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鐵騎着一匹瘦馬,不緊不慢的在前面‘狂奔’,看上去張皇失措,的确就像是一個作惡多端的壞人。
一隊匈奴騎兵緊跟其後。
不到一盞茶工夫,彼此距離便拉近了好多,估摸着再有一會兒工夫,便能追上。
不料,一個拐彎處,阿鐵便不見了蹤影。
匈奴人也不急,在這片草原上,休屠王自己的地盤上,一人一騎,想要在騎兵的眼皮子底下逃走,基本是不可能的。
果然,轉過一道山彎,眼前出現一條毫不起眼的小山谷,曲曲折折的也不知通向哪裏,總之,看上去一點危險都沒有。
“追!”
匈奴人拍馬進了小山谷。
蹄聲隆隆中,小小的山谷裏,傳來一片微弱的轟響之聲,卻是馬蹄的回聲,因爲兩邊山坡不夠陡峭,并未激起多大的動靜。
漸漸的,匈奴人又能看見‘驚慌失措’的阿鐵了。
隻見他使勁抽打着老馬的屁股,還一邊緊張的向後張望,臉色似乎都有些慘白了。
匈奴人沉默如鐵,胯下戰馬并沒有狂奔,隻是穩定在一個十分恰當的速度之間,不緊不慢的追擊而來。
這便是匈奴騎兵與羌人、西域胡人之間的最大差别。
那些羌人騎兵和西域胡人,就算不是在追擊敵人,他們也會像抽風一樣,時不時的躍上馬背,耍着手中的刀子,發出一聲聲怪叫。
而匈奴人卻不同。
他們是這片草原的霸主,在沒有發起沖鋒前,總會十分恰當的控制胯下戰馬,不浪費一絲一毫的氣力,然後,在追上敵人的那幾個呼吸間,猛的一個沖鋒,一切便結束了。
又過了一盞茶工夫。
阿鐵帶着一大隊匈奴人,來到山谷深處。
遠遠望去,眼前兩座不太高大的山崗,粗暴的橫在前方,卻是這條山谷的最深處。
阿鐵催動馬匹,向左手方向的山坡上逃去,看上去岌岌可危,其胯下老馬,似乎随時都可能會倒在地上口吐白沫。
彼此之間的距離,目測也就一裏多,匈奴人的戰馬一個沖鋒,便能追上。
不用首領傳令,匈奴人默默用雙腿夾了一下戰馬的肚子,一陣嘶鳴聲中,他們的沖鋒開始了。
不過,因爲眼前隻有一個人,他們并沒有全部追上來,而是分出三個百人隊,兵分三路,一路追擊,兩路包抄,眼看就要将阿鐵活捉。
不料,就在此時,在他們身後不遠處,傳來一片轟響之聲。
幾百名半大小子突然從山谷兩側的山坡上冒出來,齊聲怒吼着,将一大堆柴火推動者滾落下來,轉眼間便将匈奴人的後路給截斷了。
緊接着,在阿鐵‘奔逃’的正前方,也冒出兩三百人。
“不好,上當了!”
“正面沖鋒!”
随着爲首千夫長的一聲令下,匈奴人對身後的柴火和幾百名少年兵視若無睹,而是直直的向着正面沖鋒而上。
他們久在草原大漠,對這一帶的地形相當熟悉,隻需看一眼,便能知道這條山谷并不能困住他們這一千人馬,所以,這才放心大膽的追了進來。
同時,在他們接到的‘情報’中,阿鐵這個壞小子并不是一個人,而是足足有三五百人。
據說,這些‘壞人’,都是渾邪王派來搞事的。
這也是爲什麽他們要動用兩個千人隊的原因……
說時遲,那時快。
隻需三五個呼吸,匈奴人的戰馬便向前沖鋒出來一大截,轉眼間,便沖到前方那二三百少年兵的百十來步。
再有兩三個呼吸,便能沖到四五十步以内。
而這個距離,是匈奴狼牙箭的最佳射程,隻需兩三輪齊射,便能将正前方的那二三百人解決,然後,再回過頭去收拾身後的敵人。
“放箭!”
嗡的一聲,第一波箭雨激射而出。
還不等箭雨落下去,第二波、第三波箭雨緊随其後,宛如三片飛蝗,在空中發出令人心悸的破空之聲,直奔那二三百人而去。
眼看着匈奴人的箭雨襲來,那些少年人蹲下身子,正前方突然出現一排巨盾,輕輕松松的将匈奴人的箭雨擋下來,并未造成一人傷亡。
于此同時,在他們兩側幾十步的山坡上,突然又冒出兩隊人馬。
這兩隊人人數也不是很多,但每一個人手裏,都端着一架弓弩,對着匈奴人便是一波齊射。
轉眼間,便有一百多匈奴人中箭。
啊——
正在沖鋒的匈奴人,驟然爆發出一片慘号,竟是噼裏啪啦的從馬背上跌落下來,可見弓弩之威力。
匈奴人有些懵。
弓弩!
這不是漢朝軍隊的常備兵械麽?而且,根據這一波齊射的威力來看,竟然比他們見過的漢朝軍隊所用弓弩更加令人心驚肉跳。
他們身穿簡陋皮甲,在對方的弩箭面前,根本就不夠看……
就在這一愣神工夫,正前方的巨盾後面,暗戳戳的也出現一排弓弩,對着沖鋒而來的匈奴人便是一波齊射。
與此同時,在匈奴人身後,轟然一片大火燒了起來。
爲首的匈奴人臉色微變,卻是一聲不吭,隻是将手中的鞭子向前揮舞一下,自己一馬當先的沖了上來。
其他匈奴人齊吼一聲,開始發起猛烈沖鋒,手中弓箭信手拈來的便是一波又一波齊射。
若是在正面戰場,區區幾百人,面對匈奴人的極速沖鋒,根本就抵擋不了多久。
然而。
這一場不是十分宏大的戰鬥,本來就是楊川、阿鐵、阿木他們精心準備的圍獵戰,以有心算無心,自然做了很多準備。
于是乎,就在匈奴人沖過三四十步的那一瞬間,正前方的山坡草地,突然出現幾道不深不淺的‘戰壕’。
這幾條戰壕挖掘的十分巧妙,從山坡下面看上去,被茂密的草叢擋住視線,根本就發現不了其中異常,隻有沖到跟前,才能察覺出來……
一片戰馬嘶鳴聲中,一兩個呼吸内,沖在最前方的一百多匈奴騎兵胯下戰馬驟然栽倒,順帶着,将馬背上的騎兵重重摔向正前方,落入前面的戰壕裏。
而在那些戰壕的底部,卻是早就埋了密密麻麻的一層竹簽……
哀号,驚呼,咒罵。
混雜着戰馬嘶鳴。
氣氛,一下子便被頂了起來,終于有了一點戰場的樣子。
匈奴人一聲不吭,不用千夫長指揮,便很自然的兵分兩路,試圖繞開正前方那幾道陰險的‘戰壕’。
結果,當他們沖向兩邊二三十步時,最前方的幾十人馬,毫無懸念的再一次栽入壕溝,被裏面埋設的竹簽紮成了血葫蘆。
匈奴人終于慌了。
很明顯,這是一場精心設計的、專門針對他們這些人的狩獵,如今,獵物進入了包圍圈,剩下的便是一茬又一茬的收割。
收割生命,同時,也收割這些人的勇氣、血性和戰意。
他們第一次感覺到一種蒼白無力。
在草原上,拉開架勢,正面沖鋒,一支匈奴人的騎兵,可能不能硬憾漢朝軍隊的千人隊,畢竟,對方如今可都是鐵甲配皮甲,連竹甲都不怎麽用了;可是在這幾百人面前,他們這一支千人隊,連對方一個人都沒有射殺,自己卻已然賠進去了兩百多條性命。
這些陰險的漢朝人!
爲首的匈奴千夫長喝令一聲,準備向另外一個方向突圍。
不料,還不等他們撥轉馬頭,山谷兩邊山坡上,一捆捆木柴滾落下來,很快就落滿了整條山谷。
這些該死的漢朝人想幹什麽?
匈奴人心中疑惑,繞開散落一地的柴火,分成七八個方向開始突圍。
轟的一聲。
柴火突然被點燃,也不知那些漢朝人使了什麽手段,那些看着普普通通的柴火,在點燃的一瞬間,竟然爆發出一陣‘轟隆隆’的沉悶巨響,似乎一大片火焰同時被點燃。
一時間,濃煙滾滾,火光沖天。
一股濃烈的臭火油味道,轉瞬間,便席卷了一整條山谷,即便是身處山坡上的阿鐵等人都快要喘不過氣來,可想而知,身處火焰深處的匈奴人,此刻該是一副什麽樣的景象……
……
弓弩,巨盾,柴火,臭火油,埋設了竹簽的戰壕。
簡簡單單的一些小玩意兒,在楊川的精心布置下,用了不到兩個時辰,便将一支不可一世的匈奴人千人隊給獵殺當場。
“公子,無一活口。”
“總共一千零三十二人,沒有任何遺漏。”
站在不遠處的山坡上,楊川神色淡然,隻是瞥一眼猶在冒出滾滾濃煙的山谷,便翻身上馬了。
“迅速清理戰場,将所有的屍身堆積起來,焚燒後就地掩埋,不要留下明顯痕迹。”
他随口吩咐一句,便領着幾百人向遠處奔去。
那邊,還有将近一千匈奴人等着他們去收拾……
……
“黑若夫背叛了本王,假借追擊之名,投奔了渾邪王?”
“爲什麽,他爲什麽要背叛本王?”
“來人,将黑若夫的部落踏平,殺死所有的男丁,搶走所有的婦人、牛羊牲口,将他們的草場收回來!”
“還有,所有背叛本王的人,他們的家人和朋友,一個都不能讓其活在世上,全部殺死,一個都不能留下……”
兩日後。
遠在六百裏外的一座石頭城裏,也就是後世的張掖郡,接到消息的休屠王暴跳如雷,順手幾鞭子,便将身邊的一名當戶抽倒在地,一腳踢得滾出去七八尺。
一支千人隊,竟然背叛了他這位萬戶王,投奔渾邪王那邊去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也。
他與渾邪王二人,同爲右賢王麾下萬戶王,借着先祖的勢力和盤根錯節的經營,幾百年來,從來都是河西走廊的霸主。
彼此之間,有過龌龊,有過相互算計。
可是。
如此明晃晃的讓一支千人隊叛逃,卻是從未出現過,這也就難怪讓他暴跳如雷,一口大黃牙都快要咬碎了。
這位休屠王卻不知道,他所接到的‘情報’,其實都是楊川設計的一個連環計,在那條沒有名字的小山谷裏,楊川一舉殲滅了那支匈奴人的千人隊,騰出手來,重創另外的一支千人隊,隻讓其中二三百人倉皇逃回到休屠王身邊。
于此同時,他還散播謠言,聲稱休屠王的千夫長黑若夫背叛主人,投奔了渾邪王,如今已經成了那邊的萬夫長。
如此種種,都是楊川一手操辦。
而且,最爲可恨的,卻還無法在渾邪王那裏得到驗證,誰讓那位匈奴人的王,如今落在了霍去病的手中呢。
休屠王狂怒之下,大開殺戒,将千夫長黑若夫以及那一支千人隊的所有家眷,一律格殺,搶走他們的牛羊牲口、馬匹、婦人和孩童。
緊接着,他親自統領三萬騎兵,氣勢洶洶的向胭脂山一線撲了過來;同時,他還發出召集令,讓沿途所有的部落派出各自的勇士,幫助自己報仇雪恨。
粗略估計,這一次,休屠王差不多能糾結起一支超過四萬人馬的‘複仇大軍’……
……
“公子,休屠王的大軍過了黑水河,再有兩日兩夜,即可抵達胭脂山下。”
“休屠王沿途召集了七八千人,跟從他的兩個主力萬人隊,逼近龍首山,再有一日一夜即可抵達胭脂城。”
“公子,休屠王派出一支萬人隊,繞道祁連山北麓,對渾邪王的部落進行報複,殺死了所有的男丁……”
楊川坐鎮胭脂城,開始沒日沒夜的忙碌起來。
幾隻傻雕,加上他刻意灑出去的一千多半大小子,他的觸角基本覆蓋了方圓六七百裏之地,就算有一絲一毫的風吹草動,都會源源不斷的反饋回來各種消息。
看來,這一次休屠王真的急眼了。
将近兩個月前,他的地盤上,幾十個大小部落被人莫名其妙的屠殺殆盡,造成了極大損失;如今,自己的千夫長又投奔渾邪王,這分明就是一場蓄謀已久的陰謀詭計!
“讓那一支屠殺匈奴人部落的萬人隊繼續屠殺。”
夜半時分,楊川終于做出應對。
因爲連續幾個日夜的忙碌,他的臉色慘白,泛着一抹淡淡的青光,都有些像大長門崔九的那張死人臉了。
尤其令人心悸的,則是他的眼睛嚴重充血,卻偏生賊亮賊亮的,眼底閃爍着異樣的幽光,看上去就很是吓人。
“阿鐵,留下一千人馬,與我固守胭脂城,”他從一堆地圖中緩緩擡頭,冷聲說道:“你帶一千人馬,長途奔襲,去掏休屠王的老窩。”
阿鐵微微一愣:“去掏休屠王的老窩?”
楊川微微點頭,面無表情的說道:“我想辦法固守城池,吸引休屠王的怒火和主力騎兵,你和阿木帶領一千人,潛入休屠王的腹地,在他背後狠狠的捅上幾刀子,不信打不疼他。”
阿鐵也是一臉疲憊,聽了楊川的話語,整個人變得亢奮起來。
這哈慫使勁搓着雙手,發出幾聲‘嘿嘿嘿’的笑聲:“背後捅刀子,這個我太有經驗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