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一個陌生的環境,有一個相熟的向導,可以事半功倍。相反,兩眼一摸黑,僅憑着股沖勁兒就往前闖,那可就是事倍功半了。這麽傻的事情,她可是不幹。
“我要說的她們倆個都說了, 所以,你就被淘汰了。”趙文多攤了攤手,沖着趙明玉道:“我覺着吧,你還是總結下幹架的經驗,下回說不準能赢回來。”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趙明玉去找包冬梅算帳, 結果被人家噴個滿臉花, 别說奶粉、大豬腿沒要回來,差點兒給安上個诽謗鬧事兒罪名, 扭送到派出所去。
若不是他見形勢不好,抹頭溜掉了,指不定那老S太太會使出什麽損招兒。誰叫她有個當副鎮長的大兒子,頂着幹部家屬的名義,再叫上那個保衛科幹事的二兒子,抓起來他這個找上門的繼子,還真是能幹出來。
架是沒吵赢,可這件事卻是給捅出去了,那些個鄰居多少是知道了副鎮長的媽是個什麽樣的人,背地裏的議論那指定是少不了的。要不回東西,埋汰埋汰她,也算是達成了去之前定的小目标了。
皮子生意最終趙明玉也沒插進去腳,倒是讓村裏叫去幹年末的收尾工作,一時又忙活了起來。
第二天一早, 吳大奎依約過來, 不知道從哪借了輛二八大杠, 兩邊把手上都挂了東西, 一頭是個黑色手提包, 另外那邊是兩根木棍捆了個大編織口袋,後座是空的綁了個深色布角拼接縫制的坐墊。
顯然,這是經過了一番細心的準備,不光帶了收裝的工具,還考慮到了細微處,怕路遠道兒不平,坐在後座上會不舒服,特意給加了墊子。
隻這一處就能看出來,這個人選是沒有選錯。後來的幾天收貨過程中,越發證明了這一點。
他那裏備了東西,趙文多這邊就省了這一道工序,隻揣了些收皮子用的毛票,帶了些水和幹糧,裹在一個布包裏。
商量好的事,倒也不用再多說廢話,碰了頭就直接出發。
第一天的行程沒定的太滿,帶着試探性質的去了隔了能有十幾裏地的兩個村子。腿着去需要近兩個小時, 騎着自行車隻用了四十多分鍾就到了地方。
這是相臨的兩個村子,規模都不算大, 加起來大約能有個三百來戶人家,大多數都是土生土長的村民,少數那麽幾家是後落腳的下放戶,也都不在村子裏住,而是在最外圍邊上更靠近山的位置。
吳大奎之所以把開始收貨的第一站定在了這裏,完全是因爲這裏更爲熟悉。他老婆崔玉珍娘家所在的村子,他這個女婿半拉兒還能陌生嗎?
正經的嶽丈家,自然來的第一時間就直奔過去。也沒多去磨叽,開門見山的說明了來意,希望能得到些幫襯,借着村裏人的面子,把收皮子的消息傳出去。
崔家老兩口和大舅哥都挺疼崔玉珍,對吳大奎這個女婿也是愛烏及烏,能賺錢的事自然是放在頭裏,半點沒打波攔,直接就是答應了。
單從這一家人的态度就能看出來,這個村子要比白浪裏村更先接受到了新訊息。先前送出去的那八斤黃豆就能證明,說是增産各家多分了些,實則是已經部分土地分産到戶了,隻是還留有餘地,怕批風沒完全刮過去,都不明說罷了。
收皮子的消息送出去的相當順利,都沒用上一個小時,就開始有人拿了自家皮子找到吳大奎和趙文多臨時設在崔家大門外的收購點。
秋水鎮或者說所在的整個縣,都是一個山城,周圍大大小小的山峰不下千座。舊時村落講究着‘前有抱,後有靠’,山水環繞而居。
俗話說,靠山吃山,靠海吃海。
山城人靠着大山的産出,養育着一代又一代的人。
近十年來雖說不是那麽太自由,可在生活範圍内定量的取獲還是被允許的,隻要不被拿來買賣,等價交換也不會被硬性定義爲某派。
日常的上山,一日兩日的普通人是不太容易能有所獲。可架不住時間長啊,一月兩月,一年兩年的總會有點兒好碰着的時候。加上整村的基數大,十戶人家裏少不得會有一兩家有幾張皮子,不拘大小,長毛的就都收。
起初崔家兩老還不太看好,畢竟是這些年管的厲害,不能去打這些野物,哪裏能有皮子。又擔心女婿收不着東西再去上火,一個勁兒的安慰,沒有人來就沒有人吧,全當是來溜達一趟看看他們兩個老的了。
不曾想,還沒到晌午,碌碌續續來的就差不多是大半個村子的人了。
當然,這其中有很大一部分是來單純看熱鬧。嚴了這麽久,好不容易開始變了風向,可以把買賣拿到明面上來談,光是這份熱鬧勁兒就夠看上好久。
之前也有村裏人趕大集的時候支起了小攤子,起先還有些畏畏縮縮,帶着些忐忑試探性走的那一趟,回來後就放了膽子,再去就大大方方了。
這無疑是釋放了某種信号,并不是空穴來風,而是真的放開了。
這崔家女婿的到來就是進一步的證明,收皮子的消息都放出了這麽長時間,村幹部沒有一個出來幹遇阻撓,這就是默認了。
随着第一家人拿出了兩張兔皮,得了三塊錢,村裏人群可就炸了鍋了。
要知道這時候,整隻兔子也不過就是一塊錢左右,皮子那根本就不值幾個錢,三毛兩毛都是多說了。這一下子番出去好幾倍去,這兩張兔子皮都可以換大半袋子大米了,這也太合适了。
有了這個好開頭,後頭就越來越順溜。趕在人多的時候,竟然還排起了隊,一個接着一個的拿了皮子換錢。
崔家老兩口都看直眼兒了,竟然有這麽些人家裏有皮子。平時一個個都藏的挺好,不顯山不露水的,真是看不出來。細數了一下,差不多四家裏就有一家有一兩張皮子,這還不算那幾家‘皮子大戶’。
吃不飽飯的年月,吳大奎這樣的偷偷溜山者并不是個例,糧食不夠吃,總要想辦法填肚子。背靠大山,野物自然就成了首選。
明面上不允許,那就放到私底下。隻要思想不滑坡,辦法總比困難多。起早貪黑,專挑人少的時候爬山鑽林子,隔三差五的總有些收獲。
兔子、野雞那是最容易捕到的小野物,狍子、野豬、山鹿,也是偶有遇到。其中還有人拿出了狐狸皮,大嘴子皮也得了兩張。
半個上午的時間,大小皮子收了五十多張,拿來的編織口袋裝了一袋半,光是給付的皮子錢就小一百了。
這還隻是本村的量,臨村的人得的消息要晚,估摸着下午就該他們當主力了。
這比預期的要好的太多,以至于拿來的錢就有點不夠用了。
這筆錢是上交的那一百元,李翠珍放在兜裏還沒捂熱乎就又回到了趙文多手裏。想做生意自然是不能沒有本錢,加上她留下的那二十幾塊,就是全部的啓動資金。
原本的打算是收兩天皮子去一趟鎮上,賣了錢重新再下村裏來收。反複這樣運作,也不能怕麻煩,小本生意就是這樣,誰讓錢不夠多呢,就隻能多跑幾趟。
趙文多把預算跟吳大奎一說,下午的皮子恐怕隻能收上小一會兒就得回去了。不行,明天晚些時候再過來。
吳大奎把頭一搖道聲:“不用那麽麻煩。”笑微微的拍了拍黑色的手提包,“你嬸子給拿了五十塊錢,都在這裏頭裝着呢,我估摸着怎麽也夠了。實在要是有多了,那就跟我老丈人他們借點兒,都實在親戚,這點忙還是能幫的。”
收了一上午的貨,趙文多也是能看出來,這個村子整體的面貌都要比白浪裏好上不少,單從接受度上就能看出這一點來,顯然是更早就接收到了訊号,先一步做出了變動。
别看是先邁出那麽一小步,在這樣人均水平相當落後的年代,那就是可是改變根本生活狀況的存在。
用句話來概括的講,那就是這村子條件上升的快,村民相較更富裕些。
如果不是這樣,崔家也不能那麽輕松的就接濟了外嫁女兒八斤的黃豆。
這時候趙文多還不知道,吳大奎騎來的那輛二八大杠就是前兩天從這老丈人家借走的,這年月誰家要是有輛自行車,那都算是大戶有錢人。
這是後話,先且不提。隻說這本錢的事算是暫時解決了,兩人的收貨大計還得繼續。
女婿來村裏做買賣,身爲嶽家自當全力支持。不光出人出力,還包了飯夥。
中午飯的四菜一湯,直吃的趙文多都不大好意思了。心裏頭還直嘀咕趙明玉:瞅見沒,這是啥待遇,要是帶你來,能吃到這些嗎。
越發證實她的決定是多麽的偉大英明,這合夥人選真是太重要了。
崔家人也不是傻子,女婿大奎能帶這麽一個小姑娘過來收貨,那能是光幫着提東西那麽簡單嗎?要出力那幾個外孫子還不夠用嗎,犯得上找個瘦了巴叽的小丫頭?
雖然沒有細問,可是這一上午光看着也看出門道兒來了,收貨裝袋子的是女婿大奎,掏錢付帳的是這叫趙文多的小姑娘,各方面證明,她是這生意的大老闆,大奎是小老闆。雖然說隻有他們倆個,卻也分出了主次正副。
這有能耐的人,可不分年紀大小。十多歲的小姑娘,那是照樣
能養家糊口的。崔家人都不是那迂腐的,不會因爲年齡的關系而小看了趙文多。相反,對這個帶着女婿做生意賺錢的小姑娘,格外的看重。
四菜一湯,那是家裏來了重要客人才有的規格。飯桌上,兩老更是熱情的頻頻夾菜,趙文多碗裏就沒空閑過。
一頓飯下來,肚子吃了是十分的飽。早上帶着的幹糧,那是毫無用武之地,隻能窩在包裏曬幹兒。
趙文多最是不願欠人情的人,上輩子就是這性子,這輩子同樣沒變多少。崔家人越是熱情相待,她越是不想白占了這份便宜,當即就有了個決定。
下午的情形,一如預計的那樣。收皮子的消息傳到了臨村,翻了好幾倍的價錢,吸引了一大波人來。
兩個村子相接,大緻的情況也差不了太多。皮子大戶出現了三家,其他的則是一張兩張的小皮子,兔子皮居多,狐狸皮隻有一張。
快要結束,臨秋末尾的時候,來了一戶人家,拿的皮子要特别些。
這家是個五十多歲的女人,手裏拎了個防雨綢口袋,鼓鼓囊囊的裝了大半袋的樣子。
跟别人皮子賣錢的興沖沖勁頭不同,女人走的時慢時快,拿不定主意似的,到了近前還帶着猶豫,遲遲挨挨的說道:“我有幾張皮子,不知道你們收不收?”
來的女人是本地幾家下放戶之一,丈夫和她兩人都姓陳,村裏人都叫她陳家嫂子。
前兩年文件下來了,這些個下放戶、青年們就各種托人開證明,想法設法的大都回了城。隻有極少數還留在了村裏,其中就有這陳姓兩口子。
跟下來的那些幹部有固定工資不同,他們就是一般的老百姓,沒有正式的工作,平時在村裏也跟大家一樣,下地幹活掙工糧,跟本村的村民沒有多大不同。
分配的房子靠在山根底下,屬于村子最外圍,相較本村人之間走動的較少。隻是一個村裏生活了好幾年,大家也都熟識,迎面碰頭了也會打個招呼唠扯上三兩句。
吳大奎丈母娘崔家老太人緣好,村子裏的大姑娘小媳婦年紀差上一大截子的都能唠到一塊兒去,更别說這年紀相差不那麽大的,跟這陳家女人也坐一起說過話。
眼見女人拎着袋子是來賣皮子,又腼腆的張不太開嘴,崔老太立時發揮善言的長處,笑呵呵的拉過女人,道:“他陳家嫂子,可是好長時間沒瞧見你了。這是過來賣皮子啊,快把袋子打開,讓他們瞅瞅,好給你算算多少錢——”
陳嫂子被這熱情的招呼聲給緩解了不少,卻依舊不太自然的扯了下嘴角笑的有些牽強,點點頭道了聲:“是,就是拿過來看看你們收不收。”再次提到這樣不太确定的字眼,跟之前那些來賣皮子的村民,完全不同的表現。
這讓在場的幾個人滿是好奇,究竟袋子裏裝着什麽皮子,弄的這麽緊張兮兮的。
崔老太站在跟前,先一步看向她那藍色防雨綢袋子,黑色的抽繩往外一扯,裏面的東西就露了出來。
“喲,是這玩意兒啊,那我還真不知道他們要不要了。”
崔老太震了一下的表情,直接把後面的人徹底給整蒙圈了。不再那繼續等着了,一下子就都圍了過來。
下一秒鍾,緊接着就都道了句:“是這東西啊——”
陳嫂子幹幹的道:“家裏養的雞都叫它給咬死了,老陳就弄了幾隻夾子,放了半個月就逮了三個。本來是打算扔了的,聽說你們家這裏收皮子,就拿過來看看你們要不要,好賴也是帶毛的不是。”
确實是帶毛的,還是黃色毛的。
有句歇後語: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這句話裏頭提到吃雞的東西,在這裏管它叫黃皮子。
當地人一般有講究,不輕易提它的名字,說這東西邪性着呢,提它名子是要被聽見的,那家裏頭養的雞可就保不住了。有那特别厲害的,一晚上都能咬死整圈的雞,一隻活的都不給留。
村裏人挺信這個,提到它就都用‘這東西’‘這玩意兒’代替,往往一說大家就都明白。
陳嫂子來村裏也有些年頭了,對于一些這樣的規矩也知道了七八成。清楚村人不直接提名字,尤其是人多的場合,解釋的話裏都沒帶半個字。
收了好一整天的皮子,這是頭一份特殊類别,還是帶着點神秘色彩的,誰也不清楚這東西能不能賣。
崔家人看吳大奎,吳大奎卻是聽趙文多的。
“三姑娘,你看這要嗎?”吳大奎也拿不準哪,這東西确實是長毛,可也沒聽過誰拿它縫帽子,做皮衣啊。
那些關外客收皮子最終不就是爲了制成衣嗎,把這玩意兒穿身上,那是想想都覺着頭皮發麻的慌。
趙文多打從看清楚包裏是個啥,那眼睛就亮了。先前賣皮子的時候,那客商還特意提了嘴,問她有沒有這東西,要是有可以給到這個數,伸手比劃了個‘六’。
一隻好點兒的灰鼠皮能賣到八塊錢,專門提到的皮子不可能比這個少,要不然都不值得一問。很明顯,這個‘六’打頭的不是個位數,而是十位。
一張皮子就能賣到六十塊,這絕對是個天價。十張兔皮也頂不上這一張,要是能收到幾張,不光是年份兒錢有了,全年的花銷也都出來了。
本來以爲這東西村裏人不會動,鎮上人更是沒有條件動,沒想到卻叫個住在村裏的城裏人給把事兒辦了。
大好的買賣就擱在眼前,那還能讓它跑了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