屁大點兒工夫就想着要走,李翠珍當然是生氣不同意了。
趙文英張張嘴想要解釋什麽,看她媽那火人的架勢,最終是什麽都沒說。
晚上飯趙家人算是聚個齊整,嫁了人的趙文英成了重心,幾個妹妹也都身前身後圍着熱絡的說話,就連最小的小不點兒,将才學會坐起來的小五,都直沖着她呵呵的笑,像是認出這就是之前哄他喂他的大姐。
小家夥一張嘴就直流哈喇子,露出沒有半顆牙粉嫩的牙床,憨乎乎的一逗就嗄嘎樂,瞅見他什麽煩惱都消了。
李翠珍不停的往她碗裏夾菜,嘴裏直道:“多吃一點兒,看你瘦的,這才幾天工夫,臉兒都小了一圈兒。”
這人過的順不順心,從這身材上就能瞅出門道兒。老羅家這陣子就是一串兒的糟心事兒,大姑娘這新媳婦,那指定是不大好過,吃不好睡不好的,這身上就掉肉,明眼可見的瘦。
“不管有啥事兒,這飯得保證吃,身體才最重要。”趙明玉跟旁邊也直幫襯,夾菜的動作慢上一些,這話卻是跟得上。
言外之意,他老羅家再亂再鬧,别去理它,把自己照管好才是正經。
趙文英點頭:“嗯,知道了。”聲音悶悶的,一如她這個人不拔尖,不出頭,總是站在最後。
婆家的事娘家不好插手,趙文英也知道這是爹媽能給予的最大安慰了。這趟回來能坐在一起吃頓飯,能聽到這些暖心話,跟妹妹們熱絡的聊上幾句,再逗逗可愛的弟弟,也就夠滿足了。連日來的憋悶也緩解了不少,心頭多了幾分輕松。
臨要走前,李翠珍盛了些菜,端着給趙文英,讓她拿回去給羅家人吃。不忘交代:“沒事兒了就常回來,離的這麽近,擡腳的工夫就到了。”這要是換個人,娘家住這麽近,那都能一天跑三趟。這大姑娘就是實誠,光知道幹活了,都不尋思往家來。
趙文英低垂着腦袋,默了片刻,再擡起來時臉上已經挂上了些笑容,溫聲道:“好的媽,我會抽空多回來的。”
遠嫁的女兒回一趟娘家不容易,以前交通也不便利,有那十年八年也見不着一回。比起那些,嫁到同村的姑娘,不知道要好上多少倍。這麽想,心理也就舒服多了。
李翠珍送着大姑娘趙文英出院子,自我找安慰。
她所不知道的是,這好心好意帶回去的熟菜,卻讓趙文英又受了些氣。
中午的席不光是趙文英,羅家人也都沒有出現。自從羅玉保摔折了腿,這就少了一個勞動力了。上山開地的任務也不能停下來,不然豈不是自打嘴巴了。戴玉芬不得已,隻得把兒子叫上,跟着一起去幹了兩天。
這母子倆雖說一起上山,可是摸邊打蹭兒根本不正心眼子幹活。一會兒喝口水,一會兒去趟廁所。再不就坐在邊上發呆,母子倆聊天說話,一天裏能歇上大半天,極少時間會用在幹活上。
真正的主力還在趙文英身上,可以說這一片地,三分之二是她開出來的,三分之一是這對母子外加羅玉保三人集體的結果。
活幹的沒有多少,卻很會邀功。傍晚收工回到家,戴玉芬就又扶腰又槌腿,當着一家人的面哼哼:“今天幹了一整天,可給我累壞了,腰也疼腿也酸,走道都沒力氣了。”
“幹活還能有輕快的嗎。”羅老太太看不上她這做派,卻也因爲幹了一天活,沒太斥她。隻是按排着晚飯的人選:“你媽這累夠嗆,這晚上飯就玉保媳婦做吧,年紀人手腳輕快,緩和的快,歇一會兒就沒事兒了。”
在她眼裏,男人都是忙着外面活,這家裏做飯刷鍋的家務活都是女人幹的。再怎麽樣也輪不到他們動手。而她是這家裏的老老太太,有兒媳、孫媳,犯不着她親自動手。
既然兒媳婦挺累,那就讓孫媳婦做。雖說她也上山幹了一天活,可年紀小恢複的快,不比年紀大的婆婆。再說,她不幹誰幹。
就這麽着,趙文英開始拎起了飯鍋。
早上起來先把飯做好,她吃不吃的沒人會管,反正是全家人有現成的早飯吃那就行了。飯吃完收拾利索了,緊跟着就得去山上幹活。中午抽空回家把飯做好再回山上開地。直到傍晚回到家,放下鋤頭,一刻不停的就得燒水做晚上飯。
晚飯吃完了,該是有閑瑕時間了,卻還得照看着羅玉保,腿折不方便,身邊總得有人在。白天羅老太太能過來照看一二,晚上她回來了這任務就推給她了。
也就是晚上睡覺那麽會兒工夫是真正閑着的,趙文英結婚這些天,是一點兒沒得閑,從早忙活到晚。不是她不想回娘家瞅一眼,确實是走不開。
山地開出了幾塊兒,緊跟着就開始種地。羅家戶口薄上的人口多,大房的幾口人裏也有一半兒沒遷走,加起來分得的地足有二三十畝。光是地就種了五六天,起早貪黑的幹,每天都累的筋疲力盡。
趙文英心裏惦記着娘家蓋房子,卻是有心無力,一直都沒抽出時間來。好不容易這幾十畝地種完了,娘家的房子也蓋妥了。
中午的酒席羅家人都沒到場,明面上是趕着時間把地收了尾,貪個晌都給種完了。實際上,卻是摳摳搜搜,不想掏這份禮錢。
按着村裏的習慣,房子上梁跟嫁娶喜事一樣,隻要是辦了酒席,過了明路,那前來道賀的村人就要随上一份禮錢,三塊兩塊,還是十元二十元的,看關系遠近,情份多少。
羅趙兩個是親家,這禮随的自然是不能太少了,那麽些村人瞅着呢,要是少了臉面上不好看。
羅家錢那都是攥在戴玉芬手裏頭,讓她給繼子嶽家花,那是萬分的不樂意。老太太那裏倒是有點兒存項,可是都當着棺材本兒攢着,輕易不肯拿出來。就是羅玉保腿骨折了,那都沒舍得掏出來。這親家上梁,屬于全家性質的禮錢,想叫她給拿了,那又怎麽可能。
兩個把錢的人都不想拿這份禮錢,那不把錢的就更加不用說了,頂了個種地的名頭,直接來個來趕不及去,這禮錢自然也就省下了。
這算盤打的是賊精,卻也是有利有弊。禮錢都不随了,自然是吃不了這席面了。
聽着村裏人議論,這趙家席多豪橫,大肉片兒随便的吃,光是肉菜就有六道,每個盤子全都裝的滿當當,幹吃幹添,十分的舍得用料。
羅家的夥食那向來就是能素就素,連油花都沒有多少,這對肉食自然是都饞得慌。從老到小,嘴上不說,那肚子裏已經早就叫了。
戴玉芬被兩個女兒磨叽的實在是受不了,就想出了個主意。讓趙文英回娘家一趟,幫着幹幹活。嘴上說的相當的動聽:“家裏一直在忙活,開完山就種地,活兒都接連上了。親家那邊也是顧及不到。這好容易得了空,兒媳婦就代表咱們回去瞅瞅,有什麽活幫撿着幹點兒,也算是咱家的一點兒心意。”
趙文英被支着回了趟娘家,一直到吃了晚飯才回來。
見到她端着一小盆兒的飯菜進了家門,戴玉芬不無得意的沖着兩個姑娘楊揚眉,意思是說,看吧,沒說錯吧,菜這不就有了嗎。
不難想到,娘家辦酒席,嫁了人的姑娘趕在飯點兒了回去,那還不得留下吃頓飯?姑娘吃了,那婆家的人也不好落下。臨走時,那指定得給裝些吃的拿着。
戴玉芬這方面拿捏的死死的,太了解村裏人的習慣了。大多都好面子,不想被人說,行事上總是諸多顧及。
老趙家這是頭一回嫁姑娘,又是同一個村子裏,這上頭就格外的注意。
事實上,确如她所料,趙文英真就把菜拿了回來。
中午就在想着這一口,飯菜熱上了桌,羅家由老到小,有一個算一個,都吃的挺歡。
像這,親家拿了好菜過來,不說多領情的感謝一番。至少也别說什麽壞話,這是最起碼的人情事故,稍懂點兒事的都不會那麽做。
可是,偏就有人格色,做這不懂事兒的人。
一頓狂吃,桌子上的菜盤子也差不多都空了。戴玉芬停下了筷子,有空翹着腿兒,邊剔着牙邊說趙文英:“下次多帶點兒肉菜,這點兒都不夠吃。你妹妹她們現在長身體,學習又累,得多吃些好的。你們家人也是小氣,明知道咱們家人口多,還拿這麽一點兒,還盡是些素菜。”
趙文英之前已經吃過了,這會兒就是熱菜端桌,忙前忙後,一直站着都沒坐着。聽見戴玉芬挑刺兒,實在沒忍住,說了句:“中午擺的席,我們并沒有去。”
她的意思是,酒席的菜那都是有數的,中午村裏那麽多人,吃多少誰也不能挨個計量,餘下的這些也并沒有事先估計,哪樣多就多給了些,少的就少分了點兒,又不是爲專門爲家裏準備的,想肉多菜少就肉多菜少,沒有那麽相應的。
可一樣的話,聽者不同就是兩樣的意思。
在有心人聽來就是另一種解釋,聽這言外之意就是,禮都沒有上,半毛錢沒随,還指望什麽好肉菜。這些拿來就算不錯了,還挑三撿四的,真是不好伺候。
這一句老實話,可算是捅了馬蜂窩了。不去随這個禮,不光是戴玉芬的主意,也是羅老太太的意思。爲了不拿這份禮錢,兩人達成了一緻意見。
這事兒本就做的不厚道,心裏頭都透明瓦亮的,這叫趙文英給當面兒說出來,一下子就像是兩隻被踩了尾巴的貓,直接就炸了毛。
羅老太太手裏筷子重重的往桌子一拍,哼了聲:“都别吃了,沒聽見人家說嗎,沒随禮哪有那個臉吃。這真是活了這麽大歲數,越活越窩窩了,吃個飯還得看人家臉色,老了招人嫌了。”
這話說的殺的誅心哪,趙文英一下子白了臉色,局促的站在桌邊,身上的衣服都揪出了一道道褶子。
“你看看你,把你奶奶給氣的。不就是沒到場嗎,至于你記恨成這樣,飯桌上還翻翻這些。兒媳婦,不是我說你,那娘家再好也是娘家,既然都嫁進來了,那就是這家人了,可别胳膊肘總想着往外拐,聽見沒?”
戴玉芬的話就是火上澆油。
羅玉保吃的氣兒就不順,聽了這話,直沖着趙文英吼了聲:“你要覺着你娘家好,那就滾回去,别跟這裏說三道四的嚼舌根。”
隻一句話就換得祖孫三代人的訓斥,趙文英委屈的直紅了眶:“我、我說什麽了我——”不就是辯解了句,還是大實話,怎麽這就成了不可饒恕的罪過了。
羅老憨直接打斷道:“都給我少說兩句,一個個的就是閑的,吃個飯也吃不消停。”飯碗往前一撂,站起身瞅了眼戴玉芬,喝道:“還留在這幹什麽,趕緊的回屋去。嘴尖舌快,哪哪都有你,一天不說閑話嘴都刺撓。”
戴玉芬倒是聽話,别扭的哼了聲,走的倒挺快。
羅家的房子從東到西,由老到少的分配,雖然整一排列,卻是各走各人的門。吃飯的地方在西側間兒,單獨的一小間房,接連着後廚房,旁邊隔着一堵牆就是羅玉保和趙文英的房間。
本來今天爲了能吃到趙家的酒席菜,戴玉芬誘哄着趙文英回娘家,說好了家務活由她來幹,晚上的這收拾桌子洗碗也應該包括在内。
可剛才鬧了這麽一場,借着羅老憨的訓斥,戴玉芬直接就走了。跟着,羅老頭羅老太也回了東屋去。
小叔子和兩個小姑子,那向來跟他們媽是一副作派,吃飽喝足了,多一句話都不說,拍拍屁股就走人了。
羅玉保拄着拐杖,臨出去前還在氣哼哼的道:“你就是沒事兒找事兒,自己找不痛快。趕緊收拾了,洗好了再回屋。”一瘸一拐的出了門。
趙文英看着杯盤狼藉的一桌子,大半菜都已經吃掉了,隻零星剩下那麽點兒在盤子裏杵着。
嘴上說着怕被嫌棄,可這是一點兒都沒耽誤吃。盤子都要舔幹淨了,才摔筷子,可真是精明老道會演戲。
趙文英雖是氣滿,卻又無奈。看着這些個盤碗,心下一片凄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