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晚上飯趙文蘭就主動要求來做,接連吃了幾天的餃子了,就打算換個花樣。剛好吳大奎頭午來的時候送過來兩塊豆腐,三條鲫魚。過年的時候送豆腐、魚,這都是極好的寓意,意爲送‘富’‘餘’,富足的生活年年有餘。
冬天這鮮魚可不太好弄,吳大奎的大小子吳剛年前相了門親,那女方家裏承包了個水塘,裏頭養了些魚,吳剛去走親的時候給拿了一些走。
吳大奎特意挑了三條過來給趙家人嘗嘗鮮。
三條魚倒都不太大,半斤來重,也就是一個巴掌來大小。收拾起來也方便,拿了剪刀剪了魚鳍魚腮,魚肚裏也沒有什麽東西,簡單的收拾下就幹淨了。
趙文蘭也是經常做飯的家務熟手,這點小活兒那是不在話下,動作麻利,三五分鍾就拾掇完畢。
從地上直起身,準備把收拾完的魚清洗幾遍。隻是手上沾着血迹,去拿水瓢舀水就十分的不衛生。
趙文蘭剛想去喊屋裏出來個人給她舀水,就聽一道男聲道:“你手不太方便,我幫你舀水吧。”
姜家門口不知道什麽時候站了個穿着身綠軍裝三十歲上下的男人,也不知道在那看了多久,見她想開口喚人這才出了聲。
兩家人的水缸都放在外屋地裏,對面位置擺放着,一眼就能瞅見,男人朝着邁個三五步就能夠着。
趙文蘭蹲在地上低頭收拾魚收拾的認真,壓根兒就不知道有人站在那裏看她,男人這一出聲,把她給吓了一跳,直覺拒絕道:“啊,不用,我叫我妹幫舀。”回頭沖屋裏喊了聲。
趙文多聽見出來正好看見那男人已經朝前走了兩步,離着水缸不過兩米來遠。
兩家對面屋住着,外頭有個什麽聲響都能聽個一清二楚。男人冷不丁的出聲,聲兒雖然不是太大,可屋裏頭還是聽着了。
這一天,姜家那邊才算是消停下來。這男人應該就屬于說完話沒走,留下來呆着的那一波的。親戚還是朋友的不知道,總歸是個純生面孔。
趙文多有着痕迹的打量了男人兩眼,中等個頭,長方臉短眉毛,很普通的長相,丢進人堆裏長不見的那種。
男人見有人舀了水,也就停住了腳步,回到門口又站了一會兒,這才抹身進了姜家屋裏去。
沒過一會兒,汪萍打裏頭出來,像是出來拿東西,打着碗櫃裏看了一圈兒,沒找着似的,轉頭對正在把魚下鍋裏的趙文蘭道:“哎喲,二姑娘做晚飯哪,那可一定能好吃,人長的漂亮手藝也好。”
莫名被誇的趙文蘭:“……”
汪萍别有深意的又看了她兩眼,抿着嘴笑着回了屋裏。
晚飯吃的是豆腐鲫魚湯,貼鍋溜的一圈混和面的大餅子,全家人都吃了不少。
飯桌上趙文蘭還順嘴提了一句,今天的汪萍有點兒反常,平時要麽不開口,開口不是怼就是損,想正常說一句話都挺難,更不用說這麽誇獎哪個。
正所謂,事出反常必有妖。這句話算是印證在了這件事情上。
離趙文蘭被誇不過兩天的時間,正好是初七管人日,下午趙家人聚一起包餃子。
汪萍不請自來,跨門檻兒那動作比進自己家裏還要熟練,逮着炕上正擺弄高梁杆兒蓋子的李翠珍就熱絡的道:“喲,你們這是包餃子呢,晚上吃啊?”
李翠珍:“……”這不廢話嗎,還用你說嗎。純屬沒話找話,不稀得理你。
“是啊姜姥,我們晚上吃餃子。”趙文英見她媽沒吱聲,氣氛怕再尴尬,就從那邊接了話。
汪萍年紀跟李翠珍差不多,輩份卻是高了一輩兒,這也是兩人彼此看不順眼的原因之一。
“我來是跟你們說個大好事兒。”汪萍也不以爲意,徑自把來意說了:“二姑娘,還記得前天下午那個跟你說話的人嗎?我要說的就是他。”
包餃子包的認真的趙文蘭,沒想到會被點名,滿腦袋都是問号的擡起頭,想了半天才想起她說的是誰:“……要幫我舀水的那個?”
汪萍拍了下巴掌:“對,就是他。我跟你說啊二姑姑娘,那可不是一般人,人家可是大廠了裏人事科科長,正經的大幹部。一個月光工資就能開到八十多呢,還有那些個福利待遇都不老少,要是以後跟他在一起了,那才叫過好日子呢。”
直到這一番話撂地,趙家人算是基本了解了大意,合着這‘不計前嫌’的上門,跟李翠珍搭話,是爲了保媒拉纖啊。
毫無疑問,這對象就是趙文蘭。
“那天胡科長看見二姑娘在做飯,那是一眼就相中了。回來就跟我說,看看能不能給保這個大媒,他是真的是十二分的中意。”汪萍全程臉上都挂着臉,态度良好的讓人都有些不敢相信。
李翠珍本來不想跟她搭話,一聽是要給趙文蘭介紹對象,聽這條件還很是不錯,立時就來了興趣,放下盤着的腿,往汪萍這邊挪了挪,道:“那你說的這個胡科長,他是哪裏人,多大的年紀,家裏都是幹什麽的?”
汪萍笑着拿指頭點點她,一副就知道你會出聲這麽問的表情。光看這架勢,不知道的還當兩人是最要好的閨蜜,湊到一起說些悄悄話。
“說起來這也是緣份,還記得前兩年部隊上拉練,來村裏了一些人過來找宿吧,分來我們家的是個領導,說是隊裏的指導員。後來轉業去了地方,當起了科長。也就是現在說的這位胡科長,這次來咱們鎮上招工人,想起之前在我們家住過,就順帶着過來瞅瞅,這不就正好見着二姑娘了嗎。”
她這一提,李翠珍就想起來了,的确是有這麽回事。當時,她還因爲借宿的事情生了點氣呢。
村裏各家的情況不同,有條件可以借宿的大概有三分之二,卻也都不是很多,一個兩個最多也超不過三個人。
姜家和趙家就分别屬于這兩種情況,前者家裏地方稍大些,朝着西北角的方向間隔出了七坪米大的小間兒,全家人擠到一鋪炕上,正好騰出地方給借宿的人。
相比起來,趙家的面積就小了一些,沒有多餘的空間能隔出另一個房間,哪怕是隻有幾坪米大小。七口人睡的都是擠擠巴巴,再多一個人就真的翻身都難了。
在當時來說,家裏能符合借宿條件,一個是光榮,另一個也是一種隐性的炫耀。汪萍就是趁着這個機會,狠炫了回自家的優越條件,在李翠珍面前狠占了會上風。
硬性條件的确是比不過,李翠珍反駁不了,隻能憋着生悶氣。
要不說她還給忘了,李翠珍沒好聲氣兒的道:“不就住過一晚上嗎,能有多大的情份,還值得現巴巴的跑過來看望。一個大科長這麽閑,估計也不是什麽好廠子,八成是該黃攤兒倒閉了那種。”
這回汪萍可是真出息了,這麽硬怼的話,愣是沒接茬兒,反倒是詳細的給出了一番解釋:“人胡科長那廠子可是國營大廠,效益可好了,年底發了五斤的豬肉,三斤雞蛋,十斤的豆油,就這待遇可這鎮子也找不出來幾個呀。更不用說,人家是市裏戶口,父母兄弟都是國企正式工,年數也不算太大,二十九,正當青壯年紀。”
李翠珍質問道:“叫你說的條件這麽好,怎麽等到這麽大了才找對象?”
這時候的人普通都結婚早,二十一二歲就結婚生娃的筆筆皆是。能挺到二十五歲那都算是大齡剩男剩女了。這都二十九歲了,是比大齡還大齡。
不追問清楚了,萬不敢撒手,姑娘都這麽大了,再上當受了騙,那可就是一輩子的大事了。
汪萍顯然早就想到會被這麽問,答案那是張嘴就來:“剛才不是說了嗎,在部隊上待了那些年,這就給耽擱了。轉業了以後,倒是有不少人給介紹,可胡科長他挑啊,哪個都沒看上。可這一見着二姑娘,當時就說特别的中意。”
“要真像你說的那樣,條件确實是不錯。可這歲數也确實是大了些,我們文蘭十七,跟他差了十二歲,整一輪了。”李翠珍不甚滿意的道。
“嗨,你這就不懂了吧。歲數大些才會疼媳婦,大點好啊。”汪萍轉頭去問趙文蘭:“二姑娘,那天你也見着人了,覺着怎麽樣?”
趙文蘭沖她尴尬的笑了兩下,爲難的道:“我在做魚,沒怎麽留意。”也就是個剛見面的陌生人,誰會知道還有這麽多後續,盯着人看那算幹什麽。
她沒瞅仔細,趙文多可瞧清楚了。汪萍把人誇了一頓回去後,她就把看見的情況跟家裏人說了。
李翠珍思索了下,跟他們道:“這姓胡的科長條件是真的不錯,老二要真跟他成了,往後也遭不了罪兒。至于長相嗎,男的不要求那麽些,大衆臉就行,太俊了反倒是招風。你看着稀罕,别人也是喜歡,真要是那樣,光趕那些倒貼上來的蜜蜂蒼蠅就夠煩了,那日子還有個過嗎?”
聽這意思,不光是滿意,還挺贊成。
“老二,你的意思呢?”
趙文蘭瞅了瞅她媽,又看了看她爹,再掃了一圈兒幾個姊妹,微紅着臉,細聲細語的道:“我也不知道。”
十七歲的大姑娘,平時就是繡花廠、家裏,兩點一線,生活規律的不能再規律了。别說是處對象交朋友,連同外姓男說話的時候都不多。
這樣的一個人,對個陌生隻見過一次面,連臉都沒怎麽看清楚的人,會有什麽深刻的印象。可不就是不知道嗎。
這幾個姑娘是個什麽體性,當媽的一清二楚。李翠珍也不指望趙文蘭能給出什麽意見,徑自拍闆道:“我看這條件是行,你們就處一處看吧。”
這個時候,已經過了盲婚啞嫁的年代,自由戀愛都成了小年青挂在嘴邊的流行詞了。相親,算是時代過渡的産物。男女雙方經人介紹,到彼此家中相看。條件是否滿意,成爲後續發展的決定因素。
準确點來說,趙文蘭的這次不算是真正意思的相親,而是被人相了一回。事先完全是不知情的,過後了才被告知有這麽回事。
從來都沒有這方面任何經驗的大姑娘,除了感到有些羞澀之外,是沒有多少感覺的,甚至會對坎坷未知的前路感到一陣陣的迷茫。
迷茫過後,又忍耐不住會生出幾絲期待。是對未來生活的向往,也是對自己人生的一種美好願望。
就在這樣帶着些複雜的情緒中,過了一段時間。
如果沒有這件事,誰都不會去想。可一旦有了,那就會忍不住老去尋思。這人大都是如此,老趙家也不例外。
自打這姓胡的科長看中二姑娘趙文蘭之後,一家人聚一塊兒好一頓的商量,最終是當家的女人李翠珍拍闆,同意了這件事。
按照習俗規矩,男女雙方相親成功了之後,慢點的開始交往,聯絡感情。快點兒的可能連定婚的日期可能都商定好了,隔個幾個月婚都結了,來年就能抱個大胖小子。
可到了趙家這裏,卻有點不一樣了。
汪萍這個媒婆,自打那次登門好一翻介紹之後,就恢複成了常态,就好像那個熱絡的直跟李翠珍說悄悄話的人不是她一樣,即便對面屋住着,迎頭碰了個正着,那也是隻當沒看見,扭過頭自顧自去。對于這件事,那是不提不念,壓根兒就當不存在一樣。
要說這事黃了也就算了,可又都沒說,就這麽耗着,不知道該怎麽行事。這種提不起,又放不下的感覺實在是有夠難受。終于有一天,李翠珍忍不下去了,逮着了個機會就把汪萍堵門口了。
“就你提那胡科長到底是怎麽回事,打一杆子就撂了,連個痛快話都沒有嗎?”就讓人這麽幹等着啊,當她們家文蘭是什麽了?李翠珍很是惱火。
汪萍像是沒有想到她會這麽問,十分驚訝的道:“哎,我那天沒說明白嗎?”一副你怎麽還問的表情。
這一說,倒把李翠珍給整蒙了:“什麽意思,你說明白什麽了?”不就說那姓胡的怎麽怎麽條件好,看上她家老二了嗎,還有什麽她錯過沒聽到的?
汪萍兩手往身前一搭,像是看個年紀小不懂事的小幼童,無奈似的長出了口氣,道:“哎呀翠珍兒呀,你說說你這耳朵咋長的呀,還沒老就聽不清楚話了。我都說的那麽詳細了,連胡科長是哪個廠子都明明白白的告訴你們了,怎麽還來問我呢。這市裏頭離咱們這兒也不就是那麽遠,到鎮街裏坐上大客車小半天工夫也就到了,費不了多少時間。”
李翠珍開始還聽的是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這越說越不對勁兒了,直到這最後頭一句,坐車去市裏?
合着是想叫我們主動,是吧!
李翠珍頓覺着不快道:“這向來都是男方張羅,沒聽說過讓女方主動的。這要是誠心,你就叫他過來。”好歹也得把話說清楚,把事兒給擺明白喽,這光說中意啥都沒表示,這算是幾個意思?
“哎呀,翠珍兒,你這可就是老腦筋老思想了。兩方就是合适,管是男方還是女方主動呢,能走到一起就行呗。再說了,人胡科長那麽好的條件,倒追他的姑娘可是有的是,那條件好的也不老少,二姑娘算是裏頭最差的了。這要是不主動點兒,那還不叫人一下子就給比下去了,哪還能撈着。”
這話倒也不是沒有道理,什麽東西都是好的被人争搶,孬的遭人嫌棄。這男同志越是優秀越是條件好,那越是招姑娘去追。這都互相搶破頭了,要是站在旁邊不聲不響,可不就叫人給擠後頭沒了位置嗎。
别說是現在,那就是早些年,也有那爲了親事争搶奪的事情。二女争夫的戲碼不就是這麽來的嗎。
爲了一門好親事,女方主動就女方主動,也沒什麽大不了的事。李翠珍這麽告訴自己,然後回頭就把這件事跟家裏人說了。
“你們姜姥也說了,那可是上千人的大廠,小胡是個人事科長,平時都挺忙的,也騰不出多少時間來。既然他過不來,那就叫老二過去,左右也是坐車,四個來點兒也就到了,倒也累不着。”
“媽,你的意思是讓老二自己去找那姓胡的啊?”趙文英覺着自己沒有理解釋錯李翠珍的意思,隻是有些不能接受。
在她的觀念裏,男方不主動,要讓女方貼過去,怎麽說都怎麽覺的不得勁兒。
“自己去就去呗,又不是三兩歲小孩子不懂事,遇着不認識的路,那鼻子下還沒有嘴嗎?問一問,不就找着了嗎。”李翠珍也是用了半天時間才說服自己,這回輪到說服其他人了。她覺着,趙文英擔心的不過是路的問題,畢竟去到陌生的環境,首先把路給辨别清楚了,剩下的也就簡單了。
趙文英還是覺着不舒服,問趙文蘭:“老二,你是個什麽意思?真要按媽說的那樣,直接找過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