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後世一句話來說,平陽侯曹襄有點抑郁症傾向,并且,還有嚴重的迫害妄想症。
楊川剛剛穿越過來時,他還是一個孩子,便遭受了幾年常人難以想象的迫害,那些狗日的羌人最喜歡折磨奴隸,往眼球上滴滾燙的羊油,往耳朵裏灌滾燙的銅汁,割開犯了錯的奴隸的胸膛,讓獒狗掏吃裏面的内髒。
等等等等,不一而足。
光是楊川自己經曆過的刑罰,便不下三十種之多,可以說,能在那樣的環境下活下來,還真特娘的是個人才。
眼瞅着情緒低落的曹襄,楊川笑着搖搖頭,道:“暫時還不會動手。”
曹襄嘟囔一句:“你不知道我舅舅那人,心髒的很……”
楊川卻笑了笑,給這貨斟滿一碗酒,溫言道:“在漠北之戰沒有打完之前,皇帝不會對衛青、霍去病動手,最多也就是害一害他二人的風評罷了。”
曹襄猛地坐直身子:“風評有個屁用,害了也就害了,如我曹襄的風評在長安城從來都不好,可越是如此,我越是心安。”
“可是這一次我舅舅讓去病去江南打仗,我怎麽就覺得有些心驚肉跳,總感覺要有什麽不好的事情發生?”
楊川伸手,在這貨碩大的腦袋上使勁揉了幾下,歎道:“沒事,這一次去病不會有事。”
“對了,最近這段日子,你把所有的金子、錢币、蜀錦、絲帛等物統統賣掉,全部換成糧食、牲口和農具。”
“記住,絕對不可令人察覺咱們的異動……”
……
劉徹封楊川爲大農令,此事震動朝野,文武百官和各地權貴一片嘩然。
不過,誰也沒有頭鐵的上書給劉徹。
大家心裏明白,劉徹爲了與匈奴人死磕,這是豁出去的要搜刮漢帝國的錢糧了,故而,幾乎所有的狗大戶自然而然的,紛紛捏緊了自家的錢袋子。
當然,也有例外。
就比如平陽侯曹氏、南宮世家、平陽公主家、隆慮公主家,則拿出難以想象的一大筆錢糧,大張旗鼓的存入‘南宮錢莊’。
于此同時,以蜀中卓王孫爲首的商賈豪富,也一改常态,将家産的七八成都存入南宮錢莊,并與南宮公主、楊川等人簽下‘無息存款’的契約文書。
此外,還有一些來路不明的狗大戶,也存入大筆錢糧。
就譬如阿酒、阿木、阿石、阿鐵、阿水、阿良……等連姓氏都沒有的‘賤民’,竟然也拿來三五百斤、七八百斤、乃至一兩千斤金子的巨額财富,一躍而成爲漢帝國‘有錢人’。
于是,之前出現的擠兌風潮戛然而止。
那些被人慫恿過來擠兌的狗大戶們有些懵逼,總覺得南宮錢莊越來越神秘,你說人家沒錢吧,随便一句話,便買下長安城以西的六萬多畝土地;可你說有錢吧,前段時間,擠兌風潮中,那些店鋪掌櫃、夥計們的張皇失措卻又做不得假。
總之,大家從剛開始的一窩蜂去搞事,漸漸消停下來,持币觀望。
每個人覺得,隻要金子、糧食、土地、牲口和大量的奴隸捏在手心裏,他們自己的心裏才覺得最踏實。
然而。
當衆人這般持币觀望之時,楊川的第二套噶韭菜開始了。
“淮南王劉安、劉陵和他們的黨羽,存入咱錢莊的錢糧之物,總計有多少?”
這一日,楊川在平陽侯府召見了卓氏。
當他聽說劉陵在南宮錢莊的‘存款’足足有兩萬斤金子、四十車于阗玉籽料和各地總計七萬畝良田土地時,他一開口便是一連串命令:“立刻安排人将消息傳遞給廷尉府地牢的劉陵,并告訴她,這一筆錢糧,咱錢莊絕對不會賴掉,她什麽時候來拿都可以,利息一分一厘都不少給她。”
“對了,告訴劉陵,本侯可以救她一條性命,不過,她得付出一定代價。”
“至于說什麽代價,她自己心裏清楚。”
卓氏聽了,隻是默默點頭,轉身就走。
廷尉府,在别人眼裏是一塊禁地,是長安鄉人口中的人間煉獄,隻要進去就意味着有去無回,就算你是閻王爺的小舅子,那也得脫一層皮。
但是,對于眼下的楊川來說,想要傳遞個消息什麽的,卻隻不過是小菜一碟。
打發卓氏離開,楊川又緊急召見了司馬遷、張湯、東方朔幾人。
同樣的,他一開口便是命令:“司馬遷,你熟知史上所有的貨殖交易史料,給你一日一夜的時間,将其整理出來交給張湯。”
“張湯,你熟知曆代所有的律法之學,且對大漢律例頗有見地,給你一日一夜的時間,将司馬遷拿來的史料進行甄别、篩選和整理潤色,形成一本《大漢商賈律令彙編》,本侯自有用處。”
司馬遷、張湯領命而去。
剩下的東方朔左右看看,發現密室再無旁人,這才低聲問道:“長甯侯,可要我東方朔幹點大事?”
楊川擡頭,笑道:“有個屁的大事,東方朔,本侯告訴你,在這天下,沒有什麽大事發生,才是真正的大事。”
這幾句話有點繞口,其實就連楊川自己也不甚了了。
然而,東方朔聽聞之後,隻側頭沉吟三五個呼吸,便咧嘴笑道:“好,我知道該去做什麽了。”
楊川愕然問道:“東方先生,你意欲何往?”
東方朔笑道:“長甯侯不是令我去殺幾個人麽?你放心,雖然這幾年沒怎麽殺過人,可東方朔手底下的功夫卻還沒落下,隻要不是崔九那種老怪物,一般人都是一劍封喉。”
楊川被成功惹笑了。
漢帝國的讀書人,每一個人都這般率真,那也太可怕了,動不動提劍殺人,就像出去轉一回親戚般輕松寫意。
問題是,本侯話還沒說完,你知道要殺哪一個?
楊川笑罵一句:“你這老小子說書不錯,堪稱天下第一,可要論及殺人,你還不行。”
“你來告訴我,你想去殺誰?”
東方朔沉默良久,一貫戲谑滑稽的老臉上,難得一見的露出一抹凜然正氣,緩緩道:“長甯侯所慮者,不是什麽劉安,亦非什麽狗屁劉陵,而是匈奴人。”
“準确來說,讓你忌憚者,除了皇帝、大長門崔九,還有一個人卻在兩三千裏之外的漠北草原上。”
“他,便是中行説。”
楊川歎一口氣,道:“東方先生,中行説在兩三千裏外的漠北草原,跟咱有個屁關系,你這腦袋裏整日捉摸的什麽東西?”
東方朔卻搖搖頭,淡然道:“皇帝要在對付漠北草原那些豺狼時,并不是整備兵馬,将幾十萬大軍調集陳列與北方邊境,而是讓大将軍衛青和冠軍侯霍去病秘密南下,順手掃清自己的地盤,不留下任何後顧之憂,此爲帥才。”
“你長甯侯想要對付大漢的狗大戶,自然便會想盡一切辦法,将那些狗大戶與外界勾連的爪子剁掉……”
不得不說,東方朔這個人,是楊川在漢帝國見過最有智慧的一個人。
可是,對付中行説,也用不着東方朔出手啊。
要知道,就連大長門崔九,因爲幾次刺殺中行説而損兵折将,據說有好幾百名繡衣使者飲恨漠北,成爲草原上的孤魂野鬼。
“東方先生,對付中行説那種人,本侯有一萬種辦法可以弄死他,”楊川溫言說道:“不過,活着的中行説,比死了的中行説更好使,你跑去将他一劍戳死,本侯如何幫皇帝橫掃漠北、滅了匈奴之種?”
東方朔張口結舌好幾個呼吸,讷讷道:“那你來說,他們都有活兒幹,爲什麽隻有我東方朔卻成了閑人?”
楊川嘿嘿笑道:“這不是還沒想好讓你幹什麽嘛……這樣好了,你去天府人間說一段時間的書吧。”
東方朔惱道:“人家都在幹大事,就讓我東方朔去說書?”
楊川瞅着憤怒的東方朔哂笑不已,悠然道:“你以爲提劍走江湖,殺人要見血,才是男兒漢大丈夫之所爲?”
東方朔:“難道不是?”
楊川搖頭:“血勇之氣固然重要,但是,東方先生可曾聽說過殺人誅心?”
東方朔漸漸聽明白了,睜大兩隻怪眼:“長甯侯的意思,是讓小老兒在長安城裏說書,順便殺一些人,誅一顆心?”
楊川哈哈大笑,擺手道:“不是殺一些人誅一顆心,而是用你這張嘴,誅天下人的心。”
東方朔直接搖頭:“不懂。”
“不懂就對了,你若懂了,别人也就懂了,咱們的一番苦心可就白費了,”楊川想了想,從袖中摸出一本小冊子丢給東方朔:“這是本侯列的一些故事提綱,你随便串起來去講吧,記得不要說髒話,不要減振,要不賭毒……”
東方朔聽得一臉懵逼,随手翻看幾頁,臉上露出一抹喜色:“長甯侯,我知道該如何去做了。”
楊川有些不放心的問道:“說說看,該如何去做?”
東方朔咧嘴笑道:“長甯侯的小冊子裏不是寫得明白,每日說書,第一件事便是歌功頌德,第二件事便是一片大好,第三件事,才是花邊消息,最後,再來一段對傷風敗俗、偷雞摸狗等小事的強烈譴責麽?”
楊川瞪大眼:“東方朔,你老小子莫要信口開河的亂說,本侯哪裏寫這些文字了?”
東方朔哈哈大笑,揚長而去。
望着東方朔離開時的背影,楊川莫名的沉思良久,他總覺得,這個東方朔的嘴啊,好像被誰開過光,怎麽都有點神棍特質了……
……
兩日兩夜後。
司馬遷、張湯二人‘合著’的一部《大漢商賈書》便成型了。
爲此,楊川第一次主動給二人賞賜黃金各三千兩,能抵得上他二人好幾年的‘工資’,這讓司馬遷、張湯有些惶恐不安。
因爲他們都知道,這個長甯侯楊川從來都是一個隻占便宜不吃虧的主兒,尤其是對司馬遷,更是因爲前幾年那一場囚籠事件,動不動就假公濟私的打擊報複一下,這一次賞賜下來如此多的錢财,還真有點不習慣。
楊川卻笑着告訴二人,今後,長甯侯府的幕僚實行按勞分配,你幹多少活兒、做多大事,便能立竿見影的拿到金子。
然後,他便帶着那一本《大漢商賈書》,再一次踏進未央宮。
“給商賈之家著書立說?”
劉徹捏着那一部商賈書,臉上神情就很是耐人尋味,頗有些冷淡的問道:“對朝廷來說,可有什麽好處?”
楊川老老實實的答道:“沒什麽好處。”
劉徹擡頭:“沒什麽好處,爲什麽要做?”
楊川溫言道:“正因爲沒有什麽立竿見影的好處,朝廷才有必要搶着去做了,讓後面的人沒辦法去做。”
劉徹沒有說話,而是安靜的盯着楊川的眼睛,就等着聽他的說法。
楊川拱手,道:“陛下,有了這一部大漢商賈書,等若是給商賈之家提供了方便,哪些生意可以做,哪些生意不可以做,明明白白,清清楚楚,讓那些做生意的人有了一個方向,此爲一。”
“其二,則主要也給朝廷、給各州郡縣衙的官吏一個參考,讓他們知道,哪些商賈是合情合法的,哪些生意是不合規矩的,該松該緊,獎罰分明的同時,也杜絕了朝廷征稅二十五比一,結果,到了長安城外,卻轉手成了十比一、五比一、乃至三比一。”
“其三,便是将民事訴訟與刑事訴訟分開審理。”
“其中的好處,便是能很大程度杜絕三五文錢糧的官司,一旦鬧到郡縣衙門,一頓闆子打下去,立刻便成了滔天大罪……”
聽着楊川娓娓道來,劉徹的眼角魚尾紋,肉眼可見的變得清晰可見,笑眯眯的罵道:“楊川,人都說你小子日能得很,今日看來,還應該加上一句。”
楊川閉嘴了。
他規規矩矩的垂手而立,就等着劉徹的狗嘴裏吐一顆狼牙出來。
果然,劉徹沉吟幾聲,道:“那便是,你不僅日能得很,還日鬼的很。”
“你隻用一部沒什麽用處的大漢商賈書,便給天下狗大戶……咳咳,便給天下權貴挖了一個大坑,并讓他們心甘情願的跳下去。”
“至于說什麽時候埋,還不是你說了算?”
楊川讪笑幾聲,道:“微臣就想給陛下盡快籌措一筆錢糧,足夠将漠北之地踏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