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後世一兩千年裏,黃金造假的手法很多,譬如有摻銅的,有摻鋅的,有往裏面摻鉛的,而最爲常見的,卻還是往裏面摻入銅鋅合金。
如果單純從外觀來看,銅鋅合金‘制造’出來的黃金,無論其色澤、質地還是手感等,都比真正的黃金要上檔次。
但在眼下的漢帝國,黃金造假的手法卻十分粗糙而拙劣,那便是往裏面摻銅。
這種假黃金很容易穿幫,基本上沒有什麽人去僞造。
當然,這也與漢帝國甚爲嚴苛的律法有關,一旦被查實進行黃金摻假,輕則腰斬、五馬分屍、車裂,重則誅滅三族、九族,差不多與謀逆大罪一般,屬于不赦之罪。
故而,除了那些亡命之徒,正經人誰敢去做?
當然,這隻是理論上的說法。
楊川清楚記得,司馬遷在他的史記中記載過,因爲諸侯王進貢給朝廷用來祭祀之用的黃金‘非足金’,劉徹一怒之下,砍了好幾個劉姓諸侯王的腦袋,順帶着,還将另外一些諸侯王的封地收歸朝廷所有,對那些諸侯王隻負責恩養。
什麽叫‘非足金’?
可不就是給黃金裏面摻了假。
“曹襄,像你們這些狗大戶,是如何在黃金裏面摻假的?”
這一日,吃過晚飯後,楊川與曹襄閑聊時随口問了一句,卻把曹襄吓了個半死。
“楊川,你狗日的不許蠻幹,”曹襄從馬紮子上跳起來,使勁搓着臉頰,“你若缺錢盡管開口,本侯送你三五千斤黃金都沒問題。”
“可是,你若敢給黃金裏面摻假,就算你是我舅舅的親兒子都不行,會被人弄死的!”
對于曹襄的警告,楊川不置可否,隻是笑眯眯的繼續問道:“是往裏面摻入黃銅呢,還是往裏面摻入銀子?”
曹襄再次警告:“楊川,此事休要再提,你可要知道,黃金摻假那可是死罪,就算你我如今是大漢列侯也不頂用,一旦被廷尉府的人盯上,你小子可就徹底完蛋了。”
楊川笑道:“還不錯,都有點法治的意思了。”
曹襄一臉的無奈,語氣之中都有些求饒:“楊川,真的,這種事情,隻有那些亡命之徒才會幹,而且,就算僞造出黃金,人家用牙齒咬一下就能辨明真假……”
楊川伸手,在豹姐豐腴的身上輕輕撫摩着,抓捏着,若有所思的望着窗外,對曹襄的警告和哀求似乎沒什麽反應。
“楊川,你最近是不是遇上什麽難心事了?”曹襄有點焦急,親手給楊川斟滿一碗茶遞過去,“要是缺錢,你直接吭聲就是了。”
“咱倆合夥的那幾樣生意,這幾年也掙下不少錢,根據之前你我二人之間的商定,你大概能分到一千四百萬錢。”
“要不,給你再多分兩三成,給你湊個整數,明日便令人送過來兩千萬錢?”
“實在不行,全部兌換成金子也行……”
聽着曹襄越說越離譜,連兩個人之間的那點‘小秘密’都給抖露出來了,楊川忍不住笑了:“誰說我要給金子摻假了?”
曹襄松了一口氣,使勁捶打着左邊的胸口:“那就好那就好!”
“不是我說你,你狗日的也太吓人了。”
楊川淺飲一口清茶,品咂好一陣子,這才笑眯眯的說道:“我是在想,既然給金子裏面摻假是誅滅九族的死罪,那麽,咱給銅鋅合金裏面摻金子,那就是無罪了?”
曹襄剛喝一口茶,聽了楊川的話,‘噗’的一聲就射了。
甚至,就連他的膝蓋也忍不住軟了那麽一瞬,臉上神情就十分的幽怨:“楊川,你我兄弟之間沒有什麽隐秘可言,實話告訴你吧,你知道我二外爺是怎麽死的嗎?”
楊川愕然:“你二外爺是誰?”
然後,他猛然想起來,曹襄的二外爺,可不就是景皇帝的親弟弟、劉徹的親皇叔,當年差點成爲皇帝的梁王劉武?
“他不是……”
楊川低頭看一眼安靜的豹姐,這才繼續說道:“梁王不是因爲沒争上皇位,被景皇帝發配去了北方封地,郁郁而終麽?”
曹襄搖頭,壓低聲音說道:“不是這樣的,那位梁王沒有奪得皇帝寶座,郁郁寡歡是事實,但也不至于短時間内暴斃身亡。”
“聽母親說過,咱那位二外爺回到梁國封地後,景皇帝其實并沒有想着要殺他,反而給了他很多金子錢糧,并挑選了一大批自己睡不過來的宮中小婦人送去梁國,想着讓梁王掙死在婦人肚皮上算求了……”
這貨的一張嘴,簡直就沒個遮攔,什麽話都敢往外面說。
楊川忍不住皺一皺眉頭:“好了好了,說正事,你再廢話我讓你笑上兩個時辰。”
曹襄趕緊閉嘴,哈哈大笑幾聲,接着說道:“言歸正傳,咱那位二外爺之所以死,卻正是因爲金子摻假;他不知聽了誰的慫恿之言,竟然存了擁兵自重的念頭,想要等到景皇帝駕崩後,看能不能在侄兒手中奪取皇位。”
“于是,他便讓門下幾個道門煉丹士提煉假黃金。”
“還别說,一番折騰下來,那幾個煉丹士還真就将假金子給捯饬出來了……”
楊川從袖中摸出一錠七八兩重的金子,随手遞給曹襄:“你看看,是不是這種?”
曹襄猛的一個激靈,整個人都不好了。
他迅速将那一錠金子藏于袖中,機敏的環視一圈,并側耳傾聽好幾個呼吸,直到确定沒有旁人在場後,方才低頭看一眼手中的假金子:“楊川,天大大,你真是不想活了……”
曹襄是真正的狗大戶,金子的真假,掂在手裏随便感受一二便可知曉。
不料。
好吧,楊川制造出來的假金子,猛然看上去,竟然比真金子還要鮮亮,金燦燦的,偏生沒有黃銅的那種廉價锃亮,就十分的柔和。
曹襄睜大雙眼凝視良久,又将那塊假金子拿到嘴邊,用牙齒使勁咬了幾下。
看着上面留下的那幾個赫然在目的牙印,曹襄就很是茫然不解,他擡頭問道:“你怎麽弄出來的?這個、比真金子還真,若是再做舊處理一下,估計連負責倉廪的官吏都分辨不出來。”
楊川笑眯眯的說道:“那就好。”
曹襄大罵:“好個屁,朝廷驗金子的手段多了去,總有辦法給你驗出真假來。”
“你可知道,早些年,有好幾位劉姓諸侯王給朝廷進貢的金子裏摻假,不但被奪了嚼,其中有兩三個人甚至還被腰斬棄市,滅了三族!”
楊川擺擺手,反問一句:“如果皇帝造假呢?”
曹襄張口結舌好幾個呼吸,沒好氣的罵道:“你就是個壞慫!”
“我告訴你楊川,你這般做法,眼下我舅舅爲了打仗手裏缺錢時,可能會對你百般的好,一大筆賞賜少不了。”
“可是,一旦等到他的幾件大事辦成,你楊川就算是劉滿的男人,我舅舅殺你的時候連眼皮都不會抖動一下你信不信?”
楊川點頭:“信。”
“信你還敢弄?”曹襄唉聲歎氣的躺平在馬紮子上,低聲說道:“楊川,就算我曹襄求你了,此事到此爲止吧。”
楊川卻笑了笑,從袖中又摸出一枚金燦燦的錢币,很仔細的端詳幾個呼吸,随手丢給曹襄:“你再看看這個。”
曹襄接住那枚金燦燦的錢币,隻看得一眼,整個人又不好了。
這一枚錢币品相極佳,金燦燦的,光亮亮的,比剛剛打磨出來的黃金器具還要好看七八分,捏在手裏,清涼怡人,赫然是金子的感覺沒有任何疑問。
尤其讓曹襄目瞪口呆的,是錢币上面镂刻着兩個人的頭像。
不對,是三個人的頭像。
錢币正面,一眼便可認出是皇帝劉徹的頭像,寥寥數筆顯得蒼勁有力,劉徹的那種威嚴和老劉家人的那股子流氓氣息躍然‘币’上。
錢币的另一面,則镂刻着一副十分奇怪的畫面,兩個頭戴鳳冠、肩有霞披的婦人宛如連體,可不就是皇後衛子夫、前任皇後陳阿嬌?
“錢币之事就不說了,問題是,你将兩個皇後都弄上去,不怕我舅舅弄死你這小小的大漢列侯?”
曹襄捏着那一枚錢币,若有所思的繼續說道:“我大緻能猜出你的用意,無非的就是想用這種錢币替代以前的銅币……也不對啊。”
曹襄使勁拍打幾下碩大的腦袋:“以前的都是銅币,你如今再弄出一個金币,到底什麽意思?”
楊川從袖中又摸出兩枚錢币,不動聲色的遞給曹襄:“再看看這兩枚錢币,可還入眼?”
曹襄接過兩枚錢币,差不多明白過來了。
這兩枚錢币的形制,與那枚金币的差不多,也是正面镂刻了皇帝劉徹的頭像,背面镂刻着衛子夫、陳阿嬌兩位皇後的‘合體期’頭像;隻不過,這三枚錢币的材質各不相同,一爲金币,一爲銅币,一爲鐵币。
當然,這隻是曹襄的第一感覺。
實際上,楊川拿出來的這三枚錢币,金非金,銅非銅,鐵非鐵,竟是比原先單純的一樣金屬更加好看,手感也絕佳,就連曹襄這等不學無術的混蛋,也覺得有些愛不釋手。
“你的意思是說,這三種錢币同時流通,并有一個可以兌換的比例?”
曹襄沉吟着說道:“這種事情你可得想清楚,在錢币裏面沒有真正的金子或價值相當的東西,在流通的過程中,百姓人會逐漸形成一套自己的兌換比例,甚至,有可能會遭到強烈抵制,讓咱大漢的商賈流通倒退回去,以物易物。”
曹襄果然是真正的狗大戶,這幾句話,一下子就切中了要害。
眼下漢帝國的錢币鑄造十分混亂,不少權貴之家、商賈之家都有自己的礦山、冶煉爐,想要多少錢币,給黃銅裏面摻上其他‘不值錢’的金屬,一日一夜間,即可鑄造錢币數萬。
對此,朝廷屢禁不止,便索性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任憑狗大戶們自行鑄錢,其中多少混亂,由此可見一斑。
要說讓楊川、曹襄這樣的狗大戶自行鑄錢,也不是不行,反正有楊川的冶煉技術,加上曹襄、卓氏、平陽公主幾家的礦山,想要多少錢币,還不是一句話的事情?
問題是。
楊川不想這樣做。
在他看來,既然自己決意要當一個合格的‘大漢廚子’,田種得好,飯食好吃,會掙錢,這幾樣手藝必不可少,但真正想要做幾道硬菜,卻必須要在根子上下手。
譬如眼下混亂的錢币,對漢帝國的損害太過嚴重,若以後世兩千年的經濟眼光來看,甚至可以說是阻礙漢帝國高速發展的根源之一。
故而,楊川耗費極多的精力和心血,從他歸漢第一天起,其實就已經在開始布局,如今,終于有成效了。
南宮錢莊,是他走出去的第一步……
楊川很認真的想了想,道:“曹襄,你現在是大農令,以你的想法,這一套錢币該如何讓它順暢的流通起來?”
曹襄沉吟幾聲,道:“辦法倒有一個,不過,你狗日的把我拉下水,等到我舅舅反應過來,說不定咱哥倆一起就被他砍了腦袋。”
“沒那麽嚴重,你放心,這方面,我挺有經驗的。”楊川又從袖中摸出幾枚錢币,捏在手裏輕輕撫摩,發出一陣甚爲悅耳的金鐵之聲。
曹襄沒好氣的罵道:“有個屁經驗!”
“你這家夥,每次說是有經驗時,一般都沒什麽把握……”
楊川被成功惹笑了:“好了好了,咱不說喪氣話,你就說一句,有了一套能通行全國的、唯一的錢币,是好事還是壞事?”
曹襄:“肯定是好事。”
“不過……”
曹大頭欲言又止,目光閃動,盯着楊川的眼睛認真問道:“你真打算幹這件事情?你可要想清楚,這玩意短期内便能給我舅舅聚斂海量的财富,同時,各地諸侯、富戶和名門世族會遭受重創,手裏的錢币成了廢銅爛鐵,那些人會将你我生吞活剝掉。”
楊川微微點頭,歎一口氣,道:“那就隻好先将他們生吞活剝掉算求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