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繳是不可能上繳的,錢糧之物,誰跟那玩意兒有仇?
于是乎,幾乎所有人都表示,情願‘領受’這一筆額外的、令人意想不到的‘飛來之财’。
楊川笑了。
他擺一擺手,讓張湯盯對賬簿、司馬遷宣布,大張旗鼓的開始‘分紅’。
“公孫弘,分紅二百五十萬錢。”
“張骞,分紅一百九十五萬錢。”
“兒寬,分紅七十三萬五千二百錢。”
“劉陵,分紅七百九十三萬錢……”
“……”
如此這般,随着司馬遷那低沉中正的男中音一聲聲的唱念,當初在朔方郡‘購置田産’的人,多多少少都有分紅;甚至,就連一些這兩年吃了官司腦袋都被砍掉的人,也在在列,并沒有因爲他個人出事而讓賬沒了。
就譬如這個劉陵,原本是必死之人,楊川卻還是将人家‘租賃’的那幾十萬畝田地一分不少的結算清楚,光是這一手,就讓在座諸位心生欽佩。
朝堂風雲變幻,官場如戰場,誰能說得上來自己就會常青不倒?
“長甯侯,這件事情上,老夫敬服。”
公孫弘略微遲疑兩三個呼吸後,終于還是站起身來,對着楊川微微一躬身,正色道:“朔方郡乃大漢之朔方郡,朔方郡的那幾百萬畝良田,乃大漢朝廷之良田,我等身爲大漢臣子,不過是拿出一些閑餘的錢糧罷了。
長甯侯,此事你做得很是得體,老夫深感欣慰。
不過。
既然朔方郡是朝廷的朔方郡,朔方郡的田地是朝廷的田地,這分紅分錢之事,恐怕有些不妥,請問長甯侯,此事、可曾禀明皇帝?”
楊川點頭:“此事牽涉極大,本侯焉敢自作主張,自然是早已禀明了皇帝陛下,唯有經他同意,大家夥兒的分紅才能拿的放心,用得寬心,耍的開心呢。”
衆人哈哈大笑。
一頓蒜泥肘花,突然吃出一大筆錢糧,眼瞅着那近百箱黃白之物,每一個人打心眼裏覺得高興。
“本來呢,本侯想以糧食、菜蔬、鹽巴和牛羊牲口等給大家分紅,怎奈去歲一年,朔方郡實在不太平,又是打仗又是鬧旱災,再加上本侯還要給北征大軍籌措糧草,隻好用這些沒什麽用處的錢币和羊脂玉頂賬,本侯心裏過意不去,這便給諸位道歉了。”
楊川站起身來,對着座下諸位狗大戶微微一躬算是施禮,繼續說道:“這幾十箱錢币,乃南宮錢莊的大漢債币,名爲債币,實則跟咱大漢朝廷的五铢錢一樣可以使喚、流通;
至于這些羊脂玉雕件,價格卻有些偏高。
諸位自行決定,看看是想要大漢債币呢,還是想要羊脂玉雕件,咱們一手交錢一手簽字畫押,算是把元朔五年的那筆賬結算清楚,本侯也就能夠在接下來的這一年安心種田了。”
言畢,他一擺手:“張湯,司馬遷,東方朔先生,你們這便照着單子給諸位分紅吧。”
不出所料,這些狗大戶自然是沒有一個人願意去拿那些金燦燦的‘大漢債币’,而是異口同聲的表示,對那些羊脂玉雕件甚爲喜愛,不妨幹脆以玉石結算了事。
楊川笑眯眯的吩咐一聲,自有張湯、司馬遷、東方朔幾人幫忙,在一衆部曲、仆役的忙碌下,将幾十箱羊脂玉雕件折價後當成了紅利分下去。
一時間,歡聲笑語,彩虹屁不斷,一個個的上前來向楊川拱手緻謝。
楊川一一還禮,時不時的咳嗽一兩聲,人畜無害的臉上始終挂着一絲微笑,看上去就十分的和藹可親……
……
于是,兩個多時辰後。
日薄西山,黃昏将至。
初春時節的關中之地景色甚美,尤其是楊川家莊子周邊皆爲平展展的良田,如今早有一些莊稼、菜蔬和閑花野草冒出嫩芽,有的淡綠,有的鵝黃,有的白中泛紅,在幾道恬淡炊煙的陪襯下,分外妖娆。
中午時分的酒宴上,隻有一道蒜泥肘花,大家吃得極香,就是沒吃飽,再加上灌下去幾大碗恒河水老白幹,很多人其實早就餓了。
隻不過,因爲所有人都領到了一大筆‘分紅’,每個人的臉上洋溢着一股莫名的激動和歡樂,即便如兒寬等人想要強裝正經,嘴角的那一抹笑意卻無論如何都無法掩飾。
有些人沒有抵達現場,屬于他們的錢糧堆積在松木大箱中,就在那裏明晃晃的随意擺放着,楊川竟是看都懶得去看一眼。
劉陵沒有到場,博望侯張骞也沒有到場,平陽侯曹襄、冠軍侯霍去病、平陽公主、南宮公主、隆慮公主等十幾家最爲顯赫的狗大戶都不曾來人,而正是這些人家的‘分紅’卻也最爲豐厚。
當然,比起皇帝劉徹,其他所有人都是小不點。
當初,楊川在将朔方郡的田畝以租賃的方式‘送’給狗大戶們時,皇帝劉徹爲了配合楊川行動,大手一揮,竟拿出一大堆金子,認購了朔方郡的百萬畝良田,如今,這第一年分紅下來,等若平添了一百多萬石糧食。
按照楊川的折算方式,一石糧食一百八十斤,那便是一百八十枚大漢五铢錢……
“這紅也分了,諸位的錢也拿了,是不是該吃晚飯了?”
眼瞅着一個個竊喜不已的狗大戶,楊川笑眯眯的說道:“皇帝的這一部分錢糧呢,回頭本侯會讓人搬運過去,陛下說了,他不喜歡大漢債币,更喜歡羊脂玉,故而,就全部折算成羊脂玉雕件,大約是五箱,那個誰,張湯,明日一大早你便将這些羊脂玉解送長安城交差。”
“至于你們這些家夥,一下子掙了這麽多錢糧,難道就不表示表示?”
“比如,請個客吃個飯什麽的?”
“難道今晚的涮羊肉還要本侯自掏腰包?”
公孫弘尚未說話,便有幾名不配擁有姓名的狗大戶笑道:“長甯侯家裏的飯食好吃,自然還要長甯侯破費請吃了。”
楊川笑罵一句,轉頭吩咐廚房,讓給諸位貴人準備涮羊肉。
既然請柬上說明是要請諸位貴人涮羊肉,豈能言而無信?更何況,給大家分紅不過是前戲,真正的大事還沒開始辦理呢……
一番忙亂後。
楊川家又開席了。
這一次,并沒有将酒宴擺放在莊子裏,而是安排在渭水邊,吹着春天的夜風,聽着渭水的潺潺之聲,隔着一條河,便能看見對面的太學院裏燈火點點,随風飄來幾絲聲音,好像有人在背誦聖賢文章,這種感覺棒得很,就連楊川自己都覺得十分惬意,忍不住便想吟詩一首。
無奈他搜腸刮肚好半天,這才發現當年因爲貪财,早已将唐詩宋詞元曲中那些精華部分,陸續賣給了曹襄。
這才叫得不償失啊。
居中而坐的楊川忍不住苦笑出聲:“曹襄這狗日的占了大便宜。”
陪侍一旁的張安世低聲問道:“老師,要不要給平陽侯、冠軍侯他們傳信,讓他們過來分紅,順便也撐一撐場面?”
楊川掃視一圈,微不可查的點點頭,道:“讓他們半夜來,帶上部曲,對了,讓霍去病帶一隊羽林孤兒過來,氣場弄足些。”
張安世點頭,默然離去。
這哈慫辦事,楊川還是很放心,尤其在這種盛大場面上,總能玩出一點新花樣。
“長甯侯,在你家裏吃過幾次飯食,本侯都不想回家了,你說怎麽辦?”
就在此時,舞陽侯樊離醉步闌珊的走過來,先是對着楊川拱拱手,咧嘴笑道:“我家那一群小廚娘整治出來的飯食,還沒有她們自己的饅頭好吃,本侯都懶得……呃!”
“本侯都懶得吃我家裏的飯食。”
“長甯侯,要不,将你家裏沒什麽用處的林地、山田什麽的賣給我樊離三五十畝,我差人修築幾座閣樓,住你家旁邊的算求了。”
楊川笑罵:“你舞陽侯府在長安城可算是豪門,光是那一道門檻便足足有一尺二寸八,咱這窮鄉僻壤的,哪裏敢讓你搬過來住?”
樊離不依,甚爲惱怒的問道:“爲何平陽侯曹襄、冠軍侯霍去病就可以在你家旁邊修築閣樓院子長住?”
楊川不動聲色的說道:“因爲,他們是我生死兄弟。”
樊離借着酒意,大怒道:“難道本侯就不是你楊川的生死兄弟了?”
楊川搖頭,很是直接的說道:“不是。”
樊離踉跄上前,一手撐在楊川面前的桌面上,一手捉起酒壇,噸噸噸噸就是一陣驢飲,爾後,這貨打着酒咯兒質問:“若是哥哥願意爲你兩肋插刀呢?”
楊川道:“那也不是生死兄弟。”
樊離十分頹喪的一屁股坐下來,渾然不顧形象,放聲大哭:“楊川,你狗日的太沒良心了,我樊離願意爲你去死,你都不把我當自家兄弟……”
一場頗爲正經的酒宴,讓樊離這憨貨如此攪擾,登時便有些混亂。
有不少人借着酒意,開始胡言亂語,簡直就沒眼看。
楊川似乎想要站起來說話,不料,剛一起身,便又頹然坐倒,并開始劇烈咳嗽起來;旁邊的司馬遷、東方朔二人趕緊上前,臉上神情就極爲焦慮,隻不過,礙于衆人的面子,并沒有鬧出什麽動靜來。
這一幕,讓那些一邊喝酒一邊冷眼旁觀的朝堂老賊看在眼裏,卻又是另外一番風光。
有人竊喜,有人竊笑,有人略微有些關切的将目光投過來,看樣子随時便要過來。
楊川在司馬遷、東方朔二人的‘刻意表演’下,顯得有些頹喪,整個人的精氣神兒都蔫吧了下去,低聲罵道:“你們兩個人的演技也太差了吧?”
“尤其是你這個紅臉司馬遷,一張僵屍臉假裝着急的樣子,本侯真想用腳後跟踩你幾下!”
那二人嘿然一笑,繼續着他們僵硬而笨拙的表演:“長甯侯,别硬撐着了,還是回去歇息一陣吧?”
“長甯侯,你不能就這般死掉啊,你出事了,我司馬遷一家子怎麽辦呢……”
楊川差點被這紅臉司馬遷給整破防。
這就是讀書人!
“好了好了,你們兩個可以滾蛋了,”楊川忍不住低聲罵一句,慢慢坐直身子,轉頭對着衆人歉意說道:“諸位不好意思,本侯不勝酒力,讓諸位笑話了,來來來,咱們放開了吃,放開了喝,隻要在我楊氏莊子裏,酒肉管夠!”
說着話,他端起一碗酒,噸噸噸三聲便吞入腹中。
“長甯侯好酒量!”
“長甯侯海量!”
“……”
座中諸人紛紛敷衍着誇贊幾句,卻并無一人開口勸解讓他先去歇息,而且,還一個個的眼睛賊亮賊亮,盯着楊川隻是發笑。
楊川知曉,這些家夥都在等着他開口承諾今年的‘分紅’呢。
可他偏偏就是不主動開口。
既然是做買賣,在這種場合,往往是誰先開口說話,誰便先輸了一二分氣勢,對後面需要鋪排的事情自然也會有一些不太好的影響。
故而,他就這般坐着,吃着,喝着,時不時的咳嗽着,就等着有人主動跳出來開口問詢。
怎料,他是這般想法,這幫朝堂老賊竟一個比一個能沉得住氣,除了如樊離、張連等沒什麽存在感的纨绔惡少偶爾耍耍酒瘋,其他人卻是硬撐着不開口。
終于,楊川有些生氣了。
這些家夥,下午時才分過紅,每一家都拿走了幾萬、幾十萬錢的好處,轉眼間便能如此穩如老狗,真不愧是大漢朝的滾刀肉呢。
“那個誰,霍光,楊敝,你們兩個就在此間招呼諸位大人飲宴,東方朔先生,你攙扶本侯去歇息吧。”
楊川站起身來,腳底有些踉跄的走出三五步,對着衆人拱拱手便要離去。
“長甯侯既然身子骨不适,要不,今日的飲宴到此爲止吧。”
就在此時,一直都不怎麽吭聲的公孫弘突然開口,一臉和氣的笑道:“諸位,大家這便趕回長安城吧,明日一大早,咱們還要忙着處理朝廷各項瑣碎雜事,可千萬莫要飲酒誤事啊。”
公孫弘此話一出,那些個狗大戶們也不好再說什麽,紛紛起身便要離去。
楊川有意無意的瞥一眼公孫弘,心中冷笑不止。
這個老賊。
分明就是拿了好處,順手還要日弄一下人,讓楊川接下來的文章沒辦法繼續寫下去?
楊川順勢拱手,有些氣虛的說道:“諸位對不住了,本來呢,本侯想要給諸位一個驚喜,怎奈今日身體欠安,不勝酒力,讓諸位白跑一趟,真是不應該啊。”
“那個誰,司馬遷,替本侯送一送諸位大人。”
“至于說朔方郡今年的那幾百萬畝良田……回頭再說,回頭再說啊,諸位慢走,本侯就不遠送了。”
說話間,他暗示一下,東方朔早已會意,‘攙扶’着楊川一溜煙似的走下渭水堤岸,眼看着就要回他家的莊子裏去了。
這一下,終于有人按捺不住,悄咪咪的剜一眼公孫丞相,快步跟上來大聲喊道:“長甯侯請留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