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悅一連約了三次兩位院團的院長,收到的回複都是推脫。
第四次的時候,蘇悅的電話再打過去,聽到那頭又是一段老生常談的官方回複,她便笑盈盈道:“既然楊院長這麽忙,那我也不好如此不識趣地去打擾了。隻是先前貴院的演員當時所下的戰書我工作室的人接了,如果楊院長沒時間洽談此事的話,那我就默認楊院長這邊是同意的,三日後,我們會在長安大戲院的舞台上與貴院的人按約進行比試。”
“同時我也會安排攝影師全程現場直播,讓全國的觀衆一并觀看,也省的到時候有人說這裏面有内幕,不公平。”
說完蘇悅就将電話挂了。
然後就将這番話也跟昆劇院的院長秘書同樣複述了一遍。
兩邊的院長沒想到蘇悅一個小丫頭就敢說這樣的大話,她是有什麽底氣來跟他們兩大院團的演員比試?
真以爲自己有了點小名氣就不把他們這些前輩看在眼裏了?
但兩人心裏雖然生氣,卻不敢真把這件事鬧到明面上來。
隻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現在是他們找不到蘇悅了。
而蘇悅見這次的比試無法避免,剛好也想看一看她工作室的這些演員們跟兩大院團比起來相差多少,幹脆推動這次比試起來。
工作室的人知道蘇悅居然真的打算跟兩大院團比試,大家都不由擔心起來。
先前在網上大家不過是話趕話說到了那裏,但實際上他們也知道自己的水平,哪裏真跟兩大院團比得上。
蘇悅看着他們一個個擔憂的面龐,安撫地笑了笑之後道:“大家不用太過擔心,把這一次比試就當成了正常的互相切磋好了,正好我們也可以看一看自己與其他院團有哪些差距,取長補短,也可以多學習學習。”
“對于咱們來說其實是一件好事,畢竟能與兩大院團比試的機會可不是什麽時候都有的。”
蘇悅開玩笑的語氣讓大家放松了不少。
而且換個角度想,蘇悅說得也确實沒錯啊。
他們平時隻在工作室練習,要不就是上台演出,很少有機會能與其他院團的互相切磋。
雖說每年都有戲曲評獎的項目,但他們工作室畢竟隻有兩年,現在要送演員去評獎有些太早了。
蘇悅的話不止讓大家緊張的心情放松不少,同樣也激起了不少人的好勝之心,原本就勤奮的演員們現在更認真努力了。
到了三日後,長安大戲院在裴老太太打了招呼之後,果真将場地留給了他們來比試。
裴老太太跟汪大爺夫妻兩人,還有房大爺他們這些原先的鄰居坐在一排,見到此時緊張的氛圍,不由露出幾分笑容來。
“我已經很久沒有見到過這種充滿朝氣的氛圍了。”
旁邊的汪大爺哼了一聲,“那群人就知道往上爬,還有幾個人真在乎戲曲的。”
大家都沒說話,但這無聲的沉默就是一種對汪大爺話的認同。
因爲是比試,所以跟往常演出的開場時間不大一樣。
今天是下午兩點開始。
此時蘇悅工作室參加比試的人都已經到了,但兩大院團的還沒有一個人到場。
隻剩下十分鍾就要開始,他們還沒來,這是打算放棄認輸了嗎?
還是覺得他們是大院團,跟他們這種小工作室演員比試很沒有面子?
已經架起來的直播間屏幕上此時不少人在讨論。
本來這件事的熱度就高,今天又是周末,所以直播間才剛打開沒一會,就已經破十萬了。
彈幕上原本還在替兩大院團說話的人見馬上就要開始了,人家卻還沒到,都很失望。
後台,工作室的人心情也有些受影響。
“蘇老師,他們是不是不來了啊?”
還有五分鍾就要開場了,如果再不來,那可能就是真的決定不參加比試了。
蘇悅拍了拍女生的肩膀,“沒關系,不來的話咱們就當是一次練習,每個人都把自己準備好的演出上台表演一遍就好了。”
“正好今天也有觀衆在,大家就當做平時在舞台上表演就行。”
不管别人來不來,今天都算是一次機會。
一次讓工作室其他人也有機會揚名的機會。
距離開場隻剩下兩分鍾的時候,長安戲院的工作人員跑過來說“來了”。
原本還坐着的人瞬間站了起來,氛圍也緊張起來了。
蘇悅微微一笑,并不意外。
她知道他們不會放鴿子的,就算兩個院團不願意,但已經在全網放了話,如果真的不來,那打的不是他們工作室的臉,而是兩大院團的臉。
來了之後,蘇悅就看到來參加比試的基本都是年輕人,沒有幾個是年長的老藝術家。
心裏有了底。
人家确實沒有把他們當回事。
蘇悅也沒因此而麻痹大意,她将自己工作室的人招呼到一起,叮囑他們一會上台認真演出,不必被其他事情影響心情。
這次的表演目的不是爲了赢得比試,而是爲了學習。
也許是氛圍的不同,讓工作室的演員們臉上看起來都是蓬勃向上的沖勁兒與動力,與另外兩大院團的演員臉上的神色完全不一樣。
蘇悅請了長安戲院的經理作爲他們這場比試的主持人,時間已經到了,主持人上台,先是對着台下以及鏡頭說了一下鼓裏的場面話,然後就是比試開始。
上場的先後順序是抽簽,昆劇院的抽到了後面一場比試,先比試的是京劇院。
然後就是京劇院的演員和蘇悅這邊唱京劇的演員們之間的抽簽了。
一共三輪比試,除了正旦、小生以外就是醜角兒的比試。
都說千旦易得,一醜難求,說的就是醜角兒難演。
京劇院的正旦抽到了第一個上台表演。
她穿着一身穆桂英的長靠戲服,上台之後先來了一段很漂亮的耍槍表演,繼而是開嗓唱起唱詞。
因爲是比試,沒有準備配樂,所以大家都是清唱。
十分鍾的表演結束之後,就是工作室這邊的正旦上台。
上台的姑娘正是先前問蘇悅兩個院團是不是不來的那個,這姑娘年紀比蘇悅還小三歲,此時繃着一張小臉,穿着與京劇院那位正旦一樣的長靠戲服,手中拿着長槍上台。
因爲唱段跟角色都是先前固定好的,所以表演的内容差别不大。
結束之後,直播的手機屏幕上開始瘋狂刷起了彈幕。
“這就是京劇院的水準?這特麽吃着國家飯,拿着納稅人給的工資就表演成這樣?人家一個才兩年多時間的工作室的小演員,那功夫看着都比你們吃着公糧的人到家!是不是國家對你們太寬容了一些?”
“雖然贊同樓上那位的話,但很明顯京劇院出的是新人,大概是沒将工作室的人放在眼裏吧,誰知道會踢到鐵闆。”
“不管是不是把工作室放在眼裏,這個比試的态度就明顯不對!難不成以爲自己是老牌京劇院,又是國家領頭的劇院就可以這樣不将人家工作室放在眼裏了嗎?這種高傲的頭顱是在仰給誰看?”
“其實京劇院還有很多好演員,不是很懂京劇院的人在想什麽。難道輸了真不會覺得丢人嗎?”
“确實,對這次京劇院的處理方式有點失望,不過比試還沒結束,說不定這第一場隻是人家爲了表示自己是京劇的領頭人物的大度呢。”
彈幕漸漸安靜下來,舞台上第二場比試也開始了。
這一次是小生的比試。
小生選的也是武戲裏的人物,也就是武生。
這一場京劇院的那名武生雖然看着年紀同樣不大,但基本功紮實,很明顯要比工作室這邊的動作更加流暢,唱段也舒适一些。
所以這一段結束之後,先前還對京劇院各種不滿的聲音消退了不少。
到了第三個醜角的比試時,雙方倒有些不相上下了。
而因爲雙方的精彩表現,大家都将目光落在了表演上,已經沒什麽人再發彈幕了。
京劇院與工作室的比試,算是京劇院略勝一籌。
主要赢的點就在醜角身上。
畢竟是京劇院,他們的資源要豐富很多,即便隻是年輕一代的演員,同樣很出色。
蘇悅在與京劇院帶隊的那位老師握手時,很真誠的表示認輸,“我們會繼續努力的,争取下次再有機會與京劇院切磋時,能有更大的進步。”
蘇悅這種大方的輸者态度讓即便一開始對蘇悅很不喜歡的那位帶隊老師也說不出一句諷刺的話來。
“互相學習,互相努力。我們也會不斷進步,争取不讓後浪拍在沙灘上。”
在之後的昆劇院比試中,蘇悅這邊要輸的更慘一些。
他們派出的老生是蘇悅自己都很喜歡的一位演員,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沒有,所以上台比試的那位工作室演員,才剛上台兩分鍾,大家就知道他輸定了。
不過這位演員的心态很好,雖然知道自己差那位老生很多,但還是努力盡心把整出戲演完。
下台的時候,那位昆劇院的老生還拍了拍男子的肩膀,鼓勵地說了一句“不錯”。
到了後面,比試的氛圍逐漸變得沒有那麽劍拔弩張,大家似乎真的在切磋。
所以結束的時候,三方的演員已經有一些開始稱兄道弟,說下次比試他們一定不會輸之類的話。
這種良性競争的環境,正是現在的戲曲行業所需要的。
而蘇悅這是以一己之力,讓原本還算安逸的戲曲圈子瞬間變得卷了起來。
直播間的彈幕也從一開始的立場明顯的三方,變得和諧起來。
其實觀衆與粉絲的情緒也是演員們之前氛圍的一個反射,當自己喜歡的演員心境平和的與同行業人競争時,喜歡他/她的人也一定不會是那種端着手裏的鍵盤到處攻擊别人的類型。
因爲這一場比試,戲曲圈子難得出現了比較清明的環境。
而在之後的時間裏,蘇悅的工作室與京劇院和昆劇院,還有其他一些院團越來越多進行切磋比試,甚至逐漸形成了一種常态。
工作室蒸蒸日上發展的同時,蘇悅的碩士研究生也馬上就要畢業了。
論文答辯結束之後,蘇悅來導師的辦公室想請他吃個飯。
不過導師似乎有客人。
裏頭坐着一位五十來歲的中年男子,穿着一身黑色西裝,頭發梳的很整齊,跟韓昌榮的感覺有點像。
“老師。”
導師瞥了蘇悅一眼,臉上的表情看起來有點不高興。
蘇悅也不知道是自己惹他不高興了,還是面前這位叔叔惹他不高興了。
不過看他瞪自己的樣子,蘇悅估摸着可能跟自己有關。
她這都要畢業了,還惹老師生氣,可太不應該了。
蘇悅笑嘻嘻地上前幫導師整理起了桌面,“老師,我男朋友說一會來接我去吃飯,您也一起去吧?”蘇悅邊忙活邊小聲道。
“我一個不中用的老頭子去幹什麽,去當電燈泡啊?”這冒火的語氣,蘇悅有點沒抓住生氣的點。
倒是旁邊坐着的男子見蘇悅無端被訓,搖了搖頭解釋道:“你就是蘇悅吧,我姓樊,你兩年前給我打過電話,還記得嗎?”
蘇悅記性很好,他這樣一說,瞬間就想起來這位是老師之前想讓他幫自己處理網絡上那些争論的事情了。
“樊師兄?”
男子點了點頭,眼神示意他倆之前的那個秘密被老師給知道了,所以他才這麽生氣的。
蘇悅這下心裏就有底了。
這件事已經過去這麽久,導師顯然也不是真的在生她的氣,所以蘇悅說了幾句軟話之後,老師也就點頭應下了去吃飯的事情。
既然知道了這人是自己師兄,蘇悅就不好不請他了。
樊師兄也沒這麽不識趣,推說自己還有事,就不去了,然後跟老師打了聲招呼就離開了。
吃飯的時候,蘇悅難得說了不少話,她的碩士生導師不僅僅是她碩士時候的老師,也是她大學三年的老師。
這五年時間,老師真的很關照她,所以蘇悅也是打心底感謝這位老師的。
絮絮叨叨說了不少,倒讓老師有些不好意思了,繃着臉訓斥她不能喝就少喝點。
吃完飯,把老師送回了家,裴俨這才帶着醉酒的女朋友回家。
裴俨伺候着蘇悅洗了臉,脫了衣服,然後就被醉酒的小姑娘一把拽着躺在了她身側。
蘇悅側過身,趴在了裴俨的懷裏。
明明已經醉的不成樣子的人,此時的雙眼卻亮晶晶的,一片清明。
“也很謝謝你。”
“謝謝你喜歡我,謝謝你在很多次的困難中伸手幫助我,謝謝你接納我,謝謝你給了我這個世界裏的第一縷溫暖。”
蘇悅的聲音越來越小,但裴俨耳力很好,此時屋子裏如夜色般安靜,他也就聽清了那一句“這個世界裏的第一縷溫暖”這句話。
心底原先的那些懷疑瞬間散去,隻剩下對她滿心滿眼的愛意。
親了親蘇悅已經閉上的眼皮,低喃道:“也謝謝你豐富了我的生命。”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