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漢帝國殺一個人難不難?楊川反複思量、推算後認爲,不難。
難的是、不留下任何蛛絲馬迹。
也就是說,他想殺人,但還不能給自己留下任何隐患。
别看他現如今封爵‘長甯侯’,官拜太學院祭酒、羽林軍軍司馬、朔方郡太守,無論是爵位還是官階,在漢帝國的朝堂之上,也算是一号人物了。
可是。
漢帝國的律法絕對嚴苛,就算是劉姓諸侯王、皇子、公主什麽的犯罪,也難逃律法制裁,更何況一個關内侯。
這個黴頭,絕對不能去觸碰。
在離開長安城之前,楊川需要準備很多東西,做很多事情,留下很多退路和後手;竹園頭村的那一片封地,是他在漢帝國的第一個家園;
同樣的,裏面的那些人,包括南宮公主、織娘、劉滿,堂邑父大叔一家子、以及那四五百仆役、廚娘等,都是他楊川的親人,絕對不容許受到任何傷害。
所以,在去朔方郡之前,他還需要殺幾個人。
本來,他必殺的人裏頭,桑弘羊排名第一;不過,既然那厮謀算了主父偃的‘推恩令’,皇帝正在重用他,就不能在這個時候動手。
第二個人,便是公孫敖。
據史書所載,這個合騎侯公孫敖,實際上也是一個倒黴蛋,曾經多次随衛青、霍去病出征,卻隻在‘河南地之戰’中得了軍功;其後,多次征戰中都是損兵折将,三番五次的丢官丢爵不說,還在後來的‘河西之戰’中,因爲在沙漠中迷路,差點害死孤軍深入的霍去病。
後來,公孫敖因其妻涉巫蠱案受到牽連,腰斬而死,全家被滅。
這公孫敖這老賊,楊川其實早就動了殺心,不過,一直都沒有什麽機會罷了。
公孫敖必須死。
這一點,毋庸置疑。
因爲,隻要在後來的主線劇情中,所有可能會影響到霍去病的性命,或造成任何危險的任何人,楊川都不允許其活在世上。
用他自己的話說,公孫敖這種人,在漢帝國來說,屬于那種沒什麽本事、也沒什麽人品的‘壞食材’,差不多就是腐爛變質後的白菜幫子,有毒。
‘這座狗屁天下,誰都可以死,誰都可以出事,唯有霍去病不能死、也不能出事。’
‘當然,還有我楊川一家子……’
……
一場秋雨一場涼。
十月中秋前後,楊川、霍去病、曹襄、李敢幾人,率領一千七百五十六名羽林孤兒和将近三千部曲、工匠,悄然離開長安城,一路北行,向朔方郡方向而去。
這三千部曲、工匠中,其中有一部分是曹襄家的,而絕大多數,則是平陽公主派過來保護他們幾人的,差不多算得上一支極爲彪悍的私人武裝。
至于楊川秘密訓練的基建營、護林隊、漁獵隊、護糧隊、農墾大隊等,他卻幾乎一個都沒帶,全部留在了楊氏封地。
歸根結底,長安城才是楊川今後的廚房、餐廳,他必須先得讓自己的根系深深的紮進那片土地,最後達到盤根錯節、根深蒂固,就算是有一天出現什麽變故和意外,他也能做到遊刃有餘、進退自如。
塞外苦寒,此去經年。
故而,在平陽公主、南宮公主二人的堅持下,楊川不得不帶上劉滿、織娘和娜仁托娅,以便可以随時照料他的生活起居。
對了,随行隊伍中,還有堂邑父、豹姐和幾隻傻雕。
至于張安世那哈慫,卻被留了下來,幫助南宮公主‘鎮壓’太學院的同時,順便打理楊氏封地和那三十萬畝屯田……
離開竹園頭村三日後,一行人逶迤而行,離開長安城将近四百裏之遙,算是正常的行軍速度了。
“楊川,今夜便在前方七裏外的那片山坡上紮營吧。”
傍晚時分,霍去病策馬而來,用馬鞭指着前方一大片山林笑道:“你看那片向陽山坡,依山傍水,易守難攻,進可攻、退可守,是一個宿營紮寨的好地方呢。”
離開長安城,霍去病就像變了一個人,騎着他的踏雲骓,手提丈八馬槊,配上一身鮮明甲衣,就十分的騷包。
“你是都尉,行軍打仗你說了算,”楊川不願騎馬,與曹襄擠在一輛馬車上,懶洋洋的笑道:“我是軍司馬,生活上的事我說了算。”
霍去病哈哈大笑,意氣風發的說道:“那還不給本校尉去做飯!”
楊川笑罵一句‘滾’,便躺平了。
此去塞外,千裏迢迢,就算是躺在馬車上也甚是困倦,他就想不通霍去病這二貨哪來那麽大的精神,好像磕了金丹。
“伱們兩個懶貨,整日窩在馬車裏頭,也不怕捂出什麽毛病來?”霍去病探身掀開馬車窗簾,十分不屑的罵道:“看看,整支隊伍裏,就你們兩個侯爺是大廢物啊。”
楊川閉目養神,懶得理會這貨。
曹襄卻正有些憋悶,一骨碌爬起來,探出半個腦袋向天上瞅了幾眼,咧嘴笑道:“霍去病,你說的沒錯,我們兩個侯爺是廢物,還是你霍校尉有本事。”
霍去病得意的笑道:“你以爲呢?”
曹襄歎一口氣,幽幽說道:“唉,我和楊川兩個人,一個平陽侯,一個長甯侯,還真是廢物點心,一點用處都沒有呢;
看看人家霍去病,隻跟我妹妹她們在小樹林裏玩耍一回,竟然都身懷六甲,眼看着就要生幾炕霍小病、霍二病、霍三病……”
霍去病眼角抽搐幾下,一聲不吭的策馬而去。
曹襄哈哈大笑,高聲喊道:“妹夫,今晚咱喝兩口?”
霍去病跑得更快了,竟是頭都不敢回。
逗弄完霍去病,曹襄隻覺得渾身的骨頭一陣舒坦,轉頭看向楊川:“嘿嘿,霍去病這憨貨,到現在還不曾開竅,哈哈哈。”
楊川伸了一個懶腰,蒙頭便睡,嘴裏含含混混的嘟囔一句:“今夜,還有雨呢……”
……
關中一帶的秋雨,一般不容易下,可是,一旦開始下,便會莫名其妙的連綿不絕,似乎就會下個沒完沒了。
長安城,西門大街。
一條又細又窄、彎彎曲曲的小巷子裏,泥濘不堪的黃泥小道兩側,屋檐低矮,偶爾幾個窗戶裏,透出昏黃光亮,猶如一些瞌睡人的眼睛。
“讨厭,去洗一洗了再上來。”
“嘿嘿,早就洗過了。”
“等等啊,看看你猴急猴急的,孩子還沒睡……”
“狗日的,這都什麽時辰了還不睡?”
“讨厭,孩子還、沒睡着!”
“婆娘你等着,我去将他們幾個打暈算求……”
“……”
長安城實行宵禁,點燈時候,除了西門大街一帶的酒樓、胭脂鋪子和珠寶坊,其他所有的店鋪必須打烊收攤,閑雜人等絕對不許上街。
這也就導緻,百姓人閑着沒事幹,隻能找點事幹。
權貴之家、大戶人家還好說,總有那麽一些人,入夜之後才會精神飽滿起來,喝一口小酒,聽一聽小曲兒,最不濟,還能有點小小的娛樂活動。
可是,百姓人家就不行。
點上燈盞,費油;還不如吹了燈上炕,造人。
于是,家家戶戶在關閉門戶後,總會傳出那麽一些奇奇怪怪的聲音,混雜在淅淅瀝瀝的秋雨聲中,平添一絲人間煙火味兒。
風雨聲中,夜晚迷離。
阿木身穿一身黑色麻衣,頂着一片破羊皮,一動不動的蹲在低矮的屋檐下,聽着屋子裏傳出的奇怪聲音,咧着嘴在笑,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齒。
在不遠處,瘦猴似的阿刀也在笑。
‘大人們好不要臉,爲了自己辦事方便,竟然欺負小孩子……’
兩個人互相打一個手勢,默默笑了一會兒。
突然,一隻雪豹悄然出現,幾個跳躍,來到阿木身邊,張口吐出一團絲帛之物。
阿木撿起那團絲帛,展開看一眼,便站起身來。
他向不遠處的阿刀打一個手勢,二人一豹,便在一片低矮、破舊的民居中起起落落、悄然潛行,向西門大街方向靠攏過去。
出了巷口,眼前豁然開朗,燈火闌珊處,卻是貴人們的天堂。
長安城宵禁,很多時候,隻是針對百姓人的,對于那些皇家貴胄、頂級權貴來說,那些甲衣鮮明、神情肅穆的執金吾,卻不過是一些擺設罷了。
“阿菜傳來訊息,公孫老賊就在天府人間,甲字十三号房。”
“哪個姑娘作陪?”
“應該還是蘭香。”
“嗯,分頭行動,先摸過去探一探虛實。”
“好。”
二人低聲商議後,幾個閃身,便消失在茫茫夜雨之中,再也無迹可尋;那隻小雪豹,則躍上屋脊,向數百丈外的天府人間摸去。
泥濘小巷深處,傳出幾聲慵懶的狗吠聲,在‘嘩嘩’雨聲中,沒有引起絲毫波瀾……
……
公孫敖曾經是天府人間的常客。
自從上一次,羽林軍戰馬飼料配方和馬鐵蹄之事洩露,差點釀成大禍,他便很少出門,就連一般的應酬都不怎麽去。
再後來,卓氏爲了救司馬相如,天府人間被桑弘羊巧取豪奪,不知什麽原因,公孫敖更是不曾來過這煙花之地。
直到前不久,他因‘河南地之戰’的軍功,得封‘合騎侯’,食邑一千五百戶,成爲漢帝國的新貴之一,他才偶爾出現在天府人間。
不過,自從他成了‘合騎侯’,好像一下子便金貴起來,每次出門,身邊都要帶着十幾名部曲、死士,就連其府上的戒備,也開始變得森嚴起來。
看來,這人啊,爬到一定高位後,往往會變得貪生怕死起來……
爲了摸清公孫敖的行蹤軌迹,早在一個月前,楊川便開始謀劃、布局,并讓精擅潛藏的阿木、阿刀出手;此外,他在一年前埋在天府人間的幾枚釘子,也開始發力。
阿菜,便是他埋在長安城的第一枚釘子,以精擅各種炒菜、甜點等,順利混入天府人間的廚房。
這是他們第一次‘做飯’,故而,所有的計劃都經過楊川的親自審核,并經過反複演練,确保無誤後,方才展開此次行動。
楊川明确告訴幾個半大小子,殺人這種事情,不能急,不能慌,就像平日間切菜、颠勺那般,必須做到胸有成竹、有條不紊。
至于什麽時候能殺死公孫敖,楊川也沒有給他們一個時限,反正隻要盯着那老賊,伺機而動就行了。
安全,永遠都是第一位的……
……
與此同時,天府人間甲字十三号包廂,燈火明媚,紅紗輕垂,檀香袅繞,一名俊俏小婦人跪坐在一架瑤琴前,撫琴而歌。
歌曰:‘關關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參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卻是高端的煙花巷子裏,甚爲常見的文人‘豔詞’。
大馬金刀坐在繡榻上飲酒的公孫敖,聽得那小婦人吟唱‘關雎’,連連搖頭,哈哈大笑道:“這一首關雎,唯一能入耳的,便是那一句左右流之,其他詞句,盡爲讀書人咬文嚼字、搖頭晃腦之作,令人煩不勝煩。
蘭香姑娘,換一首、換一首!”
那小婦人微微颔首,輕聲道一句‘嗯’,方才十指變幻,叮咚輪響,卻是一首古曲‘鳳求凰’。
小婦人檀口輕啓,歌曰:‘有一美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鳳飛翺翔兮,四海求凰。無奈佳人兮,不在東牆。将琴代語兮,聊寫衷腸。何時見許兮,慰我彷徨。願言配德兮,攜手相将。不得於飛兮,使我淪亡……’
其聲婉轉、哀怨,猶如春日尋芳時,有美人乘坐豪奢車駕疾馳而過,空餘那一瞥之風情,令人心瘙癢。
卻是司馬相如當年追求卓氏時的一首‘鳳求凰’。
這一首歌,乃天府人間所有歌姬的‘必修課’,差不多傳唱了十餘年,就連長安城一帶的浪蕩子,在春日求偶時節,動不動就會搖頭晃腦的吟哦一番。
不過,公孫敖卻還是不喜,端起一大碗綠蟻美酒,暴喝一聲:“閉上你特娘的騷嘴!”
“司馬相如是個求,他的歌賦,盡爲靡靡之音,沒得污了本侯的耳朵!”
說話間,他一腳踢翻面前案幾,扯掉身上衣衫,露出那一身腱子肉和十七八處箭傷、刀痕,怒目圓睜:“有沒有提氣的歌賦?”
“有沒有那塞外的風霜,有沒有那沙場點兵時的金鼓号角之聲,還不給耶耶唱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