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幹淨了,去助大祭司通靈?
分明就是老神棍假借‘通靈’之名,殘害本部落的小婦人罷了,這在匈奴人部落裏,最爲常見;甚至,有些大祭司,就連自己的親侄女、外甥女都不放過,直如禽獸。
阿鐵久居北海一帶,且通過販賣瓷器、牛羊牲口馬匹、鹽巴等物,與匈奴人‘打成一片’,對于匈奴人的種種事情,自然心知肚明。
可以說,那些代代相傳的大祭司就沒有一個好東西……
阿鐵瞅着少女青澀的小臉,突然問道:“你家的牛羊牲口得了什麽病?”
少女探出腦袋,有些難過的說道:“我們家的牛羊不怎麽吃草,卻喜歡啃土,走不動路,還不怎麽下羔……”
阿鐵頓時明白,這是缺鹽了。
用楊川公子的話說,是缺少什麽‘微量元素’,隻需給它們适量加一點鹽巴,骨粉什麽的,很快就能好轉。
“我可以給你家的牛羊牲口治病,”阿鐵側頭想了想,很認真的盯着那少女,“不過,你要答應我一件事。”
少女一喜,旋即苦了臉:“可是,大祭司說了,我家的牛羊牲口是因爲對長生天不恭,需要……”
不等少女把話說完,阿鐵笑嘻嘻的說道:“先去給你家牛羊牲口看病,如果好了,你就不用去他帳篷了。”
少女睜大了眼,想了好一陣子,甚爲遲疑的點點頭:“呃,好吧……”
……
兩千年前,祁連山下的湖泊、海子很多,故而,水草豐美,牛羊遍野,是匈奴人最爲富庶的地方之一。
有些部落占據的地方,既有湖泊海子,又有草場,還有戈壁灘,牛羊牲口可以在鹽堿地啃食堿土,亦可啃食戈壁灘上的荠荠菜等植物,以補充體内必須的各種微量元素。
在後世,這種啃食堿土,以及各種堿性植物的牛羊牲口,肉質鮮美,天然帶着一絲淡淡的鹹味,是牛羊肉中的極品。
可是有些部落,因爲自身比較強大,占據了水草最爲豐美的草場,牛羊牲口吃飽喝足,根本就不去遠處‘啃沙子’,故而,便會出現一種奇怪的病——
厭食,痙攣,不孕不育。
阿鐵跟随楊川時間比較久,聽過很多關于吃食方面的知識,其中,有人的,也有牲口的……
在匈奴少女家的羊圈裏,他很快就診斷出問題的關鍵:“你家的牛羊牲口不是生病了,隻需吃一點鹽巴就好了。”
少女有些哀傷:“部落裏的鹽巴太少,就連族長家、大祭司家也沒有多少,兩隻羊羔子才能換一把鹽。”
阿鐵想了想,道:“要不,咱們去給你家的牲口換一把鹽,回頭我幫你搞來一袋子鹽巴。”
少女咬着嘴唇,想了好幾個呼吸,快步向不遠處的一頂帳篷跑去:“阿鐵你等一下,我問一下阿媽。”
阿鐵揮揮手,就站在羊圈門口等着,望着遠處皚皚白雪的祁連山,臉上露出一絲微笑,就像一個人畜無害的陽光少年,眼底沒有一絲雜質。
他喜歡這種甯靜,喜歡聞牛羊牲口的膻腥味兒。
這便是活着。
隻不過,這天下啊,太過腌臜,那些貴族老爺們高高在上,眼裏隻有草場,金子,别人家的婦人……
唯一沒有的,便是人。
在那些狗日的眼裏,除了他們自己,其他人,都是自己的财産,自己的牛羊牲口,自己的奴隸。
他迎着幹淨明亮的陽光,半眯着眼,想着臨行前楊川的囑咐,細細盤算着、思量着,心中漸漸有了一個甚爲明确的目标……
“阿鐵,我阿媽說了,我家的牛羊牲口沒病,而是得罪了長生天的報應。”
不一會兒,匈奴少女快步跑來,臉上挂着淚痕,有點難過的說道:“謝謝你,善良的過路人,我還是晚上去大祭司家的帳篷裏幫助他通靈吧。”
阿鐵搖搖頭,笑道:“你不用去大祭司家的帳篷,我有辦法讓你家的牛羊牲口好好吃草,而且,還能讓它們盡快下羔。”
少女搖頭:“不行,如果我不去,我們便要被部落驅趕出去,不但沒有了草場,就連這些牛羊牲口都要留下一半給部落。”
阿鐵:“沒事,我有辦法。”
旋即,他便拉着少女向遠處的一片海子走去。
少女一臉懵呆,卻又不知怎麽回事,就這般稀裏糊塗的跟着阿鐵來到一片鹽堿地。
“這種草,多拔一些。”
“還有那種草,也要多拔一些,牛羊牲口需要堿性草,才能好好生長。”
“……”
少女半信半疑的開始拔草,阿鐵則走到鹽堿地裏,将那些泛白的堿土收攏起來,堆了一大堆,又從行囊裏取出一隻鐵鍋,開始‘提純堿土’。
如此這般,一個時辰很快過去了。
當少女看到一小堆白花花的鹽巴時,兩隻蝴蝶般的眼睛都看呆了:“阿鐵,這是、鹽巴?”
想不到,兩隻羊羔子才能換回來一把的鹽巴,竟然如此簡單就能得到?
阿鐵笑眯眯的說道:“來,嘗一點。”
這種經過簡單熬制的鹽巴,其實裏面含有很多不幹淨的東西,在楊川家裏,以及在遙遠的鹿鼎城,這種鹽巴隻能喂牛羊牲口,人是不吃的。
可是,在眼下的河西走廊,在匈奴人的部落裏,就算這種‘粗鹽’都很珍貴,不要說給牛羊牲口去吃,就連人都不能保證……
“呀,真的是鹽巴!”
少女小心翼翼的伸出一根手指,沾了一點點鹽巴,放在舌頭上品嘗着,臉上露出一抹震驚:“阿鐵,你是哪個部落的大祭司嗎?”
話一出口,她便覺得不對。
畢竟,阿鐵年紀太小,而且,還一頭亂蓬蓬的頭發,一身破舊的羊皮袍子,一看就不是什麽貴族老爺。
阿鐵笑道:“我不是什麽大祭司,而是一個無家可歸的流浪漢。”
少女瞅一眼白花花的鹽巴,再瞅一眼人畜無害的阿鐵,突然問道:“要不,以後你住我家帳篷?”
阿鐵想了想,撓一撓亂蓬蓬的頭發:“好……”
……
匈奴人的部落裏,若是沒有了男丁,一家子人無法支撐下去,家裏的婦人、牛羊牲口,便要歸族長或者大祭司家所有,從此淪爲旁人的财産和奴隸。
這是一種生存的本能。
草原,大漠,湖泊,雪山,海子,戈壁灘,潔白如雪的羊群,悠長而滄桑的牧歌。
這些玩意兒聽上去很美。
實際上,隻有生活在此的人才知道,想要活下去,或者,想要好好活下去,會是一件多麽艱難的事情。
匈奴少女娜仁娅一家三口,其實已經做好了‘投奔’大祭司的準備,可是,阿鐵的出現,讓這個爛包的牧人家,有了一絲希望。
阿鐵年紀不大,但畢竟是一個男丁。
“阿爾罕,你搬到阿媽的帳篷,”經過一番簡單的交談,娜仁娅的母親便做出了決定:“今晚,就讓阿鐵和你姐姐住那頂小帳篷裏去。”
隻有五六歲大小的阿爾罕一臉的不情願,梗着脖子,使勁瞪着阿鐵:“憑什麽他能跟姐姐睡覺?”
阿鐵也是一臉的無奈。
這個、是不是有點太快了?
不過,爲了盡快實現楊川的決策,他也隻好答應下來……
……
于是,一日一夜後。
阿鐵成了這個家的頂梁柱,一大早,他簡單洗漱一番後,便開始忙碌起來,劈柴,喂馬,将一些鹽巴調成水,讓牛羊牲口們痛飲一番。
然後,他便提着一把斧頭,開始修葺破敗的帳篷和羊圈、牛圈。
娜仁娅家裏隻有七八頭牛,一百多隻羊,另外,還有四五匹馬,都顯得萎靡不振,這都大夏天的,竟然還在脫毛,簡直就沒眼看。
如果不是阿鐵的出現,這樣的一個牧人之家,除非主動成爲族長、大祭司家的奴隸,成爲人家的一部分财産,否則,根本就抗不過漫長的冬季。
聽着帳篷外面忙碌的阿鐵,娜仁娅的母親走出帳篷,病恹恹的靠着帳篷門口,臉上露出一絲欣慰。
這個名叫阿鐵的少年人,雖然年紀不過十六七歲,可是,一看他幹活的架勢,就是一個心靈手巧之人。
而且,爲人也很好,沉默寡言,應該是個好男人。
“阿鐵,阿媽,阿爾罕,吃飯了。”
經過一夜的羞澀與悸動,娜仁娅成了一名賢良的小婦人,即便她有些不方便,卻還是早早起來,一瘸一拐的忙碌着,給一家人煮好了一大罐羊奶。
甚至,還十分貼心的熬了一罐羊肉,打算給阿鐵好好補一補……
聽到娜仁娅的招呼,阿鐵悶着頭,将牛圈的幾根木樁釘好,并用羊毛繩子牢牢的捆綁了,這才走過來吃飯。
“姐姐偏心,爲什麽他的碗裏有羊肉,我的碗裏隻有羊湯?”
吃飯時,阿爾罕一臉的不忿,奶兇奶兇的瞪着阿鐵。
“吃你的!”阿媽一臉無奈,溫和的斥責着兒子,“阿鐵,趁熱吃,你是咱們家的男人,要吃好些才能幹活兒。”
阿鐵夾了一塊羊肉放在阿爾罕的碗裏,又分别給阿媽、娜仁娅夾了一塊,笑道:“有肉大家吃。”
娜仁娅瞪大了眼,兇巴巴的剜了阿鐵一眼,眼裏卻突然湧出了淚水。
阿媽也是,眼眶有些濕潤。
唯有年幼的阿爾罕一臉的沒心沒肺,悶頭啃吃着羊肉:“你是我家的男人?我阿爸呢?他回來了住哪裏?”
阿鐵伸手,在這小崽子頭上揉了揉:“趕緊吃,你正在長身子,要多吃肉。”
草原人的飯食簡陋異常,尤其是貧寒之家,其實一年到頭也吃不到幾次牛羊肉,平常時候,隻要有一把煮熟的青稞,混上一些酥油、羊奶,便是世上最好的吃食。
至于那漫山遍野的牛羊牲口?
想都别想了……
就在一家人吃飯時,一陣沉悶的馬蹄聲傳來,有七八人騎着馬遠遠而來。
阿鐵隻是随意瞥了一眼,便又繼續悶頭吃羊肉,喝羊湯,臉上表情沒有任何變化,娜仁娅一家三口卻臉色大變。
“大祭司!”
娜仁娅滿臉驚懼,嘴唇都有些哆嗦起來:“阿鐵、阿媽,大祭司來了,怎麽辦?”
娜仁娅的母親也是一臉驚懼。
這位瘦而黑的匈奴婦人,瞪着兩隻眼睛,嘴唇哆嗦着,也不知道在低聲說着什麽,好像是在祈禱。
阿鐵甕聲甕氣的說道:“沒事,有我。”
一個老畜生而已,他根本就沒放在心上。
“娜仁娅,昨晚爲什麽沒有來?”
一個面目陰沉的老匈奴人策馬奔來,身後跟着七八名彪悍騎兵,一個個看上去冷漠如鐵,就十分高傲的端坐在馬背上一言不發。
“大祭司,我們家娜仁娅有男人了,”娜仁娅的母親站起身來,身子躬下去,就像一個待宰羔羊,連聲音都在顫抖。
“有男人了?就是他?”大祭司冷冷看向阿鐵。
阿鐵站起身來,躬身道:“見過大祭司。”
‘嗚’的一聲,大祭司手中的鞭子便抽了過來,阿鐵的臉上登時被抽出一道可怕的口子,鮮血淋漓,轉眼間就打濕了他的羊皮袍子。
阿鐵擡頭,很認真的問一句:“大祭司,你爲什麽要用鞭子抽我?”
大祭司陰沉着臉,看向一旁瑟瑟發抖的娜仁娅,對阿鐵根本就懶得理睬。
“你,叫什麽名字?”
“阿鐵。”
“從什麽地方來?”
“麋鹿部落。”
“爲什麽來我們青牙部落?”
“去年冬天,我們部落遭了暴風雪,牛羊牲口都死了,人也死了,散了。”
“走吧。”
“去哪?”
“去我家啊,你這小子看着挺老實的,給我家放羊不錯。”
阿鐵擡頭,很認真的瞅着馬背上的老神棍,突然咧嘴一笑:“好啊,不過,要等我劈完這些柴火。”
說着話,他指一指不遠處的一堆柴火。
大祭司陰沉着臉沒有吭聲。
阿鐵走到柴火邊,撿起地上的那把小斧頭,開始‘噗噗噗’的劈砍起來,神情就十分的專注,好像對眼前的危機沒有任何感覺。
大祭司冷哼一聲,翻身下馬,手提一把牛筋鞭子,緩步走向阿鐵:“你喜歡劈柴是吧?放心,這一輩子,你都會劈柴的……”
連續審核,廚子的心态有點崩。一萬九千字,删的就剩下四千了。讀者老爺們,見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