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文多把臉一整,很是嚴肅的道:“沒有,就是跟你說一聲,明天還繼續去收皮子。”
“啊,還要收啊。這些都賣不出去,再收怎麽辦——”
趙文多瞅着他着急,呵呵直樂:“他們不收才好啊, 咱們正好可以拿回家處理好了做褥子,毛絨絨滑溜溜還暖和,多好。”
吳大奎一臉的不可思議,絕想不到趙文多會這麽說,完了完了,這孩子急蒙圈了,都開始胡言亂語了,這可咋怎?
“丫頭啊,要不咱們回鎮上吧,找大醫院的王大夫給看看,可别受了刺激。不就是百八十塊錢的皮子嗎,咱賠的起。可不能往牛角尖裏鑽,再傷着自己。”吳大奎一頓碎碎念。
趙文多隻是悶頭笑,直聽到‘王大夫要是不好使,就找隔壁村的崔三炮,他媳婦聽說可會看事兒了’,再說念下去,該是研究找大神兒瞧病了。
這才出聲喊了停:“我沒病,不用去醫院也不用找人看,等着多收着些皮子,我就好了。”
“啥,還真要繼續啊,沒問題嗎?”念了一道兒了, 吳大奎也反應過來, 趙文多是逗他呢, 除了有些天馬行空,不着邊兒的鬼主意多之外, 沒啥大毛病。
隻是這收皮子事兒卻是念念不忘,讓他很是納悶兒。
“有問題啊,就是懷疑這消息裏頭問題大了,才要多收、特收,有多少收多少。”趙文多故意曲解的說道。
“不是,我是問——”吳大奎想說他問的是這收皮子不會賣不出去,再砸手裏。剛解釋兩個字,猛然意識到趙文多話裏的意思已經挑明了。
“三姑娘,你是說有人聯系關外客,說他們手上有很多皮子這件事裏有蹊跷,是嗎?”吳大奎不笨,收了這些天的皮子,裏頭的情形也是極其清楚。之所以沒有想透,完全是因爲着急所緻。人一着急上火,腦子就容易犯糊塗。
趙文多點點頭:“我是這麽覺着,具體是個什麽情形,那還要看兩天再說。”要真像她猜測的那樣, 都不用多了,至多三天就能爆出真相。
吳大奎沉默了一會兒,也在想着是什麽樣的可能,最後才緩緩道:“那按你說的繼續下村,要再堅持多久?”他更想問的是,要把手裏的錢都花掉,那麽長時間嗎?
要知道他們這小半個月的搗騰,可是賺到了不少。先前所說掙出個年份兒錢,那純屬最小的目标值,隻頭一天就遠遠超過了。這麽些錢全都投到下面的收購中,而且是目前這種收貨商不收的前提下,第二天是沒有錢可回流的,完全是持續性掏着錢,每一塊都要帶着再也收不回來的心情支付出去,光想想都覺着肉疼。
他的那份心思都挂在臉上了,趙文多哪能看不出來,這也是人之常情,剛賺到些錢還沒捂熱乎呢,這就要再投進去,還是冒着超高的風險,一個不慎就可能全都打了水漂,這麽些天的辛苦可就全都白費了。
其是最穩妥的做法就是就此打住,手上的這些皮子能賣則賣,不賣也就認了。就像吳大奎說的,這百八十塊錢賠得起。畢竟那剩的還是大頭,這點損失真不算什麽。
兩人就此收手不幹了,再把錢一分,也算是不錯。
可是,明知道這消息有問題,皮子行勢也沒有下跌的顯示,就這麽不幹了實在是有些不甘心哪。
左右不過三天的時間就能露出端倪,就算他們全力收購,頂多就是上了千元,肉疼是肉疼,也沒到傷筋動骨的地步,最差也能留出個過年錢。
要是真如所想,事情順利,手裏的錢能翻出至少一倍去,這個險還是值得去冒的。
“三天,至少要堅持三天。”趙文多比劃了下手勢。
吳大奎迅速的計算着,三天開足馬力的話可以走掉一多半村子,這是二次回溜,要比第一趟快上一些。滿打滿算的話,差不多要花掉千餘元,要真是比預想的糟糕,那也就是賠掉這個數。
全當是這幾天白玩了,少掙了一些。
吳大奎咬了咬牙,道:“行,那就再收三天。不就是一千來塊錢嗎,咱也賠得起。”
這真是兜裏有了錢,說話聲都粗了。要是放在半個月前,别說是一千塊錢,就是一百塊,全家掏翻了衣兜也不見得湊得起來。
要知道,這可是人均工資才四十塊錢的年代。像是秋水鎮這樣的小地方,農村家庭很多還達不到這個數字。二三十塊錢養活一家少說五六口人,每個月也就是免強夠用,能剩下一兩塊錢那都是從牙縫裏省下來的。
一千塊錢無疑是筆數額相當大的款項,要是再加上這個數,差不多都可以在鎮街上買套小房子了。
正是因爲清楚這一點,吳大奎能這麽快就點頭同意,支持她的決定,趙文多才會覺着這是個值得繼續合作的夥伴。沒有意外的情況下,接下來的賺錢大計,都可以讓他參與。
兩人邊走邊聊,不知不覺就到了村口。
鎮上通往村子的連接處,邁向村口之前有一條河,由東向西,半包圍式的繞着村子流向。
這也是流到南山底下的那一條河,上次趙文多摔跤的河岸邊就是處在村口到南山之間中段的位置。
此處的河身并不算寬,這又是冬季,結了冰的河面差不多有個兩三丈。
冬日裏活兒少,村裏的小孩子們就多了玩耍的時間。而在冰河上滑爬犁,打出滑溜,就成了每日必不可少的項目。
三兩結隊,四五成行,湊在一起嘻笑打鬧,一混就是一整天兒。
孩子們聚在一塊兒蹦蹦跳跳,你追我趕,光是聽聲音都會覺着熱鬧有意思。
村人們一天忙活着生計,平時對這些孩子們看顧的也是少,偶爾進出村子時,就順帶着瞅上幾眼,看着他們玩的歡實,多少也就放了心。
家裏有小孩子的大多是這樣的心情,見到一堆小孩子,就會瞅瞅有沒有自己家的那一個。
趙文多是孩子外表,大人的芯子。落在一個不大靠譜的人家裏,除了要操心生計,對于比她小的那一個,多了幾分老母親的心。
趙家小四過了今年才六歲,這麽大的孩子最是貪玩兒的年紀。平日裏卻爲了分擔家人負擔,總會找些小活兒來幹。春耕挖地蟲,夏忙割青草,秋收撿米粒,冬日撿荊殼兒,小不點兒的孩子,一年四季都閑不着。
這進了臘月裏,天兒實在是冷,幹不了那些小活兒了,這才有時間跟别的小孩一起玩兒。
這一天出去的時間長,興許是玩的大了,身上出了汗受了風吹就生了病。吃了兩片藥也沒好使,趙明玉破天荒的主動要求帶她去了小醫院打吊瓶。估計也是叫上次小五病的那次可吓着了,對這方面就格外的上心。
結果去了小醫院,大夫說就是受涼感冒了,不需要打吊瓶,紮個小針就行了。兩人隻呆了半個小時就回來了,倒是真像這大夫說的那樣,小四回來發了場汗,當天就退了燒。
小孩子家也是貪玩兒,退燒的第二天就跑出來找她的那些小夥伴兒,一起跑冰玩雪,一天都不着個家。
家裏人覺着這小孩兒也是忙活了一年,好不容易有個全天休息,這一個月就讓她瘋跑去吧,愛怎麽玩就怎麽玩兒。反正家裏現在也用不上她,又沒多餘的人手照看,找個地方安排自己倒也不錯。
知道她多數時間都在大河上玩冰,趙文多踩上橋面側過頭去看冰上的那些孩子,自家的人最是熟悉,隻兩眼就找到了目标,趙文男正追着前面一個小男孩兒在跑,有一條腿短一截似的,一瘸一拐的跟着不太利索。
“咦,三姑娘,你家小四那腿是怎麽了,咋還瘸上了呢,這是玩摔跤了啊?”吳大奎的視線也同樣投向冰面,正好瞧見趙文男那别扭的模樣。
趙文多皺着眉頭,又看了一會兒,直到身後傳來催促聲:“倒是走哇,這小木頭橋可不是寬闊的柏油大馬路,想停就停。你這麽堵着,誰也過不去。”
樹木闆子搭建的小獨木橋,隻有一米多寬,正常也就是一人通行,迎面走個對頭,則需要兩個人同時側身相讓,若是同一方向排列行走,前面的人一停腳,後面就容易阻塞。
趙文多往後頭瞅了一眼,兩個女人都是生面孔,應該是再裏邊村裏的人。往鎮上就這條路最近便,隔壁村子的一些人也會選擇穿過白浪裏村,走小木頭橋。
所以,經常能看見一些生面孔,打從村裏路過。那多半兒就是外村的村民。
不管是哪裏的人,走在同一座橋上,确實是不能阻路的,趙文多收回視線,緊走幾步追上前頭的吳大奎,下了橋身才放慢了速度。
兩外村女人也緊跟着邁下了橋,躍過兩人身邊,走出一段路才又繼續聊着之前的話題。
“……我就說她技術不行,看吧,這不就對上了。”
“那家人也是見識少不懂,再加上心粗了,隻當是孩子摔跤卡倒碰着了腿,就這麽給耽誤了,好好的一個小姑娘,愣是給紮麻痹了。”
“這才哪到哪,往後才叫真愁人呢,瘸腳巴叽的大姑娘,那就是再好看,有這麽大個缺陷也是難找到好婆家。這一輩子不就毀了啊。”
“可就是說的呢,都不知道該怎麽整了——”
兩人越來越遠,聲音也漸漸聽不見了。
隻這兩段話,卻已經叫趙文多心頭一震,再看向趙文男的時候,就多了幾分細究。
吳大奎到底是外人,不知道内裏情況,即便同樣聽了兩個外村女人的話,也沒過多去想,之前也隻是随口一說。
沒成想趙文多剛才沒應聲,這會兒卻慢半拍兒的搖了搖頭:“不像是摔跤了。”緊跟着道:“小四前幾天感冒發燒紮了一針,之前都好好的,怎麽就瘸了呢。”
說是解釋,更多的似在自言自語,說的同時也在思考着那個可能性。
凡事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要真是紮錯了位置,那可不得了,足以影響到一輩子的大事,可是不容耽擱。
當下也不再遲疑,沖着遠處的冰面揚聲喊道:“小四,趙文男,别玩兒了,回家了。”小孩子啥也不懂,心就是大,腿都瘸成這樣了,還沒放下玩兒。
趙文男倒也聽話,聽見喊聲看是她三姐,笑嘻嘻的跟小夥伴道了個别,長短腳的還能一溜小跑,颠兒的挺快。
“三姐,你從鎮子上回來了啊。”小丫頭滿臉是笑,一腦袋細軟的毛絨頭發,尼龍線織的套帽往下一摘根根倒立,像隻受到驚吓渾身炸了毛的黃斑貓。
“大早上的就出來玩兒,也不嫌凍的慌。還把帽子摘了,忘了病才剛好了。”趙文多不是個愛操心的人,可對這個小妹妹,卻是難得的會唠叨兩句。
“沒覺着冷,我都跑熱了。”趙文男揚了揚小腦袋,說道:“其實我也就才出來一會兒,都沒玩多久,三姐你就叫我了。”
沒玩兒一會額前頭發就都濕了,要是多些時間,可不就滿身都是汗,風一吹就容易生病嗎。
年紀小,也不懂這些,就指着家裏大人提醒看着了。
“你那條腿怎麽了,走路一瘸一拐的,摔跤碰着了?”趙文多有意拭探,要真是摔倒所緻,反倒是能安心了。
“沒有,我滑的可好了,小胖他們才摔腚蹲呢,我都沒摔倒過。”小丫頭挺自豪的挺挺胸脯,低頭看向傷腿時,才低了些音調,有些傷神的道:“我也不知道怎麽回事,這裏麻麻的還很疼,我都揉了好多下,還是不好。”
“什麽時候開始的,記得嗎?”
“嗯,就是那天和爹回來以後,我病好了就有點兒疼了。”
小丫頭到底是年紀小,描述起來也不是那麽詳細,隻是這大概的意思是清楚了,的确是從衛生所回來以後才有的症狀。
趙文多得了這些信息,沒再多問下去,同吳大奎說了一聲,讓他把皮子先拿自行車駝着帶回吳家去,她這邊牽着趙文男,分了岔道兒往家裏走。
早上要去賣皮子,出門的早。客商人沒來皮子也沒收,就沒耽誤多少時間,進到家門了還不到九點鍾。
趙明玉半個小時前拿了幾斤泡好的豆子去磨坊推漿子,回來點出豆腐塊好過年時候用。
當地的風俗,除夕的年夜飯要吃豆腐、魚、生菜,寓意新的一年富餘生财,再困難的家庭,也盡可能的會備上這三樣,圖個吉利,取個好彩頭。
一些過年要用到的食材,能提前準備的也都提前備下,以防到了年前那兩天,什麽都要收拾,什麽都要幹,再手忙腳亂的漏掉哪樣。
原本這麽點兒活是用不着趙明玉的,趙文英騰出手來用不上一個小時就給幹了。隻是一大早羅玉保過來把她叫走了,讓過去幫着幹點兒活。
趙文蘭那不用說了,最早一個出的門,繡花廠趕制過年用品,這半個多月都是起早貪黑的,都恨不能讓工人住廠裏連軸轉了。
家裏就剩下母子倆,在一鋪炕上大眼瞪小眼,不是逗個悶兒就是坐着呆。
趙文多這半個來月的作息時間比較的規律,早上出門先去鎮上賣皮子,用上一個多小時返回家中,再帶着收貨的家夥什下去各村子裏。
今天回來的明顯要早,還把小四趙文男也給帶回來了。這小丫頭剛出去沒一會兒工夫,平時是天不落黑她不着家,倒是挺聽她三姐的話,還跟回來了。
“怎麽今天回來的這麽快騰,都沒用上一個小時。”以着村裏到鎮上的距離,幾乎就是走到那裏,沒停上幾分鍾就往回返了。
那些皮販子可真是夠爽快,估計是連皮子都不翻看,直接就給錢了。
這陣子皮子賣的好,李翠珍隻當是對方是常往來的熟客,彼此間有了信任度,買賣過程中的工序也縮減了,并沒有想到這次會不那麽順利。
皮子讓吳大奎都帶走了,趙文多是空着手回來的,也難怪會被錯誤解讀。
這要是換個時間,趙文多興許還能多解釋兩句,跟她媽說說皮子沒賣出去,她想着再囤貨的思路。隻是此時心思卻全不在這上頭,簡單的應了聲:“嗯。”這就是回答了。
李翠珍倒也不以爲意,平時她話就不多,高興了多說幾句,不樂呵了連聲都不吱,好歹這還‘嗯’了聲,已屬可接受範圍之内了。
按着這些天的行程,鎮上回來少呆一會兒就該又走了。李翠珍隻當今天也是一樣,可見趙文多沒有要收拾東西的意思,反倒一屁股坐到炕上,連地上的椅子邊兒都沒碰。
這要是呆不上兩分鍾,壓根兒就不會往炕上來,都是養成的習慣,一瞅就知道短時間内不打算走了。
“一會兒不去收皮子了?”李翠珍也不等回答,自說自話道:“可也是,幹了這些天也是挺累,休息休息也好。”這老三的性子沉,很容易就讓人忘記了她的年紀,還隻是個半大孩子呢。
趙文多颠騰着話,怎麽跟李翠珍說更快捷有效,那邊趙文男已經先接了話:“媽,我三姐她不去下村子了,說是呆會兒要領我去醫院。”
這小丫頭嘴也快,把剛才趙文多跟她說的話直接就給吐噜了出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