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仁托娅的一番話,讓楊川悚然心驚。
于是,他毫不留情的拒絕了。
小樣兒,本侯想要當一個草原之王,那還不是幹幹丹丹的事情,豈能讓自己的女人去漠北草原冒險?若有一絲一毫的閃失,可不就是千古之恨?
“楊川哥哥,娜仁托娅說的都是心裏話。”
“此去漠北草原,我會帶上幾百名匈奴少年,在草原上搶一塊水草豐美的地方,再搶一些牛羊牲口、婦人和孩童,建立一個咱們自己的部落。”
“楊川哥哥,我會想辦法聯絡足夠多的小部落,形成一個大的部落聯盟,讓他們與伊稚斜的匈奴王庭對抗。”
“新的部落聯盟,将奉你爲主,爲我們真正的王……”
眼瞅着楊川面色不善,娜仁托娅卻是豁了出去,一口氣将自己的想法說出來,卻最終被楊川擺手打斷。
“娜仁托娅,你的想法很好,我也曾有過這般的後手和打算,”楊川很認真的說道:“隻不過,不是讓你去。”
“伱最近要操心的,是好好搭配幾樣肥料,爲明年開春的屯田大計做準備,而不是整日介的胡思亂想。”
楊川鄭重的告訴這個匈奴少女,一件事情,無論其利潤有多麽豐厚、好處有多麽的誘人,都不能貿然行事,絕對不可以身犯險。
因爲,這世上啊,無論是多麽顯赫的榮華富貴,隻有活着才能享受。
他告訴娜仁托娅,匈奴人,他必會滅之。
漠北草原,他必會統一。
隻不過,眼下的時機還未到……
……
次日一大早,送走張安世、霍光回了長安城,楊川突然覺得心裏頭略微有些空落。
這兩個哈慫。
朝夕相處這一段日子,讓楊川的心裏還挺踏實呢。
朔方城的秋天很短暫,這幾場秋雨落下來,甚爲寒涼的秋風便開始呼嘯,今日是南風,明日是西風,後天是北風,唯獨很少有東風。
百無聊賴的楊川,在太守府裏吃了一碗羊肉泡馍,喝了兩碗茶,尋了個借口,将劉滿、織娘、娜仁托娅三名小婦人的屁股打了一遍,心緒方才徹底甯靜下來。
還是道行不夠深厚啊。
他躺平在馬紮子上,望着窗外慵懶秋日,楊川半眯着眼,陷入沉思,将手頭幾件事情在腦海裏重新捋了一遍,直到确認沒什麽遺漏,方才作罷。
他坐起身來,突然道:“劉滿,給你母親寫信,就說讓她的打擊面不要太廣,盯着少數幾個人往死裏弄就行了。”
劉滿咬着一支狼毫小筆,側頭問道:“比如說、盯着誰?”
“桑弘羊,李延年,朱買臣,還有那些侮辱過卓姨的小雜碎,一個都不要放過,全部弄死。”
楊川想了想,補充一句:“至于公孫弘、劉陵二人,讓她利用前任皇後的身份壓着就行,絕對不可摻和太深。”
劉滿有些困惑,忍不住問道:“劉陵和公孫弘二人,不是欺負咱們家的主謀和背後指使者麽?怎的、還要放過他們?”
楊川搖頭,溫言笑道:“隻是讓你母親不要摻和太深,并不是放過他們。”
“公孫弘腳踩三四隻船,出身道門玄黃之學,明面上卻是一個儒生,同時,他還與劉陵不幹不淨,經常與之媾和,自然極有可能還存了攀附、利用淮南王劉安的心思;甚至,據内線回報,他與大漢奸中行説還曾經有幾次書信往來,絕對不能容他活在世上。”
“至于劉陵,這些年在長安城厮混,早就成了滾刀肉、招手停,朝堂上随便拎出來一個兩千石以上的官吏,差不多都是他的面首……”
楊川的話說得很清楚。
劉滿卻更加糊塗:“楊川小郎君,你說的滾刀肉本妾身能理解,無非就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意思,可是這招手停……又是何意?”
楊川一本正經的說道:“呃,招手停,便是隻要你一招手,她便會停下來。”
劉滿‘嘁’了一聲,不屑一顧的罵道:“身爲高祖嫡親血脈,她也太不像話了,别人招招手就停下來,那她咋不叫劉停?”
楊川點頭:“若這一次她能僥幸不死,你見了她,就給她建議一句,改個名字叫劉停停……”
……
長安城裏,風雲變幻。
就連老天爺都來湊熱鬧,竟是一場接一場的大雨,沒日沒夜的,就下個沒完沒了,讓整座城的人都顯得有些無聊。
城郊二三十裏外,一座不起眼的莊子裏,某間暖閣的繡榻上一片淩亂,空氣略微有些渾濁、潮濕,還帶着一絲海風的腥味兒。
丞相公孫弘披着一件純白睡袍,斜倚在繡榻之上閉目養神,整個人看上去有點虛弱,偏生其眉目神情間,卻略帶一絲慵懶、困倦和寂寞。
差不多便是人們常說的賢者時刻吧。
臨窗擺放的一張繡榻上,一名豐腴婦人正對着一面銅鏡梳頭,動作典雅、端莊,乍看之下,其頗爲清貴的臉上,還帶着一抹淡淡的嘲弄之色。
大漢翁主,劉陵。
“最近風頭緊,你我之間還是盡量不要來往,”公孫弘眼睛都不睜,甚爲疲憊的說道:“陳阿嬌是個瘋子,她自己作死丢了皇後寶座,如今,莫名其妙在長安城裏鬧騰,皇帝避之如蛇蠍,咱們也莫要觸那個黴頭。”
劉陵淡淡道:“一個失寵的前皇後而已。”
“公孫弘,你如今真是老了,不僅在本宮身上歡騰不起來,就連陳阿嬌那種跳梁小醜也開始畏懼,這也太令人失望了。”
公孫弘睜開雙目,目光幽幽的盯着劉陵的背影,一抹寒光倏忽閃現,旋即,便換上一副癡迷、下作之色,沒好氣的笑罵一句:“不愧是老劉家的婦人,這一份浪蕩勁兒,不知比平陽、南宮、隆慮三位老公主滋味若何?”
劉陵凝視着銅鏡,臉上現出一抹異樣的潮紅,吃吃笑道:“記得楊川那狗賊曾經說過,
公孫弘被這婦人奚落,也不生氣,淡然笑道:“其實,你父親淮南王劉安才是一個日鬼貨,身爲高祖嫡親血脈,坐享一國,心裏頭卻想着還要更進一步,成爲大漢朝的皇帝,享用後宮佳麗三千……”
劉陵突然笑問一句:“那你呢?你身爲大漢丞相,百官之首,替代君王治理國政、牧民億兆,就連劉徹見了你,也得降階相迎,尊一聲丞相,就說你位極人臣也不過分吧?
可是公孫弘,你就滿意了?
你整日想着如何與老劉家的婦人媾和,無非是存了取而代之的心,偏生你又不敢有所爲,便隻好将你那幾點子髒水弄竟我們身子裏?”
公孫弘重新閉上眼,舒坦的哼哼幾聲,淡然道:“劉陵,每次見面,你都要用如此髒言穢語的挑逗、撩撥老夫,無非也是快要壓不住你自己的那一顆心罷了。”
“老夫有一句話,不知當問不當問?”
劉陵道:“有屁就放。”
公孫弘:“劉翁主,照理來講,楊川小賊與你劉翁主之間,好像并無多少糾葛與怨恨,甚至,你如今在長安城的巨額财富中,其中有很大一部分,還是因爲與楊川交往,你騙了他的于阗玉礦床,才讓你成爲天下一等一的有錢人。”
“可是,這一年多來,你處心積慮的,卻是如何弄死楊川,老夫有點想不明白。”
劉陵盯着銅鏡,頭都沒回的問道:“有什麽想不通的?”
公孫弘伸手,端過一碗清水,淺淺飲了一口,悠然道:“能讓你劉陵掙下幾千斤金子,七八座礦山,幾萬傾良田水澆地,還在朔方郡私下賣給你三萬畝屯田,并派人幫你打理,又是澆水,又是施肥,莊稼成熟的時候,還幫你收割晾曬;與之相反的,你卻口口聲聲的說要扳倒衛青、毀了衛子夫、弄死楊川、曹襄、霍去病……”
“劉翁主,你覺得不奇怪麽?”
劉陵猛然轉首,目光幽冷的盯着公孫弘:“公孫弘,你什麽意思?難道說,你是懷疑我跟楊川小賊演戲,騙你的?”
公孫弘放下手中水碗,冷笑一聲,道:“你說呢?”
劉陵死死的盯着公孫弘,良久良久,方才微微點頭:“我知道了,你公孫弘就跟全天下那些儒家讀書人一樣,家當不中用,偏生滿腦子都是如何如何威猛,如何如何成爲天下第一等的猛男,讓别人對你死心塌地。”
“公孫弘,你想錯了。”
“若非你公孫家在朝野上下根深蒂固,各種人脈關系盤根錯節,不僅出了一群會打仗的武夫,還出了如你這般的大讀書人,我劉陵會讓你上身?”
“一句話,我想讓楊川死,不是他會做飯,會種田,還很會利用自己的優勢升官發财,小小年紀便成了大漢朝的列侯。”
“而是因爲,那狗賊,竟從來都沒有用正眼看過本宮。”
“所以,他必須死!”
這一番話,說的咬牙切齒,氣恨難當,俨然一副苦大仇深、不共戴天的樣子,讓公孫弘好一陣愕然。
他想了又想,問道:“這便是殺他的理由?”
劉陵冷笑幾聲:“楊川小賊,他算個什麽東西!”
“本宮這身子,當年可是讓劉徹都沉迷其中、難以自拔,如今,你公孫弘也是樂此不疲、一日一夜。”
“這一次,若能讓楊川落入圈套,本宮必會親自盤查,看看他到底還是不是個男人……”
……
與此同時,距離長安城百十裏之遙的竹園頭村,楊川家的某一座閣樓上,劉徹正在吃肉、飲酒、賞樂。
肉是烤全羊,肥美鮮嫩,搭配楊川家的秘制蘸料,吃一口,滿嘴異香,回味無窮。
酒是楊川家的特釀,名爲‘楊氏九糧液’,純糧釀造,酒味醇厚,後勁綿長不上頭,唯一的麻煩,便是因爲屬于高度白酒,一兩碗灌下去,即便如劉徹這般的海量,卻也早已醉眼朦胧、腳步踉跄。
“接着奏樂。”
“接着舞!”
聽着李延年等人演奏的一曲‘大漢天子漠北狩獵破陣圖’,劉徹豪情大發,提一把四尺長劍,翩然起舞,口中還吟哦幾句‘大漢詩仙曹襄曹大家’的【蜀道難】——
“……劍閣峥嵘而崔嵬,一夫當關,萬夫莫開。所守或匪親,化爲狼與豺。朝避猛虎,夕避長蛇;磨牙吮血,殺人如麻。錦城雖雲樂,不如早還家。蜀道之難,難于上青天,側身西望長咨嗟!”
“狗日的曹襄,一個長安城的混混,竟然能寫出如此大氣磅礴、劍意縱橫的俠者之辭賦,簡直就沒天理了!”
“還有去病兒,統領一千七百餘羽林孤兒,親率八百鐵騎,奔襲迂回三千裏,滅殺匈奴大小部落三十餘,直搗龍城,這特娘的才是我大漢少年将軍原本該有的樣子。”
“姐夫,下一場漠北之戰,朕想分兵給去病兒,讓他也領三萬鐵騎,如何?”
看着醉意闌珊、腳步踉跄、披頭散發的劉徹,陪吃陪喝的大将軍衛青鄭重拱手,道:“霍去病是少年人,血氣方剛,在戰場上兇猛彪悍,的确是難得一見的骁将。”
“不過陛下。”
衛青頓了頓,繼續說道:“歸根結底,霍去病能有今日戰功和冠軍侯的榮耀,陛下這些年來的悉心教導才是最爲重要的……”
劉徹哈哈大笑,手提長劍,跌跌撞撞的走到平陽公主桌邊,伸手端起一碗‘楊氏九糧液’,仰起脖子一飲而盡:“好酒!”
“楊川小賊田種的好,飯食烹制的好,羽林軍的軍司馬也馬馬虎虎。”
“這釀酒之術,也堪稱天下無雙。”
“隻不過,朕想起那狗賊,這心裏頭便有些不痛快。”
“滿月兒是朕的女兒,大漢公主,天生麗質,比朕這個大漢皇帝還要驕傲一些,卻被楊川小賊當成仆婦,想打就打,想罵就罵……”
劉徹抱住平陽公主的胳膊,直着舌頭,含含混混的問一句:“大姐,你說說,朕是不是該打折那小子的狗腿?”
平陽公主哈哈大笑:“好,陛下現在就傳旨,令人前去朔方郡,打折楊川的狗腿。”
劉徹也開始大笑:“好,朕這便傳旨、這便傳旨。”
他搖搖擺擺的站起身來,将手中長劍猛的擲出。
嚓的一聲輕響。
那一柄精鋼青鋒劍,便紮入一根松木柱子,發出一陣清鳴。
劉徹伸出一指,遙指長安城方向,跌跌撞撞的向前踏出幾步,‘嘭’的一聲,撞翻了案幾,将上面擺放的一桌酒菜、時令果品、秘制點心等,潑灑一地。
他卻渾然不顧,臉色突然變得陰沉如鐵,冷聲道:“崔九,拟旨。”
“大農令桑弘羊肆意折辱皇後,且有刺殺之實,罪在不赦,着令廷尉府嚴刑拷打,深查其背後指使之人。”
“朕的皇後。”
“朕可以罷黜,朕可以折辱,朕可以打罵,甚至,如果她犯下謀逆大罪時,朕還可以殺她、滅她九族。”
“但是,别人不行。”
“桑弘羊,必須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