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滿、楊敝兩個二貨去打太子劉據,對此,楊川不聞不問。
漢帝國的少年人喜歡打架鬥毆,能用拳頭說明問題時,最好别用嘴哔哔,這是一個很好的傳統。
此外,楊川約莫也能猜到,劉滿、楊敝二人,大概打不過劉據那小子。
你想想啊,那小子雖說整日呆在深宮,年歲也比劉滿要小幾歲,可是,他畢竟是太子,所受的教育豈是隴西皇甫家所能相比?
另外還有一點,那便有些玄學了。
無論是劉據還是霍去病,那可都是衛青的外甥。
俗話說的好,養兒跟舅舅,養女随姑姑,劉據的舅舅是衛青,是大漢戰神;劉滿的姑姑是平陽公主、南宮公主,雖然也很厲害,但在武力值上應該還是衛青厲害一些……
果然,小半個時辰後。
披頭散發的劉滿和鼻青臉腫的楊敝回來了。
在劉滿的屁股、腰上、背上,還有七八個十分明顯的腳印子,應該是被人一頓拳腳;至于楊敝就比較慘,一張臉都腫成了豬頭,偏生咧着大嘴傻笑:“那個啥,太子讓我倆一起上,結果……”
劉滿大怒:“楊敝,你小子閉嘴行不!”
于是,楊敝閉嘴了。
兩個人一起上,還被人給揍了,說出來的确有點難聽。
楊川炖的一鍋小雞蘑菇湯快好了,他好整以暇的躺平在馬紮子上,享受着織娘、娜仁托娅的揉肩捏背,舒坦的都想睡覺了。
聽着劉滿氣恨難消,他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似笑非笑的說道:“怎麽,跑去打人的反而讓人給打了?”
一個公主,一個太子,誰打了誰都無所謂。
隻不過,從感情上來說,劉滿畢竟是自己人,眼看着她吃了一個大虧,楊川心下也有些不舒服,于是便忍不住指點一兩句:“尺有所長,寸有所短,劉據在深宮後院自然有高人精心指點,無論文韬武略還是劍法武藝,自然要比百姓家孩童更有優勢,你們打不過他很正常。”
“故而,你們就得動動腦子,用自己的長處去搞他的短處和缺陷,這才是小高手應該去做的。”
這幾句話說的很是明白,聽得另外幾名學生連連點頭、稱是,每一個人都不自禁的垂頭沉思,應該是在捉摸着自己的長處和太子劉據的短處。
唯有劉滿。
好吧,這個刁蠻小公主如今真是長成大姑娘了,滿腦子都是讀者老爺不喜歡看的内容。
她睜大了眼,讷讷道:“楊川小郎君,你用你的長處,來搞我的短處和缺陷吧。”
楊川忍不住扶額,使勁揉着眉心罵道:“柴火不夠了,去劈柴。”
劉滿哼了一聲,使勁跺一下腳,乖乖的出去劈柴了。
“老師,要不、我去問候一下太子?”
突然,霍光擡頭,甕聲甕氣的咧嘴笑道:“論年齡,幾位師兄師姐都比太子大上幾歲,就算打赢了也沒意思,反而落人話柄;霍光跟太子同歲,這便去挑戰一下?”
楊川意味深長的瞅一眼霍光,微微點頭:“可以去,不過你要記住,劉據畢竟是太子,你小子下手不能太黑,否則,衛皇後那邊也不好看。”
霍光‘嗯’了一聲,大踏步的走了。
剩下幾名學生看向楊川,目光之中的征詢之意就很是明顯,看來,大家寂寞的太久,都成吃瓜群衆了。
楊川想了想,溫言笑道:“也罷,開席吧。”
織娘、娜仁托娅、張安世、楊敝幾人大喜,齊聲喝一句:“開席了……”
……
楊川親手烹制的飯食,自然是極好吃;隻不過,衛子夫卻吃得有些寡淡無味,甚至還時不時的秀眉微蹙,看上去就很是難過。
太子劉據不在,因爲,他與霍光去外面的雪地上‘決鬥’去了。
“皇後,我做的飯食不好吃?”
眼看着衛子夫的難過模樣,楊川心下頗爲疑慮,親口品嘗一遍菜肴、肉蛋和那一盆小雞蘑菇湯,覺得沒什麽問題,故而才有此一問。
衛子夫輕咳一聲,淡然道:“長甯侯的廚藝果然天下第一。”
這婦人不冷不熱的誇贊一句,旋即吩咐一旁侍奉的宮人:“來啊,給長甯侯恩賞黃金三斤,蜀錦五匹,絲綢鍛帛各十匹。”
一旁的宮人答應一聲便快步出去準備恩賞之物了。
楊川面無表情的謝一聲恩,心下卻哂笑不已:‘這個衛子夫還真是小裏小氣的,給自己兒子的老師恩賞,就跟打發叫花子差不多。’
若是其他平常大臣,能得皇後如此‘厚賞’,恐怕早已是感激涕零,可是對楊川來說,那一點點恩賞之物根本就是一個屁。
再怎麽說,他如今也算是太子劉據的老師啊。
不過,看在衛青的面子上,楊川也不好發作,甚至,就連面上的神情也沒有多少明顯變化,而是舉杯相邀:“皇後,此爲微臣家中自釀的劣酒,請品鑒一二。”
衛子夫端起酒杯沒有喝,而是随手遞給旁邊另外一名宮人:“大長秋,你代本宮品鑒一下長甯侯家的美酒吧。”
那名老宮人接過酒杯,先放在鼻子下輕輕聞了幾下,然後,伸出一根幹枯手指,沾了一點酒水,用舌尖舔舐一下,閉着眼睛‘品鑒’良久,方才冷冷說道:“無毒。”
衛子夫點頭,笑道:“無毒便好。”
這一幕,就連同席而坐的董仲舒等一衆大讀書人都覺得甚是不忿,紛紛側目看向楊川。
當面驗證大臣進獻的酒中有沒有毒藥,這個衛皇後……好吧,反正你是皇後,論親戚輩分,楊川還是你哥哥的義子,若在家宴之上,還要喊你一聲姑姑,豈能如此當面羞辱人?
以董仲舒等人的想法,楊川這家夥從來都不吃虧,此番被人當面羞辱,還不知會發什麽瘋。
楊川臉上卻沒什麽變化,自顧自的端起酒碗一飲而盡:“好酒。”
“來啊,斟酒。”
劉滿、織娘、娜仁托娅三名小婦人提着酒壇,快步走到楊川面前,給他斟滿一大碗酒。
楊川端起那一碗酒,仰起脖子,又是一飲而盡。
如此這般,七八碗‘十糧液’灌入腹中,讓他的胸腹處都開始微微凸起,一張十分俊強的臉龐上,布滿了酡紅之色。
他站起身來,搖搖晃晃的對着衛子夫拱手施禮,嘿然笑道:“今日是在太學院吃席,微臣是太學院祭酒,皇後攜太子過來辦理入學手續,權當是公款吃喝,就不講什麽親戚關系了。”
“皇後,微臣代表太學院,再給皇後敬一杯酒。”
說話間,自有劉滿等幾名小婦人上前,斟滿一杯酒遞給楊川;楊川捏了那一杯酒,踉踉跄跄的向前跨出一大步,整個人看上去都有些醉态可掬了。
衛子夫面不改色的說道:“你家釀制的酒很好,聞着就不錯,不過,本宮今日身子不适,沒什麽口味,長甯侯請便吧。”
楊川遞過去的一杯酒,被衛子夫淡然拒絕,場面就很是尴尬。
楊川卻渾不在意,高舉那一杯酒,轉頭看向董仲舒等大讀書人,哈哈笑道:“曹襄有幾句詩,寫的真特娘的好,叫什麽、将進酒?”
“對對對,将進酒!”
“君不見,大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複回;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發,朝如青絲暮成雪;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複來;烹羊宰牛且爲樂,會須一飲三百杯;楊夫子,霍冠軍,将進酒,杯莫停;與君歌一曲,請君爲我傾耳聽……”
“哈哈哈,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
“好詩,好詩啊。”
“你們說說,曹襄那狗日的不學無術,咋就能寫出這般萬古名篇?便是讓本侯聽來,酣暢淋漓,大漢一朝的狗屁詩詞歌賦文章,就沒有一篇能比得上,董仲舒,你說是不是?”
董仲舒黑着臉,拱手道:“長甯侯所言不錯,曹襄這篇将進酒,果真乃千古名篇,就連老夫都自歎不如。”
對董仲舒的臭不要臉,楊川懶得理會,而是搖搖晃晃的轉身看向端坐上首的衛子夫:“衛皇後,你覺得這一篇将進酒寫得如何?”
衛子夫微微颔首:“氣勢上倒有點意思,不過,也就一篇詩詞歌賦文章罷了,比起我大漢武功,卻多少有些不倫不類,不痛不癢,難免落了下乘。”
衛子夫此言一出,座中有不少大讀書人紛紛撚須、微笑,看樣子對皇後的屁話就很是贊同。
楊川斜眼看向董仲舒:“董公,你覺得如何?”
董仲舒輕咳一聲,淡然道:“衛皇後的話不對,她說錯了。”
一時間。
酒宴上的空氣似乎都變得粘稠、凝固了。
讀書人們紛紛低頭,吃肉的吃肉,飲酒的飲酒,似乎剛才的話語誰都沒聽見、沒聽清,竟是一個比一個無辜,讓楊川看着好一陣失笑。
嗎的,讀書人便是這個樣子,順風順水的時候,一頓亂腳能讓一個人分分鍾死無葬身之地,髒得不是一般。
可是你看啊,一旦出現危機,馬上換一副無辜清純模樣,竟是一個比一個令人憐愛……
“衛皇後,你這話說的不對。”
董仲舒慢吞吞的飲了一小口十糧液,咂巴幾下,方才繼續說道:“對于一個盛世王朝來說,武功蓋世固然極重要,甚至,可能是一切革新除舊的基礎,這一點毋庸置疑。”
“然而,蓋世武功卻還須有絕世文章的滋養,方才不失其王道。”
“簡而言之,沒有絕世文章的滋養,即便皇帝的百萬鐵騎橫掃天下、一統環宇,卻也不過是霸道而已,當不得一句天下無敵。”
“這就好比長甯侯楊川烹制美食,有了天底下最好的食材、調料,有了人世間最好的烹饪手段,也不一定能做出天下一等一的美食,爲何?”
“因爲,無論是做飯還是讀書,還是治國平天下,總還得有一顆仁恕的心,得有一副悲憫天下的好心腸,要既能掃平天下,還要能讓這天下配得上你的德行。”
“如此一來,所謂的武功蓋世,才能做到色香味俱全。”
“這就好比一桌上好的酒席,得有一兩樣硬菜,其他還須配上一些風味小吃,湯羹,果品,美酒,若再有音樂舞蹈賞心悅目,方可稱一句天下無雙。”
“這就好比暴秦爲何被稱之爲暴秦,是因爲他們武功蓋世卻沒有出現一篇像樣兒的詩賦文章,百姓人被奴役驅使猶如羔羊,那樣的王朝二世不亡,天理難容。”
“與之相反的,則是昔日楚國,他們原本乃蚩尤後裔,便是黃帝、炎帝也不願令其入華夏血脈,可是,那般的蠻夷之國卻能源遠流長,并有底氣喊一句楚雖三戶、亡秦必楚。”
“爲什麽?”
“因爲,人家有屈平原屈大夫啊……”
老賊侃侃而談,把一個道理掰開了、揉碎了,泡在一碗羊肉湯裏燙熱乎了,就講說的明明白白,讓楊川都忍不住擊節贊歎:“這活兒好,該賞!”
對于楊川的‘插科打诨’,董仲舒微笑颔首,以示謝意。
他轉頭看向衛子夫,就十分端正的繼續說道:“衛皇後,平陽侯曹襄的這一篇将進酒,以老夫看來,還有一點小小的瑕疵。”
衛子夫早就鐵青了臉,面對楊川她可以放手去弄,反正不過一個小小的列侯,且還是依附在衛家的‘小角色’而已。
可是,面對董仲舒的諄諄教誨,她卻絲毫不敢怠慢,隻好點頭問道:“董公,有什麽瑕疵?”
董仲舒端起一碗十糧液,學着楊川的樣子一飲而盡,伸手抹一把濕淋淋、毛茸茸的大嘴,搖頭歎息:“平陽侯曹襄真不是東西,他寫詩詞文章的時候,眼裏就兩三個自家兄弟,卻将這天下人物沒放在眼裏,委實該打!”
衆人聽得滿頭霧水,紛紛側目。
董仲舒在朝堂之上霸道至極,這是大家有目共睹的事情,誰讓人家是大漢最大的讀書人,門下弟子遍布漢帝國,就連皇帝劉徹都私下承認,董仲舒是漢帝國的‘帝師’。
可是,你一張口便罵曹襄不是東西,好像也有點……啊,就很有道理啊。
唯有楊川卻暗笑不已。
這老賊是嫉妒羨慕恨?要不是老賊的養氣功夫好,其實應該‘氣抖冷’……
果然。
董仲舒将平陽侯曹襄痛罵一頓後,又說了好多廢話,最後方才恨聲說道:“諸位聽聽這一篇将進酒,其中一句楊夫子、一句霍冠軍,指的是誰?”
“楊川,你年歲不過二九,卻被曹襄那哈慫喊一句楊夫子,這口氣你能吞下?”
“要不,回頭等曹襄出了牢獄,咱二人去長安城尋他飲酒,商量一件事?”
楊川不動聲色的笑問一句:“何事?”
董仲舒搓着兩隻蒲扇大手,呵呵而笑:“自然是商量着将這篇文章修改一處,就一個字,老夫願将三個孫女許配你們弟兄三人,若何?”
楊川使勁搓幾下酡紅臉頰,十分嫌棄的擺擺手:“你董仲舒的孫女,還不跟你一般笨手笨腳的?本侯看不上。”
“不過董公,本侯好奇的是,你想改哪一個字?”
董仲舒喟然長歎:“就改一個楊字。”
“老夫反複推敲,仔細捉摸,覺得将其中的楊夫子、霍冠軍改爲董夫子、衛将軍最爲恰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