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他自己已經努力在克制,尋常也是瞧不出來,可她卻有這樣的直覺,一眼就看透外表的掩飾,将本質看的清楚。這也是爲什麽堵道那次,隻是第一次見面,就覺察出了危險,選擇果斷出手的原因所在。
當然了,他身上雖然戾氣很重,卻沒有在兩次打鬥中顯現出來。哪怕這一次是他主動出手襲擊,卻也是試量的成份居多,真正的大招幾乎是點到即止。即使是這樣,她也隻是應對的免強。而這還是歸功于她天生的大氣力,若是單憑招式和經驗,那都是不足以抗衡的。
說到臉上的紅痕,倒是叫趙明玉說對了,确實是在她回頭閃避時不甚及時,被他袖口的紐扣刮蹭了一下,沒有多重,隻是輕輕擦邊兒碰了那麽一下。
當時她都沒感覺出來,要不是這會兒趙明玉說那裏有傷,這才感覺到點微微的刺痛,可能還不知道呢。
再次提及臉傷,趙文多的半邊臉又成了關注的焦點,白裏透紅的臉蛋兒上橫艮着條深紅色的刮痕,确實有些礙眼。
梁志指着旁邊的一家藥店道:“要不進去買點藥水,消炎還能去腫。”怎麽樣也比這麽幹看着要好。
“不用,沒什麽要緊。”趙文多直接拒絕,就這麽點兒的小傷,或者說小傷都算不上,再多擱一會兒紅痕都消失了,還用得着抹什麽藥水。
“哎,那怎麽行。”趙明玉攔道:“讓他們去買,又沒有多貴,我還打算讓他們帶你去醫院呢。”
可别,就這連層支皮兒都沒破透,還去醫院呢,再把人醫生大牙給笑掉了。
比起去醫院,那麽她甯願選擇藥店。抹藥水就藥水吧,總比去醫院,被當猴兒一樣圍觀了強。——瞧瞧,快來看,這就是那破點兒小油皮,就大驚小怪來醫院瞧病的小姑娘,多稀奇呀。這種待遇她是真心不想要。
此時,四人站的位置呈斜三角型,趙文多站在趙明玉右後側,露出半個身子,傅廷坤和梁志在對面,兩人間隔三四米遠,一直一斜,都面對着父女倆。
趙明玉放下了話,就看見趙文多張了張嘴又不甚情願的閉上了,顯然是種無奈的選擇,也算是默認了前一種方式。
本就不大的年紀,一張小臉兒還很幼嫩,總是大人般繃着的表情,此刻卻似洩了氣的皮球,軟搭搭的寫滿了無奈,瘦削的肩膀也垂落下來,整個人顯得頹廢又有些喪氣。
這應該是相當陰郁的表情,可在此刻她的身上,卻顯出極爲特殊的效果。大猩猩似的垂手身前的站姿,呆滞無神的小表情,無一不讓想把這樣綿軟軟的她摟進懷裏,好好搓弄一頓,直到喚回她提起精神來。
梁志扭頭看向傅廷坤,意料之中,他正直直盯着人小姑娘,眼皮兒眨都不眨一下,兩隻眼睛都亮的直泛光。
都不需要詳細問,光是這表情就知道這家夥是真的上心了。
先前他還有些不太能理解,憑他是傅家小兒子的身份,想找個什麽樣的找不着,怎麽會對個還是半大孩子的小姑娘感興趣。
最主要的是這個小姑娘還是個冷臉橫,沒長開瘦小不說,還一點兒都沒有小姑娘家的甜美可愛,話不多還淨會怼人,幹起架來比他這個大男人還兇。真是一堆的缺點,都不夠一隻手數的。
他很是懷疑,是不是傅廷坤患的病不同尋常,連累着這眼光也跟着奇奇怪怪,要不然怎麽說得通?
而直到了這一刻,他才有些理解這家夥的心情。
小姑娘蔫頭耷腦的站在那裏,一臉的生無可戀,卻是出奇的軟萌。連他看着都覺着心軟的一塌糊塗,更不用說本來就打着主意的那家夥了。瞧這兩眼直放光的模樣,都恨不能這就撲上去嚓兩口。
這還是那個以冷漠出名,看什麽都不順眼,對什麽都不感興趣的傅家小子嗎,從頭到腳換了個人一樣。
眼見着這邊遲遲不答話,那邊的父女倆可是要生疑了,梁志旁邊敲了記邊鼓,推了傅廷坤一把,道:“趙大叔都說要擦藥水了,那咱就去藥店買了,讓他們自己擦。”
他特意的扯了扯胳膊,示意傅廷坤趕緊的把視線收回來,跟個惡狼似的再吓着人小姑娘,本就沒多少的好感度,再看見這一幕,可就得雪上加霜了。
傅廷坤這時也意識到自己看的有些過火,不禁失笑的垂眼應了聲:“好,這就過去。”
梁志微訝的小聲道:“你還笑,知不知道人小姑娘正惱火着呢。待會兒給藥的時候好好的道個歉,找個什麽話把這事兒給叉過去,先把印象分給拉回來再說。”
好好的走着路,叫人打後頭給襲擊了,擱誰身上能不發火。小姑娘能忍到現在,那都是涵養好的結果。别人家不說,就當事情沒發生過。那臉上可是帶了傷的,小姑娘哪個不愛美,别弄個不好再恨上了,再想挽回形象可就難了。
就說說,他這才二十多歲的人,卻操着七老八十歲的心。可真是夠難爲他了,回去以後,真得叫傅家再多付份工錢,他可是累得不輕。
傅廷坤人高腿長,幾步就跨進了藥店,三兩分鍾就買了藥水出來。
趙明玉先一步站過去,防賊一樣的擋在面前,伸手道:“把它給我吧。”意思是說,你的任務完成了,剩下的就沒你什麽事兒了,愛哪呆着哪呆着去。
“趙大叔,你會用嗎?”梁志指着袋子裏的藥瓶,道:“這藥的說明書可複雜了,一般人要都看不明白。”
兄弟,我真是盡力了,這種借口都能找出來用。
趙明玉一臉看傻子似的看他:“這不就是酒精嗎,換個皮兒我也認識啊。這玩意兒往傷口上塗就行了呗,還能有多複雜?”現在這年青人是不是都這麽會僞裝,瞅着一個個挺精挺靈的,怎麽都這麽二乎。
梁志:“……”低頭看了眼袋子,挺精細的外包裝裏确确實是小瓶酒精。
擡頭慢動作的斜向傅廷坤,滿臉都是求知欲:大哥,你在想什麽,進去一趟就買了瓶灑精,有沒有搞錯,白替你做鋪墊了。
傅廷坤聳了聳肩,道:“店員給拿的,說用這個就可以。”
梁志閉了閉眼睛,咬着後槽牙的一個字一個字吐:“你—可—真—實—誠。”就你這樣的還想讨好人小姑娘,做美夢呢吧。
兩人跟這一番明言暗語,那邊父女倆已經做了簡短的對話,來縣城的兩個目地都已經達成了,藥也問了,金也賣了,那剩下的就該回家了。
大早上出來,一晃悠就是一上午,時間也是不抗混,轉眼工夫四五個小時過去了。這要不是剛才對打了一番,又過來拿藥,這會兒都該坐上回程的客車了。
這打也打了,吵也吵了。該要的錢也要了,連藥水都給買了,實在沒什麽可說的了。盡管是他們先動的手,左右也沒吃什麽大虧,又鑒于他們的态度良好,這篇兒就打算這麽翻過去了。
眼瞅着父女倆這是要走的意思,還沒有徹底完成目标的傅廷坤,揉了揉胃部,假意的對梁志說道:“你餓不餓,前面有家餐廳,菜做得挺好。”
正值晌午,該到吃飯的時間了。一日三餐都用的規律,這生理時鍾自動自發的就發出了聲響。
梁志強忍着腹響的尴尬,先是挨個看了父女倆,并不能從他們臉上瞅出任何的心動,回眼看了下傅廷坤:怎麽辦,沒好使啊?
他之所以連問都不問,一下子就看穿了傅廷坤想要繼續跟着小姑娘的心思,完全在于他的這個提議。
對于一個吃飯就如同是在完成任務,什麽菜都是一個味兒,沒有半點興趣的人來說,主動提議去就餐,這本身就有問題。而且還誇獎了菜色,他都懷疑他知不知道什麽叫‘好吃’。很明顯,他說的這話是在抛磚引玉,爲的是引着父女倆的注意,并不是真的就覺着那家店不錯,想過去吃飯。
唯今之計,也隻得硬着頭皮上了
“對,我也聽說了。那家菜館的廚子很會做藥膳,身體上有個小毛病的一吃就好。像是現在冬天,犯咳嗽的人比較多,飲食上就得注意了,多吃藥膳是真有好處。”
“藥膳是什麽東西?”一提到能治病,趙明玉就來了興趣。隻是對這個名詞不大熟悉。
梁志剛想解釋:“藥膳就是——”
“吃了能治咳嗽的菜。”傅廷坤等的就是他,直接截斷道。
這樣的解讀是過于單一化的,可誰叫趙明玉得的就是這個病呢,籠統的概括‘配有中藥的菜肴’沒有這個更直接,也更容易吸引人。
果然,一聽這句話,趙明玉挺挺腰闆兒,道:“哎呀,那這個得去吃一吃,我就咳嗽氣喘,正好是對症,吃了保準能見效果。”讓他這一講,藥膳成了病症,咳嗽氣喘才是治療的藥,整個反了。
“那正好了,大叔,咱們一起過去。”梁志笑着走到趙明玉身邊,故作親密的挨着肩膀,邊走邊給介紹。
“走啊,老三,下館子去。”趙明玉回頭沖着趙文多招了招手,示意她跟上,今天中午就吃這個能治咳嗽病的藥膳了。
平頭小老百姓,年月不吃頓好的,下頓館子那就是最高級别的待遇。換作平時,趙明玉還能舍得花這個錢,切個半隻雞二兩醬牛肉回家吃去已經算是好不錯了。
之所以能這麽大方,那完全在于鼓起的腰包。這不是剛才訛了傅廷坤十幾二十張的百元大鈔嗎,這麽多的錢揣着,那膽氣壯豪氣也上來了,連意見都沒跟趙文多征求一下,直接就拍闆定了。
趙文多跟在後頭,連個開口拒絕的機會沒有。不過,她倒也沒有多急,慢悠悠的跟着兩人走。傍邊傅廷坤左一眼,右一眼的看過來,也不閑累的慌,腦袋都好轉迷糊了。
剛才倆家夥一搭一唱,引着她爹往飯館裏去,陰謀詭計的不要太明顯,有那麽一刻她都忍不住想問問了,你們倒底是想幹什麽,架也打了,錢也賠了,算不算兩邊扯平了。怎麽還不消停呢,這又是咳嗽又是藥膳的,專門引着去吃飯是吧?
她倒是要看看,這倆家夥葫蘆裏倒是賣的什麽藥。
飯館就在街的轉角,離的并不是很遠,走走三五分鍾就到了。
趙文多進店的時候,梁志已經把菜都點好了,兩人也不知道聊着什麽話題,趙明玉直拍他肩膀,道:“這真不怪你,誰能尋思着之前還有這麽一出,隻當你們是無賴小混混故意找茬兒呢。要說,那個姓傅的小子可也是,一個大小夥子,怎麽那麽小肚雞腸,不就是我三姑娘先出手了嗎,她一個小姑娘家家細胳膊細腿兒的,就算是打着了能有多疼,更何況又沒打着多少。這就記上仇了,非得還回來不可。你瞅瞅,這整的兩敗俱傷,多不合适。”
他說的正起勁兒,擡眼就瞅見趙文多進了店,後頭還跟着傅廷坤。立時閉了嘴,嘿嘿笑着轉移了話題:“你們這動作可挺慢,我們都點完菜了,快過來坐着等會兒,菜一會兒就能好。”
圓場話說的挺溜,就好像原本他們就是一夥兒的,用‘你們’直接就給兩人包括了。
這才轉個眼兒的工夫,幾分鍾的聊天就把人給聊一塊兒去了,這和解的未免也太速度了吧。
趙文多也從趙明玉那絮叨的一番話裏聽出了些大緻情況,猜想是梁志跟他說了傅廷坤動手的原由,除了這個也的确再找不到更合理的解釋。
正像趙明玉說的那樣,這麽大個人了,過了這麽長時間還沒忘記找回場子,确實實的有那麽點兒小氣了。不過,這也就抛除掉對他無賴混子的懷疑,雖然覺着太過計較,單就論理尚往來,倒也算是正常。尤其是趙明玉也是不肯吃虧的性子,被人無緣無故的逼着動手打架,就算是沒有受傷,那也得琢磨着還回去。很是能理解這種人的心情。
要不怎麽說他不肯吃虧,明知道這架算是傅廷坤的回擊,理解是理解了,可要他承認自家姑娘錯了,那是萬萬不行的。最主要的是那到了手的一打票子,想了法兒的也得給留下。這才有最後那一句,意思是兩邊都有損失,你們那邊損了錢,我們這邊人還受傷了呢。這麽一頂吧,不就扯平了嗎,想把錢要回去那是不可能了。
那梁志也不是傻子,哪能連這話都聽不出來。原本他就沒打算要回這筆錢,又不是他兜裏掏出來的,他着啥急呀。
最主要的是把人給弄進店裏,兩邊能再有交集,這才是重點。損失點錢,對于那小子來說,那都不叫事兒。
有了趙明玉和梁志的一番談話,算是解開了其中的誤會,打架偷襲變成了你來我往的切磋武藝,這兩邊的關系也跟着緩和下來,至少表面上看着是這樣。
本來是進了一家店,也得各坐各桌,這會兒也融洽的變成了一張桌子。
趙明玉再自然不過,對着身邊坐着的趙文多直做介紹,這店裏這菜出名,那菜特色,那熟悉的程度,不知道的還以爲他是這樣裏的常客呢。其實,他才第一次來。隻不過是學着店家的一套說詞,像模像樣的複述了一遍。末了還贊了梁志會選地方,要不是他一力推薦,憑他哪裏知道這麽好的店。
不明真相的還當是他們已經進來多時,酒過三巡菜過了五味,吃喝盡了興才會有如此高的評價。
半根菜絲都沒吃進嘴裏,也能誇的天花亂墜,是不是有當交際草的潛質,才能把客氣話說的一套一套的,而且還能做到面不改色心不跳,半分看不出尴尬來。
對于趙明玉的這波操作,三人都不發現意見。梁傅二人是樂見于此,趙文多是槽多無口,這人又頂着她老子的身份,當着外人的面有心想吐,也得給咽回去。
好在是這家店沒給他打臉,菜品上的快,品相也很不錯。趙明玉心心念念的治咳喘的藥膳是一盅蜂蜜冰糖白蘿蔔,桔黃色的蜜湯盛在蒸到透明的白蘿蔔雕刻成的長圓底杯裏,素淡清雅,彌散出的熱氣帶着股甜香氣。
“這個不就幾塊大白蘿蔔嗎?”趙明玉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精美的擺盤沒能讓他忽略掉原材料的本身。
“也不能這麽說。”梁志怕他再誤會,連忙解釋道:“此蘿蔔非彼蘿蔔。這是經過了廚師一系列加工,搭配了深山蜂蜜上等白糖,蒸煮入味兒的白蘿蔔,對咳嗽氣喘最是好。”
“是嗎?”趙明玉有幾分猶豫,白蘿蔔清肺,他倒是知道這個,這又加糖又加蜜的蒸熟了就成了能治咳喘的藥膳了,要這樣他也能做。
“是,大叔你就吃吧。”梁志不無心虛的道。
傅廷坤提議來吃飯,他就信口編了兩句,餐館是正經餐館,是不是以藥膳聞名那就不一定了。隻是借個引子把人給請過來,其他的都可以後來補上。
依照梁志看來,稍微有點規模的飯店,那都能做幾道藥膳,平咳止喘的方子裏有不少都是最尋常的材料。就像是這蜂蜜冰糖白蘿蔔,隻要菜單一點,廚師就能給做。隻是這家确實是不錯,刻雕到擺盤都相當的精美,無形之中提高了一個檔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