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俠,郭解?
在漢帝國,遊俠兒的名聲可不是很好,在官面上,差不多與盜馬賊、人牲口販子、偷盜者差不多;其中,多有屠雞宰狗之輩,鮮有讀書人,在所謂的三教九流中,品階不是很高。
當然,這是官面上的說法。
俠者,以武犯禁也。
差不多就是這個意思。
自從楊川穿越過來這幾年,很能打的讀書人,他見識過不少,張骞、司馬遷、東方朔、董仲舒,甚至包括丞相公孫弘,據說年輕時候一拳能打暈一頭耕牛,反正武力值都很高;
此外,武将他也見識過不少,衛青,蘇建,公孫賀等猛人自不必說,就連當初石門障的障尉陳野,都能一個人壓着七八名匈奴人往死裏打,悍不畏死不說,武力值自然也是極高了。
至于遊俠兒,說實話,這還是他第一次見到。
而且,來人還是一個名氣很大的遊俠,郭解,江湖傳言,此人乃淮南王麾下死士,如今追随翁主劉陵,給那婦人做一些上不了台面的爛事、髒事,是有遊俠兒中間,名聲最爲狼藉的一個。
“郭解?關中遊俠兒?”
楊川手裏捏着一截羊肋條,擡眼望去,發現這個郭解的賣相其實還不錯,都有霍去病百分之一的帥氣了,且渾身上下,散發着一股子莫名的勃勃英氣,給人的第一感覺還不錯。
這樣一個人,跪在劉陵胯下……其實還挺可惜的呢。
楊川笑眯眯的問一句:“你武功幾品?能打得過張湯不?”
郭解微微一愣。
顯然,這個面容清秀、人畜無害的楊川,一開口說話,就有點讓他跟不上節奏,心口窩子竟然略微有些堵得慌。
“單槍匹馬,眼下還不曾遭遇過敵手,委實不知道是幾品境界,”郭解笑道,“至于這位侍禦史張湯麽,某家一隻手,可以打七八個。”
正在吃肉喝酒的曹襄、霍去病、東方朔、司馬遷等人,一陣哄笑,齊齊看向沒什麽存在感的張湯。
“張湯,這都能忍?”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曹襄哈哈笑道:“若是有人如此羞辱本侯,本侯便會罵死他狗日的,張湯,要不、罵他幾句?”
衆人又是一陣哄笑。
氣氛,就顯得十分的和諧、熱鬧。
楊川的一張臉,卻漸漸陰冷下來,瞅着郭解問道:“說吧,劉陵派你過來幹什麽?提前說清楚,若是起兵造反、圖謀不軌、禍害百姓的狗屁事情,就趁早給老子閉嘴!”
郭解的心口窩子,又是莫名的一陣堵。
這個楊川,伶牙俐齒,心思陰狠,這一張口便開始上綱上線,純純就是給人添堵的好吧……
“長甯侯言重了,”郭解深吸一口氣,憋了兩三個呼吸後,淡然說道:“劉陵翁主昔日有恩于我,這幾年幫他做了一些事情,也無非是報答昔日恩情,長甯侯,莫要将某家與劉陵翁主裹挾在一起言說。”
楊川‘哦’了一聲,臉色漸漸舒緩下來少許,突然笑問:“郭解,聽說你跟匈奴右賢王帳下的折蘭王,盧侯王,渾邪王,休屠王關系不錯?”
郭解微微一笑,道:“郭某提劍行走天下,多幾個匈奴人朋友,似乎沒什麽問題吧?更何況,長甯侯門下,不是還有一位堂邑父麽?”
楊川點點頭,道:“你說的很有道理,這江湖啊,其實在很多時候,并不全都是打打殺殺,而是人情世故呢。”
郭解笑了笑,不接楊川的話茬,而是直接了當的開口說道:“長甯侯,郭某今日造訪,是有一筆生意想跟你相商,不知……”
楊川笑着點點頭,道:“成交。”
郭解:“……”
這都沒說什麽生意,楊川直接一句‘成交’,這天都聊不下去了。
“長甯侯,郭某尚未說出什麽生意呢,”郭解輕咳一聲,道:“難道,你長甯侯還有未蔔先知的本事?”
楊川搖頭:“未蔔先知,那可不就成神棍了?本侯隻是略加猜測罷了,說吧,是不是人牲口的生意?還有,可是順便給某些貴人帶話,要認領幾萬畝我朔方郡的良田?”
郭解拱手:“還真是這兩件生意。”
“聽說長甯侯手頭缺少墾荒屯田的人手,正好,郭某手上便有三千青壯、八千多人牲口,不知長甯侯有沒有興趣?”
楊川目光閃動,沉吟兩聲,道:“很有興趣,那三千青壯,可以禀告朝廷後編入郡兵,八千多人牲口,本侯全部買下就是了,說吧,需要多少錢?”
郭解笑問:“長安城裏有一位貴人,想要購置十萬畝上等的水澆地,也可以麽?”
楊川:“可以。”
郭解似乎松了一口氣,拱拱手笑道:“生意都談好了,長甯侯不請郭某吃一口肉、喝一碗酒?”
楊川笑着招招手,令人給郭解添了一張椅子、一把刀、一雙筷子:“本來呢,吃這烤全羊時,應該用手直接撕着吃才顯豪邁,不過,本侯手無縛雞之力,最怕的就是那些打打殺殺的事,故而,還是用刀子、筷子來吃肉吧。”
郭解道了一聲謝,便大馬金刀的落座,大吃大喝起來,轉眼間,便有兩條羊腿被他撕着吞下肚子。
“長甯侯家的飯食,果然天下無雙,”郭解喝一口酒,大嘴油膩,痛痛快快的笑了幾聲,“隻可惜,你我相識太晚,至今還不是至交好友。”
楊川呵呵笑道:“這有什麽可惜的?回頭你幫我殺幾個人,去一趟西域,幫本侯運來幾十車于阗玉籽料,可不就成至交好友了?
不對,不僅是至交好友,本侯還要與你八拜結交,成爲異性兄弟,那也是可以的呢。”
這幾句話,說的就十分的露骨,話裏話外的,都是譏諷這位關中遊俠兒成爲劉陵的舔狗,衆人聽了,紛紛側目看向郭解,目中的鄙視之意,就很是明顯。
郭解卻渾不在意,繼續大吃大喝一陣,這才哈哈笑道:“長甯侯,以你如今的權勢,想要治死一個人,應該早就用不着我們這些粗鄙武夫了吧?”
“怎麽,還真想讓郭某替你殺幾個人?”
楊川笑眯眯的說道:“是啊,其實早就聽聞你郭解的名聲,鐵骨铮铮,行俠仗義,我未來嶽父還欠你一個天大的人情,來來來,本侯與你共飲此酒。”
說話間,他端起一碗酒,一飲而盡。
郭解微微一愣,皺眉問道:“你未來的、嶽父?”
楊川面不改色的笑道:“大漢蒼鷹,郅都,聽說當年對你郭解贊賞有加,後來,他自殺身亡後,他的孤女織娘流落江湖,好幾次遭遇關中遊俠兒的刺殺,承蒙郭大俠手下留情,才留的她一條性命……”
郭解愣住了:“郅都大人的女兒、被刺殺?”
楊川目光炯炯的盯着郭解:“聽說你郭解郭大俠麾下,有遊俠兒一兩千人,即便是如我這般的關内侯,也要給你三五分面子,很少有人敢招惹,堪稱三輔之地的土皇帝、話事人。
怎的,你敢說,刺殺織娘的人不是你郭解手下?”
郭解站起身來,沉吟兩聲,道:“郅都大人當年曾經有恩于我,郭解就算人品再不濟,也做不出那等豬狗不如的事情來!”
“若我有一句半句虛言,便如此劍。”
說話間,他從腰間拔出利劍,隻用兩根手指捏住,輕輕一扳,便斷了。
楊川微微點頭,道:“郭解,我信你的話。”
郭解拱手道:“回頭,我親自查問,若我郭解手下弟兄,真有人參與了刺殺郅都大人遺孤之事,我必親手滅他滿門,必殺背後指使之人。”
楊川端一碗酒站起身來,躬身道:“楊川謝過郭大俠。”
在座諸人盡皆側目。
尤其是霍去病,兩隻好看的丹鳳眼裏,似乎有小火苗在燃燒,忽的站起身來,走到郭解面前,看一眼他手中的斷劍,口中啧啧不已:“郭解,你手上的這功夫不錯,要不,跟某家比試一番?”
郭解傲然說道:“早就聽說霍小郎深得大長門真傳,十八般兵刃都很熟稔,就是不知霍小郎要跟我比試拳腳功夫呢,還是比試劍法?”
霍去病哈哈笑道:“随便你挑。”
郭解随手将斷劍放在桌面上,點頭應承:“刀劍無情,不适合在酒宴上比試,今日,我便領教一下霍小郎的拳腳功夫。
長甯侯,可否?”
楊川擺擺手,溫言笑道:“别把我家的桌椅闆凳打爛就行,當然,打爛也沒關系,回頭你們兩個賠我一筆錢糧就算了。”
郭解第一次與楊川打交道,沒有見識過他的貪财不好色,故而,聽到這般言辭,忍不住嘴角一陣抽抽:“好。”
于是,二人便在飯堂中間的空地上,試試探探的打鬥起來。
拳來腳往,虎虎生風。
大緻就像是一些武林高手之間的打鬥,拳拳到肉,噼噼啪啪,各有擅長的絕招,竟一時間鬥了一個不勝不敗之局。
司馬遷、張湯、東方朔等人,觀看得頗爲仔細,看上去對這二人的武藝甚爲佩服,臉上神情自然也十分的關切。
隻有楊川與曹襄二人,吃吃喝喝,隻是偶爾看一眼場中纏鬥不休的霍去病、郭解二人。
“楊川,你覺得去病能打過郭解不?”曹襄懶洋洋的問一句。
“打過打不過沒關系,這種純粹的個人英雄主義,隻适合寫成武俠文章,卻終究寫不到曆史書裏。”楊川嘿然而笑,隻是端了一碗酒,慢慢喝着、品咂着、思量着。
這個郭解,雖說在官面上的名聲很壞,無非就是手底下有一兩千亡命之徒,在關中一帶成了‘民間話事人’,經常爲百姓人抱打不平,與地方官府争強鬥狠。
怎麽說呢。
大約便是高祖皇帝劉邦在四十歲以前的狀态,仗着手裏有點閑錢,家裏有幾百畝薄田,手下有一幫不要命的兄弟,漸漸的成了氣候,如今,不僅在長安鄉、三輔之地名聲赫赫,就連一些劉姓諸侯王也在私底下多有拉攏。
這種人,在很多王朝都有,隻不過在表現形式上略有不同罷了。
其中,混的比較好的有劉皇叔、孫仲謀,混得差一些,便如大送朝的及時雨宋公明哥哥、方臘……
楊川想了很多,不過,心裏盤算的念頭卻隻有一個——
作爲一名廚子,面對郭解這樣一份食材,該将其如何歸類?該烹制成一道什麽樣的菜?
如果說,把霍去病這家夥比喻成大漢麒麟兒、大漢未來的戰神,自然是這天下最好的食材之一;那麽,黑澀會大哥郭解,又算是一顆什麽菜?
就在楊川如此作想時,霍去病、郭解二人之間的打鬥也漸漸消停下來了。
在力量和防禦方面,郭解遠勝霍去病,不過,論靈活機變、招式技巧,卻是霍去病略勝一籌;總而言之,如果單打獨鬥,郭解的赢面更大。
這一結果,讓霍去病甚爲不忿,回到座位後,連喝三碗酒,這才說道:“郭解,你的武藝比我強。”
郭解雖然取勝,心情卻高興不起來。
因爲,他發現居中而坐的楊川,正自目光幽幽的盯着自己,似乎在盤算着什麽,讓他莫名的心頭狂跳幾下……
這個長甯侯,想幹嘛?
回到座位,郭解倒了一碗酒,遙對楊川、霍去病、曹襄等人,朗聲說道:“各位侯爺,校尉,官大人,郭解乃山野村夫,言行粗鄙,攪擾了諸位的酒宴,自罰一碗酒!”
言畢,一飲而盡。
放下酒碗,他對着楊川拱拱手,便要告辭而去。
楊川突然笑了。
“郭解,先坐下,咱們之間的生意還沒談完呢,”楊川笑眯眯的說道,“你們二人的武藝超群,讓本侯觀看的有些失神,郭大俠莫怪。”
郭解拱拱手,卻沒說話。
他怎麽就覺得,這位瘦猴似的長甯侯,咋就有些難纏?而且,給他的感覺,就是這個楊川對他似乎有些不懷好意……
“郭解,你手裏的人牲口,一個不留,我楊川悉數收下便是了,”楊川神色淡然的說道:“此外,你郭解,和你那三千關中兒郎,有沒有留在朔方郡幫我屯田的想法?”
郭解搖頭:“郭某自由自在慣了,受不得官府的鳥氣,長甯侯的心意,郭解心領了。”
楊川歎一口氣,苦笑道:“有人說,仗義每多屠狗輩,負心多爲讀書人。”
“想不到,如今這天下,就連你郭解這般的草莽豪傑,竟然也怕吃苦,也怕那漠北草原上的匈奴人?”
“罷了,郭解,你走吧。”
“這大漢的北境邊城,也不需要一群畏手畏腳、自私自利的軟蛋來墾荒、來駐守,他日匈奴人若敢南下,本侯自當與羽林孤兒、朔方郡三萬郡兵血戰到底!”
“嘿嘿,遊俠,遊俠,好大的一個俠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