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文多年紀不大,卻是正經的好學生,看的書肯定是多,那知識都得學雜了。懂這産後吃喝的一些學問,也不奇怪。
她又一臉的笃定,語氣平穩又冷淡,讓人很容易就相信了, 說的那些就是真的。
李翠珍之後的狀态,也正印證了趙文多的一番說詞。
在跑了五趟廁所後,肚子總算是安靜了下來。傍晚時分,感覺胸脹鼓了許多,可是奶水卻沒有預期的充盈起來。相反,本來還能見着點兒乳汁, 卻像被堵住了輸送管路, 一點也擠不出來了。
流不出來, 還一個勁兒的在鼓脹,沒用上半天工夫,已經脹疼的睡不着覺了。
平躺着都覺着壓着兩塊石頭,又沉又悶,呼吸都覺着不順暢了。
李翠珍坐起來喘口氣兒,兩隻手輕輕揉了揉脹疼的部位,生了這幾個孩子,加一塊兒也沒有這個遭罪。都多大的歲數了,又不是生的頭一胎,咋還棒奶了呢。
這要是正常下了奶該多好,小五一準吃不了的吃,偏偏就光脹疼不下來,真是沒招兒。
都是那豬蹄子湯惹的禍,要沒喝它, 也不至于跑肚拉稀, 沒奶水可以吃奶粉,不至于這半夜都疼醒了。
要說還是沒有文化,多可怕,好幾十歲的人了, 愣是頂不上一個十來歲的小丫頭,真是這些年都白活了。
看起來,這書還是得叫繼續念啊,至少這方面都懂啊,往後長大了生孩子,不用像她一樣吃苦受罪。
摸着黑兒,李翠珍一番感慨,倒是把趙文多上學的事給決定下來。之前讓她下來看孩子的念頭,徹底打消了。
她這邊默念,當事人哪裏知道。
也不知道是不是家裏多了一個人,睡覺的地方被縮減了,緊挨緊擠的慌的了,往常一覺睡到天亮的人,竟然破天荒的做起了夢——還是個噩夢。
睡着的趙文多,夢裏正被一大群皮爛肉掉的喪屍追。手裏握着八尺長的大砍刀,左劈右砍,橫踢豎踹,殺出重重包圍。
這一殺, 就殺到了天亮。
早上起來後, 手腳都覺着酸疼發麻,腦袋更像是拿大鐵錘鑿過一樣,悶沉的發昏。
飯桌上,趙文多都還在迷糊,拄着額頭,腦子裏不時蹦出些莫名其妙的畫面。
上輩子她是個孤兒,爹媽早早的就過世了。血緣最親的人就隻剩下一個姥姥,也在她考上大學那一年走了。靠着他們留下來的積蓄,她獨自生活,并完成了學業。
畢業後,靠着所學在建築公司裏找到了一份對口的工作。兩年後,健身俱樂部裏認識了秦碩。彼時,他還是剛從A國完成任務回來的退役混血。
也算是因緣巧合,打小壘下來的功夫底子,加上跟着姥姥修習十年的長拳,身手還算不錯,就入了秦碩的眼,成爲了他安保公司的合夥人,兼職做起了保镖。
彼時的她,行業裏還算小有些名氣,秦碩又是個饕鬄屬性,來者不拒,什麽單子都敢接。委托人那簡直是五花八門,什麽樣的都有。
明星保镖算是其中比較正常的一類,日常也就是維持一下秩序,控控場之餘也擺個牌面。防止私生飯的瘋狂行爲,算是比較有危險性的了。
可比起某項專業性質的安保,那就差了太多了。那樣的高危系數的單子,也就接過兩回,唯三次的對恃都是生死邊界遊走。
最爲危險的那次,雙方焦灼的對恃了三天兩夜,她胳膊被劃了兩刀,小腿中了一槍。對方也沒讨着便宜,同樣傷的不輕,離開時瞪她的眼睛都冒着兇光。要是眼神能殺人,她毫不懷疑已經躺下千百次了。
打從那一次,秦碩吓的不輕,再沒讓她接過涉外的單子。倒是明星安保,碌碌續續接了不少。
其中一回是片場臨保,當時拍的是個末世題材的片子,啓用了大量的群衆演員。化了妝的演員們,一個個的頂着灰青的臉,殘缺的肢體,渾身血哧呼拉的嗷嗷追趕着主角團跑。
拍攝現場跟電視裏呈現出來的畫面,那是完全不同的概念。前者屬于原汁原味,後者是經過了剪輯配樂合成,達成的更佳的視覺效果。
電視裏恐怖可怕的一幕,在現場裏卻完全不是那麽回事兒。
頭頂上三十度的大太陽烤着,穿着背心褲衩兒都嫌熱,群演們那一身的行頭不說,光是臉上厚厚的妝粉明膠,就夠喝上一壺了。
幾個來回跑下來,那汗就順着脖子臉頰往下淌,粉啊妝啊就經不住的沖刷的一道一道的,再癢癢的拿手袖子胳膊一蹭,立馬五花六花,混的一塌糊塗。
幾十上百号的人,敞着懷露着大粗腿,牆根兒蹲了一溜,捧着十塊錢的盒飯猛炫。
導演一聲喊,立馬拍拍屁股各就各位,挺着剛補好的青紫破爛妝又是一番追攆鬼哭狼嚎。
整場看下來,隻覺着滑稽還好笑,哪裏有半點的可怕。更别說有什麽深刻記憶,留下什麽可怖陰影了。
要不是昨天夢裏有這樣的情景,壓根兒都已經不記得了還有這個經曆了。
都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這都多久之前的事情了,别說白天裏沒去想,成年累月的也沒憶起半點啊。冷不丁就做起了這樣的夢,實在是想不到。
而且,夢裏還挺有真實感,那一張張壞掉的臉,可比那些群演要敬業,追跑了半天都沒掉丁點粉,切切實實的就是真的一樣。
最不可思議的是殺到最後,竟然看見了一個怎麽都想不到的人。
那張隻見過一面,卻印象深刻的臉,貌似多少年後的模樣,依然的陰沉冷峻,隻是眼睛卻成了全然的墨黑。
他站在十米遠的地方,周圍的境物人都成了背景闆,虛幻似的快速穿梭而過。
他就那麽的看着她,直到爆炸聲響起。
蕭瑟的街道,殘破的建築物,開始寸寸崩塌,還在奔跑的人和屍飛速的碎成齑粉。
可以說,她是被這樣的場面給驚醒了。
然後,就陷入了思索之中。
實在是太過奇怪了,莫名其妙的撕殺夢境也就算了,
全當是精力旺盛,找個途徑發洩一番。
可那個人是怎麽回事,沒記錯的話薛玉鳳喊他小舅舅,那次也是第一回見,名字都不清楚的一個人,竟然會入了夢,還跟主角出場似的聚了一圈的光環,這就不厚道了。
好歹是她的夢境,不該是她大殺四方,讓他也臣服嗎?幹什麽一出來就是毀天滅地的爆炸,神奇的是她竟然能感受到那股巨浪的威力,就好像下一瞬就能被掀飛起來。
一個打殺夢做的這麽真實幹嗎,又不是吃喝坐席,還能過個嘴瘾。一番拳打腳踢下來,渾身都酸麻的難受。
興許是上次的架打的突然,收的也迅速,沒太過瘾,這在夢裏找補一下。也隻有這樣,才說得過去。
不然,夢到這麽一個不相幹的人,委實不太科學。
趙文多不知道的是,在她因爲一個夢而感到莫名其妙時,遠在千裏之外的省城,同樣有人做了一晚上的夢。
不同的是,類似的夢他已經做了十幾年。
傅家的早飯,通常都是中西兼和。
傅振業和二女兒傅捷的是稀粥、小籠包、饅頭小菜,李月真和三女兒傅慧吃的是面包火腿雞蛋三明治,果汁和牛奶兩選。
大女兒傅敏沒出嫁之前,早上要吃湯面,水餃。每周末回娘住的兩日,餐桌上就會多上這兩樣。
傅家請的保姆頭一樣條件就是要會做飯,不管是中餐還是西餐,都要有比美星級酒店大廚的手藝。做出的飯菜一定要色香味俱全,最好是第一眼就能勾動人的食欲,有想吃掉的欲望。
爲此,保姆的人選是一換再換,不知道都換過了多少茬出去了。其間,連酒店裏的大廚都請回來過幾次,都沒有達到預期的效果。
之所以要如此大費周章的行事,倒不是說傅家人有多麽的挑剔,尋常手藝滿足不了他們的胃。
傅家的确是錦繡富戶,生活優渥,省城裏頗有名氣的姓氏大家。也是有這樣的條件來挑三撿四,可是卻十分的低調。
時代使然,哪怕是兩代人積累下來的财富,足夠過上奢靡的生活,也要掩藏在平常的外表之下。
然而,這些,卻在家中幼子,也是唯一的兒子被診出患有厭食症的那一天給打破了。
傅家花大價錢請手藝好的保姆,爲的就是能做出好飯菜來,讓小兒子傅廷坤能多吃上兩口。
傅家兒子得的這個病相當古怪,說是厭食症,卻同一般的症狀又不相同。
一般人厭食是不想吃飯,惡心嘔吐,食欲不振,面色萎黃,體形迅速消瘦。患者自己有意造成的體重明顯下降,并極力維持這種狀态,心理産生了障礙。
而傅廷坤的厭食,隻是單純的沒有食欲,覺着飯菜不美也不香,吃到嘴裏味同嚼蠟一樣。他本身并不排斥進食,爲了身體的緣故,總是會去吃。隻是面無表情,機械似的加工,把嘴裏的食物轉換成熱量,以供身體需要,僅此而已。
正常人炫飯吃美食都覺着是一件幸福的事,到了他這裏成了一項每日要去完成的工作,需要多少的飯,多少的菜,掌控好數量,完成即止。
每每看着兒子對着一桌子美食,毫不動容,随便撿着幾樣吃上兩口。有時候覺着煩了,隻看了看,一筷子不動,起身就離席。
小時候還算是簡單,光是吃飯上老大難,别的倒是看不太出來。長大些以後,吃上面倒是不用那麽費勁了,至少他自己知道該什麽時候補充食物,沒有食欲也會硬吃下去。
更大的問題是這樣的‘厭’升了級,除了對食物,對人事物也是沒什麽興趣,看什麽都覺着不順眼。百無聊賴,仿佛下一秒鍾就能原地飛升,揮手别塵世。或者是生煩厭怒,擡擡腳就要踹毀人間。
大隐大惡,不管哪一種,都是屬于‘生活無歡樂,離世或報社’,不是能承受得起的。
也不知道是得罪了哪路神仙,得了這樣的怪病。
就爲了這個,全家人都要愁死了。傅家就這麽一個獨苗,萬萬不能有任何閃失,不管花費多少金錢人力物力,如何都得把這個病治好。
大醫院裏找不到治法,那就去小地方尋方。西醫看不好,那就找中醫。
經過多方打聽,D級市某個鎮子下屬的一個村兒裏有位老中醫,祖上據說是宮裏頭的醫,對一些疑難雜症很是在行。
前些年在當地那片兒也是相當的有名氣,自打運動來了,他們這些個大夫地位是直轉急下,再沒有人敢找他看病。隻是這名聲卻是早就有傳,知道些内情的都曉得他手上是真有兩下子。
傅家的一房遠親,剛巧就嫁到了那個叫秋水鎮的地方。婆家是
是鎮子上住了幾代人的坐地戶,自然是知道有這麽一号人物。
傅家在省城有頭有臉有地位,這麽主動的來聯系,遠親那邊自然再願意不過。
于是,傅家便找了合适的人選,護送着小兒傅廷坤去到千裏之外的秋水鎮看病。前一陣,才從那裏回到省城。
“吳阿姨,菜炒好了就端上來,我去看看廷坤,也該下樓了。”李月真放好了桌巾,起身往樓上走。
傅慧喝了口牛奶,看着保姆端上桌的新菜,小指長短的土豆絲,切的粗細均勻,淡黃透亮,搭配着青翠的芹菜,一道土豆絲炒
芹菜,地地道道的家常菜。
“就這個菜,小弟吃了大半盤兒?”傅慧怎麽不相信呢,她這個弟弟,什麽樣的好吃東西沒見過,一個土豆絲兒能這麽受青睐?
傅捷點點頭,接過話道:“薛家那頭确實是這麽說的,弟那天可是味口大開,六道菜吃了五道,都沒少動筷子,最多的就是這個了。”
家弟去那邊治病,薛家人是知道他有些厭食的,具體到什麽程度卻是不清楚,隻道那天吃的十分的香,一整碗的米飯沒夠,還盛了第二次。
這在家裏是不敢相像的事,多少年都保持着一碗的定量,完成任務多一勺都是不吃的。
起初,也都是不相信的。追問了細節,這才知道,那天弟弟是跟人打了一架,活動了手腳,耗了些氣力,累着了。
要不是看在多吃了半碗飯的面子上,她媽聽說這架是爲了薛家的小姑娘打的,那是要翻臉的。
寶貝兒子去治病,可不是去替誰撐腰的。
可比起厭食這毛病有了好轉的迹像,這點氣惱倒不算得什麽了。
那天的菜品都有哪些,詳細的問過一番,今早就讓家裏吳阿姨做了一遍,隻等着傅廷坤洗漱完畢下來食用。
李月真上去沒一會兒工夫,就把兒子傅廷坤叫下了樓。
桌子上已經擺好了熱氣騰騰的飯菜,全都按着那天的菜式,精湛醇熟的手藝,做出來的菜是隻勝不差。
傅廷坤坐到桌前,看着精心爲他準備的菜品,臉上不見半點喜悅。
“我怎麽覺着成不了呢?”傅慧側着頭,若有所指的小聲跟傅捷道。
傅捷無聲的跟着贊同,她也看出來了,打從傅廷坤一下樓,那臉色就沉的快能擰出水來了。
這樣的臉色,隻意味着他的心情十分的遭糕。
心情不好,味口就更差,要是能好好吃就奇了怪了。
果然,傅廷坤在坐下來後,就沒有半點動筷的意思。擡手支着額頭,緩緩的揉着。
“坤兒啊,是不是昨天晚上沒睡好,頭疼了?”李月真特意夾了些土豆絲放進飯碗裏。
“嗯。”低低的應了聲,傅廷坤那眼睛就那麽投在一處,轉都沒轉一下,完全不在狀态。
李月真引着他注意,連聲接道:“你那位薛家表妹可是說了,你最喜歡吃這道菜了,那天可是吃了許多。媽媽現讓吳阿姨炒的,你快嘗嘗看,味道怎麽樣?”
傅慧那邊聽了很是納悶,跟旁邊的傅捷交頭接耳,小聲道:“哪來的這位表妹,我怎麽沒聽說過?”
傅捷解釋道:“就是嫁去秋水鎮那個,傅家的遠親。剛才跟你說過,她婆家姓薛。”
“哦。”傅家的遠親,本來就關系不近,嫁去的婆家就更是無從知曉了。不說是治病的地方,還真是想不起來。
李月真一再的往菜色上引,傅廷坤到底還是看了過去,平平常常的幾道菜,在他眼裏灰撲撲,黯淡無光,沒有絲毫的興趣吃進嘴裏去。
“怎麽,是不是覺着哪道菜不一樣,我馬上叫吳阿姨重新再做一份。”遲遲見他不伸筷,李月真不僅懷疑做出的菜不對。
“不用,隻是單純的不想吃。”傅廷坤搖了搖頭,帶着沒睡好的腦仁兒直抽痛。
那天吃了什麽,他壓根兒就沒去在意。土豆絲芹菜也好,紅燒肉豆皮也罷,吃多吃少,隻是離的遠近,順手不順手的差别。之所以是這些菜,就隻是因爲桌子上擺的是它們。
如果換成蘿蔔絲、芥菜絲,牛肉、驢肉等等,他也一樣會吃那麽多。什麽菜并不是重點,他忽然好起來的食欲才是關鍵。
然而,傅家人并不知道這些,隻以爲那幾道家常菜,搭醒着合了他的口味。一模一樣的照搬上了飯桌,卻得知那天的好味口隻是昙花一現。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