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鼓咚咚,城門大開。
土圍子城裏的五千兵馬魚貫而出,根本就沒有什麽顧忌的,迳直向阿鐵所部的兩千餘兵馬平推過去。
“快跑啊。”
“漢人出城了!”
一陣慌亂後,那些可惡的家夥用熟練的匈奴話亂喊亂叫,紛紛翻身上馬,掉頭便跑。
至于他們的帳篷,鍋竈和炖煮的牛羊肉,自然顧不得了。
這就、又跑了?
一名漢軍校尉沖鋒在前,不由得心生狐疑,他勒住馬頭,舉目遠眺,看着那兩千多抱頭鼠竄的匈奴人,莫名的覺得有些不安。
校尉回頭,看向城頭的車騎将軍。
韓嫣穿一身鮮明甲衣,一條猩紅大氅迎風招展,搭配其俊俏至極的一張臉面,就十分的威武。
賣相真好!
那名北軍校尉暗歎一口氣,手中馬槊直指阿鐵們奔逃出去的方向:“追!”
五千精銳鐵騎,不緊不慢的追了上去。
蹄聲隆隆,黃塵滾滾。
落日餘晖下,土圍子城的這一場追逐,竟莫名的有些鐵血,讓站在城頭觀戰的韓嫣有些激動。
隻見他背負雙手,獨立城頭,兩隻好看的桃花眼眸裏,倒映出一片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
“青海長雲暗雪山,孤城遙望玉門關;黃沙百戰穿金甲,不破樓蘭終不還……”
“平陽侯曹襄人品不端,行爲狂悖,欺男霸女,乃長安城最大的纨绔惡少,可就是這一手詩詞文章,冠絕天下,本将不如也。”
韓嫣轉頭,看着城頭駐守的将士,以及城北之地,那五千嚴陣以待的北軍精銳,感慨出聲:“黃沙百戰穿金甲,不破樓蘭終不還,好詩,好詩啊。”
“傳我将令……”
就在此時,遠處突然傳來一陣急促而淩亂的馬蹄聲。
一小隊身穿漢軍甲衣的兵馬狂奔而來,胯下戰馬似乎都快堅持不住了,唏律律一陣嘶鳴,嘴角便有白沫溢出。
“緊急軍情!”
“快,快請車騎将軍出來,前方有緊急軍情!”
一名兵卒厲聲嘶吼,擡起頭來,卻見他滿臉血污:“快,快請車騎将軍,咱們的兩萬兵馬被包圍了!”
“車騎大将軍,快,快派兵馳援!”
剛才還在吟詩的韓嫣臉色大變,手扶城牆,探出半個身子,沉聲問道:“兩萬兵馬在什麽地方被圍了?”
那一小隊人馬裏,跑出兩名渾身血污的兵卒,策馬來到城牆下十幾步的地方。
其中一名兵卒,從懷中摸出一卷絲帛之物,手忙腳亂的往一根羽箭上綁着,口中急吼吼的說道:“這是地圖,這是地圖,車騎将軍趕緊派兵馳援啊。”
說話間。
另外一名兵卒卻暗戳戳的将一架特制弩機對準城頭的韓嫣。
哒的一聲輕響。
一蓬短弩爆射而出,直接射在了韓嫣的臉上。
啊——
一聲凄厲慘号,韓嫣應聲向後翻倒,臉上三支短弩貫入面門,足足有四五寸深淺,其中一支,射入他的左眼,隻剩下二寸箭尾……
不好,上當了!
城頭上,漢軍大亂,齊齊發一聲喊,紛紛取下手中弓箭、弩機等,想要将偷襲之敵射殺當場。
然而,那十幾名‘匈奴人’一招得手,根本就不曾停留,拍馬狂奔,早就跑出去一百多步,普通弓箭根本就射不了那麽遠。
一陣黃沙漫卷而過。
土圍子城外,大漠落日,殘陽似血。
那一小隊人馬,在十幾個呼吸後,早就跑得沒了蹤影,隻留下一地淩亂的荒草,在風中嗚嗚嗚的叫喚着,就顯得十分的詭異而荒涼。
射死一名大漢車騎将軍,就直接走了?
“快,快派出一支兵馬追上去!”
一名北軍校尉大踏步奔上城頭,隻看一眼韓嫣,就知道這貨死定了。
他當下接過兵權,傳令下去,立刻派出三百精銳鐵騎出城探查,爾後,喝令兵卒将韓嫣的屍身拖下城頭,開始調兵遣将。
北軍校尉,曾經跟随大将軍衛青南征北戰,縱橫沙場幾十年,自然不是韓嫣這種蠢貨所能比較,在一番緊急調動下,兩千精銳鐵騎,轟隆隆的開出土圍子城,向北方狂奔而去。
至此。
楊川的‘戰略目标’完成,該撤退了……
……
十日後。
韓嫣‘戰死’的消息傳回長安城,引起一片嘩然,劉徹大怒,在未央宮某寝宮裏,使勁折騰了大半夜,讓兩名匈奴小婦人下不了床。
狗日的匈奴人!
朕好不容易培養出一個人才,就這般莫名其妙的死在了河西走廊?
霍去病是幹什麽吃的?
還有張骞,朕派他過去,出使西域隻是順手而爲之,主要任務,便是協助車騎将軍韓嫣在西域建功立業,他竟然擅自行動!
還有。
還有誰?
劉徹緊急召見了衛青。
“姐夫,聽說你最近身子骨不好,朕讓太醫看過幾次,如何,好些了麽?”
劉徹臉色陰沉,端坐在一張案幾之後,手中捏着一卷軍情密報,随口問道:“車騎将軍韓嫣戰死,姐夫,你看朝中誰堪當此重任,征讨西域?”
衛青拱手,道:“謝陛下挂念,微臣身子骨硬朗,吃了一段時日的湯藥,如今已然大好。”
“至于西征大軍的人選,微臣……願爲陛下分憂。”
劉徹歎一口氣,柔聲說道:“姐夫,朕本想讓你去西征的,可是,西北之地不同漠南漠北,春冬苦寒,夏秋燥熱,朕豈敢讓姐夫拖着病體前去西征?
更何況,那邊有去病兒,打打殺殺的事情,有他一個人就夠了。”
衛青面色坦然,道:“陛下,微臣奴隸出身,能有今日榮華富貴,皆爲陛下所賜,就算是身體殘破,也願爲陛下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河西走廊初定,西域尚未蕩平。”
“陛下。”
“此等情形下,隻有精銳鐵騎橫掃西域諸國,還遠遠不夠,朝廷得盡快拿出一個屯墾戍邊的章程,一邊派大軍清剿匈奴右賢王殘餘,鎮壓西域諸國的同時,更需要盡快恢複生産,大量開墾農田,安置那些遊牧部落進行農耕稼穑之事,唯有如此,方能保證河西走廊和西域之地,盡快納入我大漢疆域。”
“此外,還須征調民夫,組成幾支基建營,修築通往西域的道路。”
“同時,沿途夯築馳道時,還須修築城池關隘,派兵駐守。”
“若是朝廷一時間沒有足夠的大軍鎮守,可以考慮招募郡兵,固守城池,保證屯田墾荒順利進行……”
衛青一口氣說出壓在胸中的話語,蒼白臉色漸漸有了一抹血色,整個人的氣勢,也漸漸恢複了二三分。
他躬身施禮,誠懇說道:“陛下,微臣願請陛下傳旨,令微臣去河西走廊屯田戍邊,就算這一把老骨頭丢在西北,也是心甘情願的……”
劉徹目光閃動,喟然歎道:“姐夫,你還是安心養病吧。”
衛青又堅持了幾次。
劉徹卻終究沒有應允,反而召喚兩名太醫,當場給衛青把脈看病,一臉的關切,就十分的誠懇呢。
“啓奏陛下,大将軍氣血兩虧,心脈不穩,須得安神靜養。”
“陛下,大将軍身子骨虧空嚴重,亟需湯藥調理,不可勞動大駕,以免病情加重。”
“……”
劉徹唉聲歎氣,主動走下漢白玉台階,在衛青肩膀上輕輕拍打幾下,柔聲撫慰幾句,便讓兩名太醫‘攙扶’着衛青離開未央宮。
皇帝看得真切。
大将軍衛青在離開未央宮時,神色黯然,鬓角的花白頭發,似乎都有些衰敗下去。
九尺男兒,突然就病倒了。
“唉,終究還是歲月催人老,看看朕的這位姐夫,漠北大戰結束後,這才短短幾個月,身子骨就垮掉了。”
劉徹緩步走出前殿,站在高大的台階上,望着春夏之交的花園、藥圃和竹林,心情漸漸好了起來。
大長門崔九跟随皇帝身後,突然開口:“陛下,大将軍的身體并無大礙,他是個粗人,就該幹一點粗活兒、重活兒,一身血氣活泛起來,病情自然就會好轉。”
劉徹沒有回頭,仰着臉,望着清朗天空裏的幾朵白雲,面無表情的說道:“崔九,朕做錯了?”
崔九搖頭:“沒錯。”
劉徹深吸一口氣,憋了七八個呼吸後,方才緩緩吐出:“崔九,你是宮中老人,侍奉過文皇帝,景皇帝,如今,又在朕身邊這些年,知道的事情比朕還要多,你啊。
崔九,朕問你一句,皇帝家的親戚,該不該執掌兵權、權傾朝野?”
崔九略一沉吟,道:“高祖皇帝時,呂後專權,斬殺功臣王侯的同時,差點殺盡高祖嫡親血脈,該死。
文皇帝時,窦太後專權,窦家把持朝政,窦嬰身兼丞相、大将軍,一時無二,壓得滿朝文武喘不過氣起來。
窦太後餘威之下,就連文治武功天下第一的景皇帝,也是左右爲難,幾易其意,一個太子人選差點落不到陛下身上。
陛下剛剛登基時,王太後專權,加上大長公主劉嫖的威勢,權傾朝野,就連陛下都快支撐不過來。”
老賊侃侃而談,絲毫沒有避諱之意,就像言說一些旁人家的瑣碎小事。
“陛下擔心,皇後衛子夫會成爲第二個呂後、窦太後、王太後?”
劉徹沒有說話。
他緩步走下台階,穿過一片藥圃和花園,最後,來到一片不足十畝的池塘邊,俯身下去,看着裏面指頭粗細的小魚在水中遊弋。
春夏之交,關中一帶的天氣很好。
不是很熱,白雲悠悠。
一些不知名的鳥兒迅疾飛過,在池塘平靜的水面,投下一道道影子,驚得那些遊魚一驚一乍的,甚是可笑。
劉徹抓起一把魚食,随手灑出去。
群魚紛沓而至。
看看,這才是朝堂的真相……
……
劉徹終究還是沒有讓衛青西征。
而是選擇了。
公孫賀。
這位跟随大将軍衛青‘七擊匈奴而無大功’的南奅侯,被劉徹火速提拔起來,任命爲侍中、太仆之職,兼任征西大将軍,代替之前的草包韓嫣,成爲大漢朝廷經略河西走廊和西域的‘最高行政長官’。
聽到這一消息,楊川忍不住長歎一聲:“劉徹,你個老六!”
公孫賀此人,作戰勇猛彪悍,與蘇建差不多,動辄屠滅匈奴人部落,曾經跟随大将軍衛青南征北戰,立下的功勞不大不小,剛好能封一個關外侯。
隻不過,他上面有人。
嚴格來說,是上面有兩個人。
公孫賀的正妻,乃皇後衛子夫、大将軍衛青的長姐衛君孺,就算皇帝劉徹見了,也得不情不願的喊一聲‘大姐夫’。
可是,就是這樣一個人,誰都以爲他是大将軍衛青的人。
實際上,楊川心知肚明,這個粗鄙不堪的南奅侯,終究其實是人家劉徹的人,想想後來,這位南奅侯代替石慶成爲大漢丞相,一時間權傾朝野,卻也沒有躲開‘巫蠱之禍’的牽連,不僅被奪爵罷官,而且,全家老幼婦孺三百餘口,被劉徹一聲令下,斬殺殆盡。
至于有沒有株連三族、九族,倒是不重要了。
因爲,要是真的株連三族、九族,皇帝劉徹恐怕都免不了挨上一刀……
“爛慫長安城裏,也沒有個爛慫大雁塔。”
楊川躲在敦煌一帶的蘇幹湖邊,也就釣釣魚,打打獵,指揮手下基建營修築了幾座牢固無比的城池軍寨,悄咪咪的讓自己成爲河西走廊乃至西域,最大的一個‘地頭蛇’。
匈奴小婦人熱卡,終于給自己争了一口氣,在楊川的不斷搗鼓下,換了好幾個姿勢,終于懷胎了。
挺着一個微微凸起的小肚皮,這小婦人得意極了。
“小郎君,我也懷胎了。”
“還行。”
“小郎君,我想給你生個兒子。”
“好,加把勁兒,給本王生倆棒槌。”
“倆棒槌?”
“呃、就是兩……”
“嗯!”
熱卡驕傲的像一隻懷孕的小母雞,在院子裏走來走去,就想幫楊川小郎君幹點活兒,讓楊川好一陣失笑。
“你去後院,幫着火頭軍去洗菜吧,”楊川正在搗鼓一堆瓶瓶罐罐,被小婦人走來走去的幹擾了心境,隻好擺擺手打發小婦人去後院。
‘公孫賀要來河西走廊,以那老賊的心性和手段,隻要聽說敦煌這邊還有一個強悍而富庶的族群,定然會引兵來攻打。’
河西走廊和西域的一些布局,尚未完成,幾件大事也才剛剛開始,楊川又不想暴露自己的存在。
如何應對,這還是一個問題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