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家人處的好,連肉都舍得送來吃,要是皮子值錢,那不是一早就說了,哪裏還會等到現在。
李翠珍道:“大奎他們确實不會瞞着咱們,想必是他們也不知道。”
畢竟打獵是偷摸來着,老是去拿皮子賣, 難免會被人發現一二。這些年吳大奎把獵着的野物,肉都拿來吃掉,皮子則收拾好了放起來,隔着挺長一段時間再拿出去換點錢糧,補貼下家用。這東西不值什麽錢,也就不那麽上心, 常常都給忘記了,幾個月都不出一張。
這話倒是提醒了趙文多, 對啊,吳大奎上了這麽長時間的山,那手裏定是有不少的皮子。
正當她準備把關外客來抓貨,皮子價格翻出幾番的消息說出來時,外頭就響起了吳大奎的聲音。
“二哥,家裏剛做了小豆腐,我端來些給你們嘗嘗。”
緊跟着,外屋一陣腳步響,吳大奎端着個盆口大的小鋁盆出現在門口。
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這下省了來回跑腿兒的時間了。
吳大奎媳婦娘家所在的大隊,今年大豆增産大豐收,年底前各家多分了二十斤的豆子。掂記着她這個外嫁的女兒,讓人給捎來了八斤。
崔玉珍也是勤快,當天就泡上了黃豆, 隔了一夜工夫,就壓了一小闆的豆腐。
鹵水點出來的豆腐,濾出來的豆渣也是好東西, 切碎些曬幹的蘿蔔纓子,放進大鍋裏小火慢碴出來的就是小豆腐。沾着蒜醬或者炒熟的大醬,拿着羹匙兒舀着吃,既當菜也當飯。
吳大奎嘴上是說小豆腐,可拿來的卻不隻是這一樣。端着的鋁盆裏,除了一大海碗蘿蔔纓子染黑了的小豆腐,還有一塊三斤多重的豆腐,一大荼缸子的豆漿和一小包水豆腐。
自家做出豆腐的這一套的東西都給帶了個全乎,生怕再落下哪一樣,趙家人再少吃了。
“大奎,怎麽拿了這麽多,留家裏給孩子們吃呗,大冷天的還往這裏送。”李翠珍忙叫趙文英接過盆去,把吳大奎讓進了屋裏坐下。
趙明玉一同坐着陪客兒,回身把櫃子上的那半斤醬牛肉拿過來:“呆會兒回去的時候把這個拿着,老三剛打鎮上買回來的‘王家醬肉’,味道最是好了。”
吳大奎稍顯愣了一下,趙家什麽情況,那他可是相當清楚, 女人多勞力少, 外加不是病就是小, 不說窮的揭不開鍋, 那也相差不遠了。
不然,他也不能時不時接濟接濟,隔三差五的送塊野物肉給他們打打牙祭。一年到頭的肚子裏都見不着幾滴油水,大人受得了,小孩子也受不了呀。
依他的了解,趙家的經濟條件不足以吃上醬牛肉這種量小不實惠的東西。這倒也不是說買不起,一兩塊錢還是掏得出來的。問題是,全家沒有多少的餘錢,買了這麽巴掌塊兒的肉,花掉半拉月的費用,後半個月是不打算過了呗。
而且,他們買的還不光是醬牛肉,挨排放在一塊的油紙包,光聞着味兒就知道那是隻燒雞。
現成的熟食最是費錢,可比着生食要貴上一半兒的價錢。農家人都懂過日子,甯可花錢買生鮮的回家裏自己做,也不去買這種熟的肉。
也就隻有鎮上那些職工家庭,掙錢多,條件好的才會光顧,像他們這樣的村人家鮮少會買來吃。誰家要是買了,那準保得被人說敗家,不會過日子。
趙明玉和李翠珍這兩口子,都不是那鋪張的人,二兩的豆油都能用一個月,這樣的人家說吃燒雞、醬牛肉,還是一起買來的,要是别人說他都不會相信。
問題是,這肉都遞到他跟前了,正了八經的親眼所見哪,還咋不信?
趙明玉是個明白人兒,吳大奎這一頓住,他立馬就覺察到了,當即便解釋道:“家裏剛進了點兒錢,一時手漲了些,讓兄弟你見笑了。”
“哪裏哪裏,有條件了改善下夥食也是應該的。”吳大奎客氣的回應道。心下裏卻是不以爲然,見着錢了能有多少,無非就是那三十二十塊的趙文蘭繡花廠的工資,光是小不點的奶粉錢都得花去一半兒,剩下的那些可要花上一個月呢,好幾口子人哪裏不都得錢,一點兒都不算多。
知道他指定是有所誤會,趙明玉趕緊轉向正題,道:“我記得你說過,那些個野物吃了肉皮子大都留着了,還都在不?”
好好的說着進錢花銷的事,一下子就換到了這上頭了,吳大奎不明所以,可還是回答道:“不是怕被人知道上山的事嗎,再說也不值兩個錢,可不就都留下來了嗎。咋滴了二哥,是不是這玩意兒出啥事兒了,那我趕緊回去扒個坑,一把火給燒沒了這,省得再惹禍。”
一聽這話就知道是給整怕了,丁點兒的風吹草動都能給驚着。
“不是,别一驚一乍的,都過了那陣子風頭了,不能再有人拿這個說事兒了。”
現在的形勢已經漸明朗化了,哪怕是趙明玉這樣地道的農民,都接收到了不少的迅息,光是街頭巷尾,不時出現的流動攤販就可見一二。
放在之前,那早就被人給上報抓起來了,現在再看看,哪有人去管。不是默許了是什麽。
秋水鎮算是比較晚的,剛有人露點頭,據說往南邊兒走好幾個鎮子都早早的幹起了個體營生,什麽餅子鋪、湯面攤、餃子館,光是吃食小販就能支起一趟街。
吳大奎聞言松了口氣,道:“我是一遭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啊。處處加着小心,生怕再來上一回,那罪可真是遭不起啊。既然不是,那我就放心了。二哥提起那些皮子,是有什麽打算啊?”
趙明玉點了點頭,沖趙文多招了招手,道:“讓我們家老三給你說說皮子的事兒,放心,是好事兒。”
趙文多一早就等在旁邊,趙明玉剛把手揮下,她就一個箭步竄過來,一屁股偎到椅子上,動作絲滑迅速的把桌子前坐着的兩人給整的直瞪眼兒。
“大奎叔,你膽子大不大?”趙文多開場白就是這麽一句。
吳大奎‘啊’了聲,條件反射性的跟着答道:“還行吧,不算小。”膽子要是不大,哪敢一個人上山鋪夾子放套,可林子裏鑽。
旁邊的趙明玉也是一愣,叫她過來講皮子漲價的事,這話風明顯對不上啊。可他知道趙文多不是一般的小姑娘,逮着個熟人就随随便便拉着家常。恰恰相反,要是沒事兒她都能整天都不說幾句話,話少的可憐。
有名的嘴不甜,這麽主動的叫上叔了,指定是奔着什麽目地。看她這興沖沖的模樣,這事兒還不能小了呢。
趙文多可不管她爹是怎麽個尋思法,全數注意力都放在鼓動吳大奎這件事情上。
“那叔想不想賺錢?”也不多作解釋說明,而是再接再勵的繼續鋪墊挖坑。
接連的問題,把吳大奎都給問蒙了。看着對面小丫頭瞪着黑呦呦的大眼睛,一臉認真的小模樣,忍不住失笑道:“三丫頭,你到底想說什麽,明明白白的告訴叔好不好?”小丫頭年紀不大,主意可是不少。
終于說到正題上了,趙文多咧嘴露出幾顆大白牙,道:“我想跟叔合夥做個生意,也不用多長時間,十天半拉月就能結束。賺的錢足夠辦置年貨還有剩的那種,叔你幹不幹?”
村裏人沒有别的營生,成日累月的在地裏頭勞作,一年下來也就是過年那幾天能撈着休息。
年,又是最重要的節日!
辛苦了三百多天的人們也趁着這個機會好好喘口氣兒,吃點兒好的,穿點兒新的,給自己和家人都放個假。
置辦年貨就成了很是大的項目,不管是窮家富家,都會拿出一筆錢來買些過年要用的雜七雜八,俗稱的‘年貨’。
别看是沒有幾天的時間,可大多數家庭都會把一年到頭結餘下來的錢,很大一部分花在這上頭。平日裏再摳搜的人,到了這時候也會難得的大方上一回。
正是因爲如此,提到辦年貨了,那就不會是一筆小錢兒。至少對于他們這樣的村裏人是如此。
十來天的時間就能掙下這筆費用,這麽好的事兒,那還猶豫什麽。
“幹哪,怎麽不幹!”吳大奎說的相當幹脆。
意料之中的回答,趙文多的笑加深了一度,道:“那我們就說說這筆生意——”
吳大奎豎起了耳朵,不光是他聽的認真,屋裏的幾個人都放慢了動作,想聽一聽這老三講些什麽。
關外來的這些個皮貨商們,絕大多數人都住在了鎮南街橋頭的小旅館裏。
秋水鎮主街上也就這一家挂了牌子的正經旅館,外地客來到陌生的地方,總是想要安全性,這裏就成了首選。
旅館不大,是個二層小樓,上下加起來也就十個房間。平日裏入住率也就是三四成,空的房間居多。倒是沒多少講究,來就住,除了一天的房錢,額外向征性的少收點兒押金,要是續住再接着補錢就行了。可是,這種随來随走的方式到了眼下卻是不大适用了。
按照以往的慣例,進入到臘月裏,這外來客就沒有多少了,住店的那三貓兩爪子的就都是近面的熟客,通常待個半天三兩鍾頭的也就走了。
趕上這個時候一下子來了這麽多人,那還是頭一回。因爲是沒有多少的經驗,這邊房間住滿了,那邊熟客上門,安排不下住了。
眼瞅着這錢掙不着,店家那能樂意嗎?當即就一間一間的詢問,到底能住幾天,短住到點了就攆人騰地方,長住就把錢交齊,不能空了房間白浪費地方。
關外的這些客商住了六間房,最短的也交了十天的費用,長的那兩個續到了過年。
誰的錢也不是大風刮來的,如果不是十分确定要住這麽長時間,哪個也不會先把錢都交了。這也就意味着,他們至少要呆到十天以上,可以說是闆上釘釘的事。
大劉師傅擺攤賣肉這麽些年,鎮子上的三教九流也是多有接觸。旅館老闆就是其中之一,兩人的關系處的還算不錯,打聽點兒内部消息也是手到勤來。
趙文多賣完皮子給大劉師傅送了幾樣禮,對方過意不去,臨走前就又加囑了幾句,也就是說的這個。
關外到秋水鎮是真正意義上的千裏之外,光是火車就要坐上三四天,偏僻些的地方,時間隻會更長。
長途跋涉到這裏,不會是隻收到十張二十張的小皮子就走人的。光是這一路上耗去的費用都不隻這些錢。
即使大劉師傅不加囑那幾句,趙文多也能推測出來,這些人會再留下一段時間,隻一個集市是遠遠不夠的,至少年前大小幾個集市是有的。
什麽東西都是物稀則貴,皮子的行勢也隻會是越抓越起,先前賣的皮子就可見端倪。
聽完了趙文多一番行勢分析,吳大奎的眼睛都跟着亮了:“這麽說,現在皮子價是翻了幾番,早知道那幾張也不賣就好了。”家裏倒是還有些,可賣掉的也覺着可惜。放到這會兒,能多出十幾塊錢呢。
趙文多搖了下頭,道:“也不是什麽皮子都漲了,豬皮、牛皮這類就不多。”畢竟,來的這些人主營皮毛,不是皮革,這其中還是有所差别的。
“那就是說大張的沒漲多少,小張的漲了,是不是?”吳大奎按着自己的理解道。難怪沒聽說什麽消息,要是豬皮漲價了,那村裏邊早就吵翻天了。
年前殺豬的人家特别多,豬皮也是有不少人拿去賣掉,行情有變應該是最早知道的。
“也不完全是,應該說長絨毛的更值錢些。”
“哦,是這樣,那我懂了。”吳大奎算是明白了七八分,确定了這個生意能做,當即道:“那好,明天早上我就過來。先從遠點的幾個村收起來。”
趁着行情大好,下到各村裏收羅些皮子,趕在年前賣給這些皮貨商,從中賺取個差價,這年份兒錢可就有了。
趙文多道:“路遠,早上七點鍾就得走了。”光是靠腿兒着,隔上兩個村就得走出一個多鍾頭,再往遠處些用時更多了。
村裏倒是有老牛騾馬,但那都是公共财産,不适合挪幹私活。即便是有緊急情況,也是需要村長開具證明,一系列手續才能短暫借用。
有那工夫,還不如走着了。再者,用的也不是一時半會兒,十天半月的往外跑,借走了村裏再沒了用的,那是不可能同意的。
于其被拒絕,幹脆就别張那個嘴。
何時說何話,既然就這條件,那就得入鄉随俗,該11路就11路吧。大家也都是這麽走出來的,也不差她一個不是。
“行,那就這麽定了。”吳大奎敲定了時間,帶着小興奮走了。回家去告訴這個好消息。
聽了半天同樣弄明白的幾口人,表情各異。
趙明玉遲疑了下,說道:“老三,剛才說話我也不好插嘴。你那生意不就是去收購皮子嗎,這個活兒我也能幹哪,幹嘛非得找大奎,兩家分錢,咱們自己賺了多好。”
吳大奎是好兄弟,可好兄弟不也說要明算帳嗎,利益面前人人平等。關系再好,也抵不過親香的一家人。既然知道這路子,何必舍親求遠去呢。
“瞧你這話說的,大奎他們兩口子對咱家可是不錯,以往還少吃人家的東西了。那些肉就屬給你吃的最多,還是表兄弟呢,一點兒都沒有當哥的樣。”
李翠珍坐在炕上,沖着趙明玉翻了個白眼兒,繼續道:“既然這是個賺錢的買賣,就沖着兩家的關系,拉他們一把又能咋滴。再者說了,你有大奎那好身體嗎,别說挨村張羅收貨,光是外頭跑一天下來你就得累癱炕了,哪還有十天半月的事兒了。”
趙明玉體弱,多少年都幹不了啥重活,走急了都會氣喘,風大冷天了就咳嗽。這段時間倒是強了不少,還是托了那棵山參的福,每天都切兩片泡水喝,也不知道是不是精神作用,連腰都直了兩度。
可是這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長久以來落下的病根,不是幾天時間就能去除掉的,見強就已經是不錯了。
還想着跟身強體健的人一樣,那不是純屬說大話嗎。多大的碗吃多大的飯,沒有那金鋼鑽,就别攬那瓷器活。弄不好,就得碎個淨光。
“爹,你就别跟着摻和了。老三找大奎叔,那也是經過深思熟慮的結果。别看是收貨聽着挺簡單,裏頭可是大有門道。是吧,老三?”趙文英看的明白,她家老三話是不多,可主意大着呢,就她那小腦袋裏裝着的生意經,旁人拍馬都趕不上。
吳大奎是表叔不假,可最重要的是他常年上山獵野物,對于皮子的了解要比普通人強出不少,加上四處鑽山,對于周邊村落的熟識度也更高。光是這兩樣,就不是她們常年在家養病休息的爹可以比得了的。
正如她所想,趙文多确實是基于這樣的考量,還要再加上額外的一點,那就是吳大奎對于周邊村民的了解。這些年他跑了不少的遠山近嶺,不時會碰到幾個同樣跑山的人,一來二去的對他們所在的村子也會有個大緻了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