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廣,楊川呢?”
霍去病翻身下馬,大踏步走到那白發老将身邊,眼瞅着眼前堆積成山的三千多老卒屍身,臉色陰沉得可怕。
在楊川的密信中,他已然知曉,因爲李廣的迷路,誤打誤撞來到胭脂山,壞了楊川的謀算,打亂了河西之戰的節奏,簡直就!
李廣緩緩起身,望一眼即将被燒掉的三千老卒屍身,甚爲艱難的轉身,拱手:“冠軍侯。”
一場大戰下來,李廣面色黧黑,眼窩深陷,形如骷髅,須發皆白,就連腰背似乎都有些佝偻。
身爲百戰名将,豈能不知自己此番迷路,闖了多大的禍事?
要不是楊川在緊急關頭,放手一搏,無論是讓他這一支步兵全軍覆沒,抑或讓休屠王警覺不妙,逃之夭夭,他李廣的罪責可就太大了……
“楊川呢?”
霍去病目光幽幽的盯着李廣,十分冷淡的問道。
李廣伸手,指着東面龍首山一線:“長甯侯陣斬匈奴休屠王,以及其帳下六千多人馬,爾後,匈奴人群龍無首,倉皇奔逃……”
霍去病目光一寒:“我問你,李廣,我兄弟楊川呢?”
李廣:“長甯侯被亂軍裹挾,向龍首山方向去了……”
不等李廣把話說完,霍去病飛身上馬,‘啪’的一聲脆響,便在踏雲骓的屁股上抽了一鞭子,喝令一聲:“追!”
戰馬嘶鳴聲中,轟隆隆一陣悶響,三千羽林孤兒、五千匈奴仆從軍立刻開拔,不曾有一絲一毫的遲緩,一路向東而去。
人馬如龍,蹄聲隆隆。
霍去病一馬當先,曹襄、李敢二人緊随其後,一彪人馬猶如一陣飓風,在草原上席卷而去。
李廣一屁股坐下來,仰面向天。
兩行渾濁老淚,一下子便湧出眼窩子:“老弟兄們,我李廣對不住你們啊……”
……
休屠王死了,匈奴兩萬多人軍心渙散,一下子便亂了套。
可是,他們畢竟是草原霸主,常年征戰,見慣了死亡、殺戮和鮮血,雖然一時間紛亂無比,卻很快就有兩名萬夫長挺身而出,收攏敗軍,将亂成一鍋粥的兩萬多人馬迅速集結起來。
胭脂城攻不下來。
漢家的軍陣攻不破。
于是乎,他們便幹脆調整戰術,直接放棄原本的兩個攻擊目标,而是将目光投向那八百重甲騎兵和十二架‘長甯戰車’。
經過小半個時辰的激戰,重裝騎兵的威勢消磨殆盡,有些戰馬負擔太重,竟然開始口噴白沫,哀聲嘶鳴,等若是沒有了多少戰鬥力。
楊川指揮的十二架長甯戰車倒是沒有這種事情,畢竟,四頭大犍牛的‘續航能力’,比戰馬要綿長而持久很多。
問題是。
這玩意兒太過笨拙,就算全力奔跑,也根本就跑不快啊。
加上之前情勢緊急,楊川爲了瞬間造成大面積殺傷,起到震懾效果,便傳令讓那個弓弩手不顧一切的放箭,幾萬支弩箭消耗殆盡。
沒有了弩箭的長甯戰車,自然成了一個個打不爛、敲不碎的鐵殼子,沒有殺傷力,就剩下一個極限防禦效果。
匈奴人一聲呼哨,便有兩三個千人隊迂回包抄,甩出一根根套馬索,一股腦兒的将八百重裝騎兵、十二架長甯戰車硬生生給拖走了……
當然,這一切都在楊川的預料之中。
重甲騎兵與戰場的應用,本來就是一個短期效果,往往隻需一兩次沖鋒,即可對敵人造成毀滅性打擊,哪有如此鏖戰不休的?
他之所以冒險如此,卻還是有些不甘心讓這兩萬多匈奴人逃走。
他大緻計算過,霍去病應該在兩個時辰後趕來,到那時,戰場形勢又會發生一次巨變,說不定自己的一番謀算能夠成功。
一句話。
他想一錘定音,一次性滅掉休屠王。
在他的指揮下,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方才讓十二架戰場與八百重甲騎兵彙合,爾後,形成一個新的防禦陣型,一邊跟匈奴人的套馬索戰鬥,一邊向龍首山方向移動。
于是乎,将近一個時辰後,雙方打打殺殺,罵罵咧咧,漸漸靠近龍首山一線。
最後,在一片河谷地帶,楊川下令,讓戰車和重甲騎兵組成一個防禦陣型,開始硬扛匈奴人的猛沖猛打。
這個地方,是兩條河谷的交彙之地。
楊川守住的這條路,通往北方,隻須穿過一條河谷、兩片草原、一片戈壁灘,便能進入漠北之地。
至于另外一條路,則通往黑風峽。
黑風峽的一頭已然被阿木等人截斷,是一個幽深而狹長的死胡同,楊川的戰略目标,便是想盡一切辦法,死守一兩個時辰,坐等霍去病追上來,将休屠王帳下的這兩萬多敗兵一個不留的趕進去……
這是一場艱難的戰鬥。
無論是對匈奴人,還是對楊川來說,實際上都有些精疲力盡,人困馬乏,可爲了殺死對方,或者被對方殺死,還不得不強打精神進行戰鬥。
十二架長甯戰車一溜齊的擺在正前方,八百重裝鐵騎的兵卒翻身下馬,手持盾牌、長槍,擋住一波又一波的沖鋒。
這也是一場十分乏味的戰鬥。
沒有什麽戰鼓咚咚,沒有号角長鳴,所有的人都很沉默。
默默的進攻,默默的防守。
匈奴人的騎兵一隊一隊的沖上去,以血肉之軀,試圖撞開漢軍的防禦陣型,渾然不顧正面那幾百根血迹斑斑的森冷長槍。
然後,連人帶馬的,被戳成血葫蘆。
楊川所選地形甚爲巧妙,剛好扼守在一處狹窄的地方,兩邊便是亂石,峭壁,匈奴人無法進行大範圍攻擊,隻能采用這種枯燥乏味的‘添油戰術’。
如此這般,一攻一守,厮殺一個多時辰後,霍去病終于趕到了。
“漢軍,又一支漢人軍隊!”
遠遠看見一支兵馬狂風般席卷而來,爲首的兩名萬夫長正在驚疑不定,一名百夫長失聲喊了一嗓子,登時引起一片騷亂。
這一仗打得太過持久,加上休屠王戰死,匈奴人其實早就沒了多少鬥志,之所以不留手的猛攻楊川所部,無非是覺得胭脂城一線,再沒有什麽敵軍主力,這才想着要一口吃掉眼前的八百重裝騎兵。
沒辦法。
重裝騎兵身上的甲胄,太特娘的值錢了!
匈奴人與漢軍開戰,很少能搶到甲胄,因爲,那玩意兒太過昂貴,即便是最最低等的劄甲,就能換來幾百頭牛、一兩千隻羊!
重甲騎兵的甲胄,就連匈奴王庭都沒有幾件,就說是價值連城都不爲過。
這一點,自然也早已落入楊川的算計……
霍去病,終于來了。
楊川暗松一口氣,忍不住打開戰車‘天窗’,将半截身體戳出來,揮動一下長劍,沉聲喝令:“殺!”
八百重裝騎兵向前踏出一步:“殺!殺!殺!”
氣勢很足,其實并無什麽卵用。
精疲力盡的重甲騎兵,如今都已放棄戰馬,成了重裝步兵,面對烏泱泱一大片匈奴騎兵,根本就沒法戰鬥好吧。
不過,霍去病來了,該裝的逼,總不能白白錯過吧?
相對楊川等人的心情大好,匈奴人早就慌了神,剛剛收攏起來的一點軍心,又一次開始動搖、潰散。
兩名萬夫長面面相觑,神情之間,頗有幾分頹喪。
這打的什麽混仗!
旋即,二人快速溝通幾句,便開始整備兵馬,一邊鼓舞士氣,一邊調整隊形,準備戰鬥。
“兒郎們,準備戰鬥!”
“大家莫要恐慌,漢軍隻有區區幾千人馬,咱們還有兩萬多勇士,怕個甚?”
“你們草原好男兒,是雄鷹,是老虎,是白狼的血脈後裔,是草原上的英雄、勇士,豈能被一群兇猛的羊羔子給吓尿?”
“拿出你們的勇氣,血性和戰意,迎上去,撕碎他們!”
“殺死他們,搶走他們戰馬,搶走他們的兵械,搶走他們身上的甲胄,那可是幾千隻羊,幾百頭牛,幾百匹戰馬啊……”
到底是萬夫長,短短幾句話,便讓原本沒了鬥志的兩萬多敗軍滿血複活,一個個的就像打了雞血,揮舞着手中兵刃,發出一片鬼哭狼嚎:
“哦嗷嗷嗷嗷啊~”
“沖啊!”
“殺啊!”
兩支千人隊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動,不等萬夫長傳令,便策馬猛沖上去,轉眼間,便與狂奔而來的霍去病所部兵馬撞擊在一起。
然後。
這兩支匈奴人的千人隊,瞬間懵逼,還沒搞清楚狀況,手中彎刀長槍和弓箭根本就沒來得及攻擊出去,就被人家一沖而潰。
尤其是爲首的一名少年将軍,鐵甲破損嚴重,戰袍之上,沾滿了血污、煙塵,破爛不堪,一條猩紅大氅迎風飄舞,露出幾個破洞,都不知經過多少次大戰,也不知他殺了多少人。
那少年将軍,自然便是霍去病。
隻見他右手臂彎夾緊一根丈八馬槊,左手抓緊精鐵槊杆,橫劈直戳,轉眼間便弄死七八名匈奴騎兵,一馬當先的撞了進去。
緊随其後的,是李敢。
隻見他一手長槍,一手彎刀,左右開弓,緊跟在霍去病身後,将那些被霍去病撞得有些懵逼的匈奴人一一砍殺馬下。
第三名将軍。
呃,好吧。
緊跟在李敢後面的,便是大漢平陽侯曹襄,身穿兩層鐵甲、三層皮甲、若幹層軟甲,手提一柄又長又寬的巨劍,口吐芬芳:“曰你賊娘的匈奴小兒,竟敢欺負我兄弟楊川,本侯曰你們家帳篷裏所有的婦人闆闆!”
“來啊,有本事來打你曹襄耶耶啊。”
“哈哈哈,楊川兄弟,讓你狗日的看看本侯的蓋世武功,所向披靡,橫沖直撞,九淺一深……”
曹襄口吐芬芳,騷話連篇。
這貨手中既沒有丈八馬槊,亦無大弓彎刀,隻有一把又寬又長的巨劍,是用來裝逼的,根本就沒什麽殺傷力。
關鍵是,身穿足夠的甲衣,隻要緊跟在霍去病、李敢身後,好像也沒他什麽事啊。
戰場上,那兩個人太猛了!
轉眼間,就硬生生殺出一條血路。
三千羽林孤兒緊跟其後,驟然撞入匈奴人群,好一陣切瓜砍菜。
爾後,才是五千匈奴仆從軍。
這些人,原本乃渾邪王帳下精銳,随着渾邪王兵敗被俘,這一彪兵馬自然便歸附了霍去病,成爲仆從軍,作戰勇猛,在土圍子城一帶的戰鬥中,已然獲得不少軍功。
他們本來對漢軍,對霍去病不怎麽服氣,總覺得渾邪王是被曹襄給陰了一把,敗的有些冤枉。
可自從跟了霍去病之後,連續大戰十幾場,這些匈奴人才發現,與霍去病相比較,曾經的主人渾邪王簡直就是一個……弱雞。
故而,這五千仆從軍,還真是死心塌地的跟了霍去病。
再加上他們本來就與休屠王不和,此番仇人相見,分外眼紅,都不用霍去病刻意動員,一下子便進入了狀态,大殺特殺……
……
匈奴人被打懵了。
在他們的想法裏,天下騎兵,莫過他們這些草原勇士。
可是,在霍去病面前,他們第一次感覺到了自己的渺小,蒼白,無力,甚至,還有些絕望和無助。
大緻便是、一群腼腆的小羊羔,面對一隻下山猛虎時的情景吧。
同樣是騎兵,霍去病和他的羽林軍又硬又快,渾然不顧迎面密密麻麻的長矛、箭矢,連人帶馬猛戳進去,一根丈八馬槊,便将匈奴人的防禦隊形撕開一道口子。
緊随其後的五千仆從軍,繼續撕扯,屠戮,讓這一道口子很快就變成兩片鮮血淋漓的爛肉。
“頂上去,紮裏木,你特娘的頂上去!”
“給我頂住!頂住!”
“不要驚慌,他們隻有區區幾千人馬……”
兩名萬夫長眼角狂跳,怒吼連連,甚至動手砍死幾名抱頭鼠竄的自己人,卻還是壓不住陣腳。
進入狂暴模式的霍去病,簡直太可怕了。
隻用了短短十七八個呼吸,羽林軍便在兩萬多匈奴騎兵中鑿開一道可怕的口子,然後,不等戰馬歇一口氣,他便領着八千人馬調轉方向,再一次猛烈沖殺過來。
匈奴人終于慫了。
一般情況,戰場上的戰損數字達到十之二三,往往便是那一支軍隊崩潰的邊緣。
霍去病第一次鑿陣,就重創敵軍,造成對方四千多人的傷亡。
可以說,光是這一下,匈奴人剛剛聚攏起來的的軍心和戰意,一下子便被打散,打出了心理陰影。
面對霍去病,誰能與之争鋒?
然後,等到霍去病再一次鑿穿過去,又斬殺兩千多人後,匈奴人轟然而散,開始四散奔逃,就算兩名萬夫長怒吼連連,卻根本無濟于事。
八千對兩萬三千餘。
漢軍大勝!
與此同時,霍去病一刻都不曾遲疑的,兜轉方向,兵分兩路,一邊猛沖猛打,一邊迂回包抄,最終,堵死了匈奴人向南逃竄的退路。
不用與楊川見面,隻是大緻看一眼,霍去病便明白了楊川的‘戰略意圖’——
将剩下的匈奴敗兵,全部驅趕到東面的那條大峽谷裏去!
心有靈犀罷了。
“就地紮營,埋鍋造飯。”
看着匈奴人抱頭鼠竄的鑽進東面的黑風峽,霍去病傳令,讓将士們就地紮營,自己則翻身下馬,大踏步的向楊川奔去。
“去病,你……嘭!”
楊川從戰車裏出來,因爲戰鬥時間太過持久,他的兩條腿都合不攏了,一瘸一拐的,迎上前去。
結果,他剛一開口說話,便被霍去病一拳打飛出去七八步:“狗日的楊川,讓你逞能!”
楊川哼哼唧唧好半天,方才十分艱難的從地上爬起來,一把掀掉屎盆子大小的鐵盔,龇牙咧嘴的罵道:“去病,你這火爆脾氣得改一改,看你這毛手毛腳的,不小心打死我怎麽辦?”
霍去病昂首而立,淡然說道:“你若戰死,本侯會搬到你家莊子去住,每天讓你家三名小婦人洗衣做飯,端茶送水;
本侯還可以種你家的地,吃你家的羊肉,花你家的錢;
不過你放心,你楊川的兒女,便是本侯的兒女,本侯教他們一身絕世武藝,兵法韬略,天下無敵……”
楊川哈哈大笑:“滾!”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