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襄出事了?
楊川聞言,猛的站起身來:“發生什麽事了?”
東方朔左右看看,這才壓低聲音說道:“他在怡紅院醉酒鬧事,打死了人,如今,已經被長安縣令給抓走了。”
楊川的臉色登時便陰沉下來:“他能打死人?”
東方朔苦着臉說道:“平陽侯身子弱倒也不錯,可是,扛不住被人算計,跟他争執的那人卻比他的身子骨還要虛弱,二人隻是撲上去扭打幾下,三拳兩腳,那人便當場死了。”
楊川緩緩坐下。
在漢帝國,打架鬥毆、調戲婦人乃纨绔惡少們的常态,不僅不算犯法,而且,從皇帝、朝廷到下面的百姓人,若知曉哪個少年人沒有一點血性,反而會被嘲諷、恥笑。
可是,打死人不行。
楊川沉吟幾聲,随口問道:“是他親手打死的?死的人是誰?”
東方朔點頭:“聽說是他親手打死的,而且,在場數十人都出面作證說是曹襄親手打死的。”
楊川問道:“在場的都是哪些人?”
東方朔從袖中摸出一片絲帛:“都在上面。”
楊川接過那片絲帛,展開看了一眼,微微點頭:“好了,我知道了。”
東方朔一陣愕然:“長甯侯,接下來該如何處置?須得想一個妥善的法子,想将平陽侯救出來再說。”
楊川卻擺擺手,正色道:“曹襄身爲大漢列侯,朝廷大農令,小小年紀便能身居高位,位列三公九卿之尊貴,卻不知愛惜自己的名聲,在怡紅院那種爛慫地方胡吃海喝,橫行無忌打死了人,理應受到朝廷的懲處,接受大漢律法的審判,哪來的妥善之法?”
東方朔聽得有些懵逼,使勁撓着騷亂白發:“長甯侯,他可是你的生死兄弟。”
楊川盯着東方朔,目光炯炯的說道:“正因爲他是本侯的生死兄弟,所以,才要讓他知曉顧全大局。”
東方朔呆了好幾個呼吸,一跺腳,甚爲惱怒的扭頭便走,口中似乎還在嘟囔着罵人。
等東方朔走遠,劉滿、織娘、娜仁托娅、張安世、霍光、楊敝幾人紛紛看向楊川,目光之中,滿是疑問。
楊川重情義,願爲朋友兩肋插刀,這可不是說着玩的,而是會真的将刀子插入害他兄弟的人的兩肋。
可今日之舉動,卻令人費解。
不等其他人開口說話,劉滿便開始嚷嚷起來:“小郎君,下面該怎麽弄?”
楊川端起一碗茶,淡淡說一句:“該怎麽弄,就怎麽弄。”
“你們幾個好好讀書,最近一段時間别出門,尤其是張安世和劉滿,你二人最近停下一切對外聯系,就在咱莊子上,不準有任何舉動……”
……
大半個時辰後,楊川借故說自己有點累,想要歇息一陣,并令劉滿、織娘、娜仁托娅三人守在後院大門,不令任何人進出。
然後,他便回到閣樓,通過一條暗道來到廚房。
在廚房外面的一間儲物間裏,他轉而進入另外一條暗道,來到地下冰庫。
楊川家的地下冰庫面積極大,就連曾經多次來過此處的曹襄都搞不清楚,這座地下冰庫到底有多大。
楊川卻有一個十分準确的數字。
一百九十五畝。
因爲,這座如同迷宮一般的地下倉庫,從一開始挖掘,便嚴格按照楊川親手設計的進行,哪片區域要存儲什麽,都很清楚。
眼下是隆冬時節,外面冰天雪地,楊川家的地下冰庫裏卻沒有外面那種刺骨的寒冷,反而給人以清涼怡人的感覺;數百名仆役正在忙碌,将各種包裝齊整且蓋了藍色印章的菜蔬、肉禽蛋什麽的,裝入一個個特制的木箱,再往裏面填一些冰塊,用封條封口處理後,方才用架子車推出倉庫,運往長安城……
在迷宮一般的貨架間悄然行走一會兒,楊川來到一處存儲‘楊氏豬肉’的區域,三轉兩拐的,便不見了蹤迹。
一炷香工夫後。
楊川出現在地下不知多深、多遠的一處密室裏。
幾十名少年正在忙碌着打制、調試各種小玩意,卻無非是在楊川公子的提點下,在簡易車床上打磨出來的螺絲、鐵管、鐵球等,自然是各有分工,大家都在埋頭苦幹。
楊川在這座地下作坊轉着、看着,臉上神情就十分的恬淡而甯靜。
在外面,他雖然貴爲大漢列侯,無論名望、财富和權柄,早已超乎當初的預想很多,可是,他就是靜不下心來。
強烈的危機意識,讓楊川這個大漢廚子就連在睡覺時,都恨不得如張翼德那般睜着眼睛……
“公子!”
“公子來了!”
有少年發現楊川,登時面現大喜之色,隻喊了一嗓子,那幾十名少年便紛紛停下手中的活兒,圍攏過來。
楊川溫言笑道:“大家都忙着。”
少年們卻不依,圍攏過來搶着說了一會兒話,方才戀戀不舍的散去,開始安靜的埋頭幹活。
楊川來到一間單獨房間,召見了負責此間的阿酒、阿木。
經過這一兩年的學習和曆練,這兩個哈慫如今都能獨當一面了,在長安城一帶做下好幾件大事,讓楊川都有些刮目相看。
“阿酒,阿木,最近有活兒幹了。”
楊川也不客氣,開門見山的說道:“有人給曹襄下套,制造了一個醉酒鬧事、失手殺人的鐵案,如今,人已經被捉進長安縣大牢,依據大漢律法,會在七八日後提審、定罪,然後,便會形成文書上報廷尉府、丞相府。”
“文書一來一回,最少得十二日左右。”
“曹襄的身份特殊,應該還會上報給皇帝,據我所知,皇帝最近帶着李延年、李廣利、韓嫣等小白臉在上林苑狩獵,曹襄犯事的奏報文書可能要在三日後方能擺在皇帝案頭。”
“一句話,這二十幾日内,對方可操作的餘地實在太大,說不定等到皇帝過問此事時,曹襄那狗日的已經被人給廢了。”
阿酒、阿木二人點頭,齊聲道:“公子,咋弄?”
楊川沉吟幾聲,淡然道:“不惜一切代價,以最快的速度查出背後主事之人,然後,殺了所有相關的人。”
阿酒、阿木狠狠點頭:“諾!”
兩名少年轉身便走,一點都不敢耽誤的開始幹活去了。
楊川卻留了下來。
他親手煮了一壺茶,安靜的坐在一張書桌前,鋪開一張素淨的宣紙,開始在上面圈圈畫畫起來。
曹襄被人陰了,這是毫無疑問的事情。
那家夥爲人嚣張跋扈,仗着錢多人傻命不牢,曾經橫行霸道長安城好幾年,被三輔之地的百姓人評價爲大漢四大害之首。
然而,楊川卻心裏清楚得很,以曹襄那賊雞賊雞的心思,舉手投足裝一波逼沒有任何問題,可是,要說讓他殺人,就算打死李延年、李廣利弟兄二人,楊川都不會相信。
楊川一邊寫寫畫畫,一邊在心中分析、歸納、算計。
整整忙乎了三個多時辰,他終于停下手來,想給自己倒一碗茶喝,卻發現之前那一壺茶水早已變得清涼,讓他不由得搖頭苦笑:“這人還沒走呢,茶就涼了……”
……
一日一夜後,阿酒、阿木便傳來準确消息,印證了楊川的推斷。
禍根,果然來自宮裏。
準确來說,來自未央宮;至于說有沒有劉徹的意思在裏頭,這根本就不重要,因爲,你想想啊,未央宮裏的一舉一動能瞞得過劉徹?
隻能說,就算此事不是劉徹所爲,那也至少知情。
楊川聽到這一消息,反而不生氣了。
“昨夜下了一場雪,渭水兩岸的風景不錯,走吧,都收拾一下出門,活動活動筋骨,我帶你們去踏冬。”
吃過早飯後,楊川沒有第一時間給劉滿等人講課,而是讓他們收拾收拾便出門了。
關中一帶連着落了四五場雪,一場比一場緊,眼看着地上都積了足足有一尺半的雪,讓馬蹄、車轍踩踏碾壓後,便成了冰溜子,一不小心可能會将人摔個仰八叉。
楊川領着自己的幾名學生,在冰溜子上不緊不慢的走着,口中卻還不忘順便教誨幾句:“你們看啊,這冰雪路面上行走,是不是容易跌跤?”
“這就對了,今日便是冬至節,爲什麽從春秋戰國時開始,每到冬至節,天子或皇帝便要昭告天下,閉關休養,不令軍隊商賈什麽的行動?”
“因爲,這般天氣,容易跌跤。”
“周易上有一句話就說的很好,履霜,堅冰至,什麽意思呢?就是說這人啊,要時刻敏銳感知來自天地之間的消息,要做到時刻警惕,防微杜漸,否則,就很容易栽跟頭。”
楊川口上說着不鹹不淡的‘哲學道理’,心中卻在盤算着曹襄的事情,一臉的人畜無害,嘴角漸漸露出一抹古怪的微笑。
其他人都還沒感覺到異常。
唯有跟随楊川時日最久的張安世,則早已察覺到老師的反常,忍不住低聲問一句:“老師,宮裏傳來話,今日冬至節,衛皇後将帶着太子劉據過來行拜師禮,咱們不等着恐怕讓人不喜。”
楊川不置可否的搖搖頭,率先來到渭水邊的堤壩上。
楊氏水磨坊的規模并沒有擴大多少,相比其他地方的狗大戶修築的水磨坊,甚至看上去已然有些破舊,無論其規模還是檔次,在長安城早就沒了優勢。
尤其是在這冰天雪地的隆冬時節,很多人家早早準備了足夠的過冬糧食,很少有人前來磨面、舂米,就更顯得有些蕭條。
楊川站在堤壩上,出神的望着那些高大、結實、但略顯古舊的水車,有些無趣的說一句:“看,很多東西便是如此,時間長了,相處的久了,彼此之間的那一點新鮮氣兒沒了,就開始一地雞毛了。”
這話說的沒頭沒腦,讓他的幾名學生聽得一頭霧水,臉上多多少少顯出一絲茫然之色。
尤其是劉滿,雖說幼時經曆過很多事情,可是,畢竟身爲大漢公主,即便是寄養在旁人家,自然也是被人百般照顧,哪裏能明白楊川此刻蕭瑟到極點的心境。
她側頭想了想,終于忍不住問出口:“楊川小郎君,你這話到底什麽意思?”
“你是不是覺得本妾身整日介黏在你身上,時間長了,相處的久了,你對我劉滿的那點新鮮氣兒沒了,就開始嫌棄我了?”
楊川轉頭,很認真的點點頭:“對,大緻便是這個意思,不過,今後跟人講說事情,盡量不要将自己代入進去,并提前做出主觀判斷。”
劉滿很煩惱,恨聲問道:“這眼看着就要到春天了,你就已經開始嫌棄了?”
楊川歎一口氣,伸手揉一揉刁蠻小公主的發髻,将她十分齊整的頭發弄的亂糟糟的,溫言道:“女兒家驕橫一些,刁蠻一些是對的,但是。”
他看一眼織娘、娜仁托娅二人,接着說道:“除了父母姊妹,誰能包容你的驕橫與刁蠻?”
有些話他懶得說出來。
這人啊,活在世上還真特娘的難,不僅要面對來自上層階級的各種刁難、試探和考驗,同時,還要面對後來者的嫌棄與輕慢,一旦撕開面皮,可不就是一地雞毛?
當然,這些話隻能藏在心間,隻是讓容顔俊美、身材挺拔的楊川變得略微有些頹喪,卻并不能影響他那顆殺人的心。
“從來隻有新人笑,誰能聽到舊人哭。”
楊川随口背誦一句不鹹不淡的詩句,便離開楊氏水磨坊,迳直踏上他修築的那座石拱橋,來到渭水對面的太學院。
如今的太學院規模驚人,占地兩千多畝,光是各種亭台閣樓便有五六十座,在冰天雪地中,有幾條老師和學生清掃出來的小路蜿蜒不絕,将幾十座閣樓串聯起來,加上其中的池塘、竹林和參天大樹,倒也顯得幽靜。
楊川身爲太學院祭酒,卻被劉徹調來調去的,又是幫他屯田,又是幫他整備羽林軍,後來,幹脆一句話将他打發到千裏之外的朔方郡……
嗎的,想想就火大。
這天底下當皇帝的,除了玩心眼子,搞特娘的什麽帝王心術,就不會幹點人事?
在通往楊川自己那座閣樓的路上,要經過一片竹林,竹林的盡頭便是一片三十幾畝的大池塘,必須要撐船才能過去。
這是楊川親手給自己設計的,裝逼是一個方面。
更重要的,是爲了安全考慮……
“長甯侯,可要乘船?”
曲徑幽幽,千回百折,當楊川一行人來到大池塘邊時,一條小船停泊在水面上,有人一身蓑衣的蹲坐在船頭,瞅着楊川呵呵發笑。
“董仲舒?”
楊川定睛一看,忍不住笑了:“董公,這大冷天的,你這老小子唱的哪一出?”
董仲舒呵呵笑道:“爲了渡你到彼岸啊。”
最近章節很難寫,是一個大轉折,牽扯到朝堂與人心,廚子盡量避免寫得晦澀難懂,還要表達清楚那一點意思,就寫得很慢很慢。。。。主要是回頭修改太浪費時間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