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宮錢莊’出現擠兌潮,隻用了短短兩日時間,庫藏的金子、錢糧等就賠了個精光。
而且,這才是開始。
有幾個真正的狗大戶,眼下開沒開始擠兌,其中,便有曹襄、楊川、平陽公主、卓氏,以及蜀中卓王孫家和弘農楊家。
自從卓氏攀附上長甯侯楊川,蜀中卓王孫一改常态,迅速派人過來送禮,并明确表示願意成爲楊氏的‘錢包’。
當然,錢包一說是楊川的玩笑話。
卓氏的父兄這一次可真是下了血本,爲了與長甯侯楊川、平陽侯曹襄、冠軍侯霍去病三名少年人結交,第一次送禮,光是金子、蜀錦、調料、茶葉、絲綢等,就運過來兩百多車。
此外,還有兩百多萬斤精鐵,原本想要給楊川私下運到朔方郡的,結果,被楊川輕描淡寫一句話,轉手送給了霍去病。
在劉徹的眼皮子底下,往自己的封地運送百萬金精鐵,那不明擺着想搞事麽?
更何況,楊川其實根本就不缺精鐵。
朔方郡那邊的幾處礦山已經開始産出,不僅有大量的精鐵、銅、鉛、銀,而且,還有兩處煤礦和一處鋁礦,隻要給他三五年時間的猥瑣發育,便能讓朔方郡成爲他的一個大本營。
此外,還有兩個古老家族,也開始與楊川交往——
南宮家,楊家。
其中的南宮家族,向來神秘,據司馬遷的說法,其先祖曆代皆爲大商王室的内史官吏,在宮廷地位神秘而顯赫,因其長期居住于南宮,故而,後來幹脆以‘南宮’爲姓氏。
至于後世所謂的‘南宮世家’皆出于周文王‘八友’之一的南宮括,實際上已然落了下乘,多多少少的,都有些牽強附會之嫌。
南宮世家在陝南興安(今陝西安康)有封地,曆經春秋戰國、大秦和漢初近百年,與朝廷向來保持着若即若離,人數不多,但出來行走江湖、出入朝堂者,則皆爲高士。
楊川笑稱,這個南宮世家還真有點武俠小說裏的那般神秘莫測,出來行走的高人武藝很是厲害。
至于楊家。
好吧,因爲楊川本人姓楊的緣故,在歸漢後曾經花了不少精力和心血,對楊氏的源流做過一次梳理與考據,再加上身邊有司馬遷這樣一個‘活着的曆史資料庫’,故而,所知甚多。
簡單來說,楊氏源于黃帝之後的西周王室。
按照紅臉大漢司馬遷的說法,楊氏始祖乃周武王孫,叔虞次子,晉侯燮父之弟,晉武公時,封次子于楊,稱楊侯,是爲楊姓人的受姓始祖,最早的封地在山西洪洞。
後來,楊爲晉所滅,遂大舉西遷進入關中三輔之地,其中最爲出名的一支,當以弘農楊氏爲首,出過很多大讀書人;其中,比較出名的便有楊朱。
此外,還出過很多猛人,就譬如弘農楊氏一脈便出過楊喜這樣的驕兵悍将,曾經參與過斬殺霸王項羽的行動,故而一舉封侯,在漢帝國也算是一個不大不小的名人。
當然,楊氏後來還出過皇帝……
……
主動與楊川交好者,正是弘農楊氏。
臨汝侯楊胤。
這個楊胤,怎麽說呢,司馬遷在他後來的史記中記載,文皇帝時候,楊胤因爲犯罪被奪了赤泉侯的爵位;後來,景皇帝念及楊喜之大功勞,再加上弘農楊氏乃關中名門望族,不得不重新封爵,便是後來的臨汝侯。
結果,就在前幾年,劉徹使了鐵血手段打擊各地諸侯王和各大名門望族,順手奪了楊胤的爵,如今賦閑在家。
對于這樣一個起起落落的關内侯,楊川基本沒什麽結交的興趣。
這個楊胤沒什麽本事,眼看着都四十好幾的人了,整日介的醉生夢死,尋花問柳,就跟長安城裏那些纨绔惡少差球不多,遊手好閑,不學無術,用楊川的話說,就是虧了先人。
但是。
這家夥跟張湯一樣,生了一個好兒子:楊敝。
楊敝與霍光同歲,如今還是一個少年孩童,長得呆頭呆腦的,讓人一看就覺得絲毫不起眼,楊川卻知道,這小子也是一個人物,後來娶了司馬遷的女兒,是霍光的左膀右臂。
“南宮先生,這茶水的滋味如何?”
“楊兄,這便是你兒子楊敝?”
“你弘農楊氏乃名門望族,家裏那麽多藏書,還有那麽多的大讀書人,你送他過來給我楊川當學生,是存心看兄弟的笑話來了?”
“來來來,先涮肉……”
楊川在飯桌上的儀态,比他在馬背上時大方得多,也得體得多;廚子嘛,這種拉拉扯扯、吃吃喝喝的事情,才是他最爲精擅之事。
三言兩語,便能讓客人如坐春風,這也是一樣本事。
“長甯侯客氣了,”楊胤起身,哈哈大笑:“要不是咱二人都姓楊,源出一脈,我楊胤這個落魄的關内侯怎敢造次?”
楊川不動聲色的笑道:“那倒也是,若不是你與曹襄交好,便是大漢列侯又如何?本侯看不上的人想來我這莊子上蹭吃蹭喝,會被打出屎來。”
楊胤哈哈大笑,對楊川的譏諷之言渾不理會,手指門外躬身行禮的一名少年人說道:“那便是犬子楊敝。”
衆人紛紛轉首,看向門外。
隻見那少年也就十歲左右,濃眉大眼,身體極壯實,虎頭虎腦模樣倒也還算順眼,給人的第一感覺便是個老實人。
楊川卻半眯着眼,瞅着那少年,溫言問道:“楊敝,喜歡讀書還是喜歡騎射之術?”
楊敝躬身施禮,老老實實的答應一句:“騎射。”
楊川微微點頭,側臉看向席間的司馬遷,似笑非笑的問道:“司馬遷,你覺得這少年如何?”
司馬遷眉頭微皺,頗有些嫌棄的看一眼楊敝,再看一眼中年浪蕩子楊胤:“這少年……不類其父。”
旁人還沒什麽反應,楊川卻直接‘噗’的一聲笑噴了。
司馬遷這壞慫,當面編排着罵人,還不帶一個髒字,果然是編寫曆史書的男人,一顆心還真挺黑的……
不過,讓司馬遷如此一說,衆人的目光在楊胤、楊敝父子之間流轉幾圈,紛紛露出了然之色,似乎都看出了一點端倪。
因爲,中年浪蕩子楊胤人物風流,相貌極俊秀,唇紅齒白,眉清目秀,配上一身價值不菲的絲綢衣衫和腰間的幾塊羊脂玉佩,比當年被楊川廢掉的董偃也差不了多少。
再看虎頭虎腦的楊敝。
好吧,父子二人的确一點都不像。
這一幕,讓楊敝漲紅了臉。
楊胤卻渾不在意,飲了一口酒,咂巴着嘴:“其實,司馬遷說的也沒錯,這狗日的本就不随我,無論才情還是相貌,都跟了他舅舅。”
衆人紛紛點頭:“呃。”
楊川頗有興味的看着楊敝:“楊敝,你看看,這大庭廣衆之下,司馬遷和你父親一點都不顧忌你的心思和面皮,你能忍?”
楊敝躬身:“能。”
楊川:“能忍到什麽程度?”
楊敝想了想,很認真的說道:“小子能忍到我父親垂垂老暮,能等到司馬遷大人的官職比我低。”
楊胤嘿然而笑。
司馬遷的一張大紅臉則猛的一黑,叱罵一句:“黃口小兒!”
楊川哈哈大笑,撫掌道:“楊敝,你這學生我收下了。”
“不過,在此之前,本侯對你還有一點小小的考驗,明天一大早,衛皇後将會帶着太子劉據來行拜師之禮,你敢不敢想辦法将劉據揍一頓?”
楊川此言一出,衆人盡皆臉色微變,紛紛側目看向楊川。
楊川卻一臉的人畜無害,笑着擺擺手:“大家吃肉飲酒便是,不必如此;本侯隻不過是讓楊敝想辦法揍一頓太子劉據,又沒說讓他去揍皇帝。”
衆人登時閉嘴了。
楊川是劉滿的男人,可以随便打公主,在别人眼裏應該是皇帝的大紅人,嘴裏可以跑馬車,什麽話都敢往外面說。
其他人卻不行。
楊川看着衆人的臉色,心中暗自好笑,口中卻突然問一句:“南宮先生,我二姨身子骨可還好?”
酒宴之上,一直沒什麽存在感的南宮布衣微微颔首,道:“還好。”
楊川仰面向天,沉吟幾個呼吸,再問:“聽說有人要對咱家的南宮錢莊下手,興風作浪的,慫恿了很多人,明天可能要去長安城大鬧一場,南宮先生可有阻止的法子?”
南宮布衣點頭:“有一個法子。”
楊川沒有開口,目光之中卻頗多征詢之意。
南宮布衣繼續說道:“二公主殿下的錢莊有事,我南宮家豈能坐視不理?故而,這一次來尋長甯侯,便是要給你交個底,某家可能要殺人了。”
楊川搖頭,不置可否的說道:“打打殺殺的沒必要,不過,你們南宮家的可以考慮撤股……咳咳,可以考慮将本金撤走。”
南宮布衣擡頭,平平無奇的臉上沒有什麽表情,可眼底的那一抹森嚴之氣卻毫不遮掩:“長甯侯的意思,是掀桌子?”
楊川:“不是掀桌子,是釜底抽薪。”
“我是廚子出身,所以,看着天下很多事情的時候,往往會以廚子的眼光和視角去看,去琢磨,去設計布局。”
“你看啊,一口大鍋裏,無論炖煮煎炒的什麽名貴食材,廚子的手法比我楊川還要熟稔高明,可是,當你将鍋底的柴火給端走,一切皆會變。”
“此番我将諸位請來,便是要來一個釜底抽薪。”
“不過,在釜底抽薪前,咱還要先添一把火,讓大鍋裏的油溫再高一些,讓有些廚子以爲錢莊根本就出不了亂子……”
……
長安城裏,因爲南宮錢莊的‘擠兌風潮’而變得熱鬧起來,同時,自然也讓剛剛搞過事的朝堂上下風雲變幻。
“你是說,錢莊那邊的事情解決了?”
上林苑某一處宮室裏,劉徹斜倚在一名小婦人的身上,一隻手端着酒杯,另一隻手卻随意的抓着、捏着,搓揉着,看上去就十分的慵懶。
座下撫琴者,自然是李延年。
而湊近前來禀告事情的,卻不是大長門崔九,而是一名唇紅齒白、體态風流的少年人:“陛下,微臣打聽清楚了,此番錢莊差點出事,都是長甯侯楊川在搗鬼。”
劉徹的鹹豬手停了下來,皺眉問道:“錢莊是楊川自己捯饬出來的東西,他如何想着要令其出事?”
“李廣利,你小子莫不是對楊川有些不滿之意?”
那位名叫李廣利的少年‘噗通’一聲跪倒在繡榻前,指天發誓:“陛下,微臣對陛下忠心耿耿,心中所思所想,皆爲陛下的江山社稷着想,豈能摻入私人恩怨?”
“楊川當初在他莊子上,害得我姐姐得了心痛病,如今奄奄一息,恐不久于世,我們兄妹三人每每想起那件事情,便忍不住要抱頭痛哭一番。”
“然而,痛定思痛,回頭仔細想想,其實,楊川與微臣兄妹三人之間素無瓜葛,也許他不過是無心之舉……罷了。”
眼瞅着皇帝的臉色漸漸陰沉,李廣利的聲音也低了下去,最終,渺不可聞,隻是垂首落淚不已。
劉徹登時便煩躁起來,使勁擺擺手:“滾滾滾,都給朕滾!”
他長吐一口騷氣,轟然翻身,重重的跌坐在繡榻上,經曆了三五個呼吸的賢者時刻。
他心下甚是惱怒,醉眼朦胧的轉眼,卻發現李延年、李廣利兄弟二人并不曾離開寝宮,并眼巴巴的仰望着高榻之上的皇帝。
這二人!
楚楚可憐,頗爲幽怨。
讓劉徹的一顆心啊,登時便活泛起來:“那個誰,給朕再斟滿一碗酒,今夜,不醉不歸。”
“哈哈哈,不醉不歸。”
“延年啊,來,過來,你跟廣利二人都過來做……”
李廣利低眉垂眼的走過來,被劉徹一把提起來,順手扔在繡榻上,發出幾聲令人憐愛的叫喚之聲,便如一隻溫馴的喵喵。
隻不過,到了這般光景,他還不忘哀切切的呻吟說道:“陛下你可憐見的,輕點……微臣打聽的很清楚,南宮錢莊的擠兌風潮,還真是楊川……”
劉徹突然翻臉,怒斥一句:“你的嘴巴,除了說話還能幹嗎?”
李廣利:“呃……”
……
“皇帝不在未央宮,而是帶着李氏兄弟去了上林苑?”
長安城以西百十裏外的竹園頭村,楊川聽着張安世帶來的消息,突然抓起一隻青瓷茶碗,直接砸了出去。
這種一拳打在空處的感覺,差勁極了。
楊川突然想罵幾句髒話,打幾個人,甚至,如果必要,他連殺人的心都有了。
那茶碗從門裏飛出去,眼看着就要砸在一棵歪脖子老榆樹上。
不料,一個人影閃過,卻是東方朔剛好趕來,還沒進門便看見一隻青瓷茶碗飛出來,隻好順手接在手裏,探頭看着楊川:
“長甯侯,曹襄出事了……”
緊趕慢趕,終于沒趕上0點發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