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時辰後,劉徹就回長安城了。
還真如他自己所說,就是過來看看二姐,吃吃瓜,順帶着打了點秋風蹭了一頓飯。
楊川卻心中沉重。
太學院裏亂成一鍋粥,皇帝看似不在意,其實,話裏話外都在明示暗示:‘趕緊的,朕要的是大一統。’
作爲皇帝來說,皇命不出長安城、朝廷诏令出不了關中、六郡之地,的确是挺鬧心的一件事,如此看來,劉徹應該是有點着急了。
平陽公主、衛青一行卻住了下來。
平陽公主陪着南宮公主,老姐妹兩個似乎有說不完的體己話;衛青卻領着一衆将士去往那三十萬畝‘屯田’,顯然是來觀摩學習的。
對于這些瑣碎小事,楊川是顧不上了。
太學院的事情,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但一個弄不好就會釀成大禍,讓自己之前的一番苦心白費。
他将封地上的事情都交代下去,讓劉滿、織娘、娜仁托娅幾個小婦人打理,自己卻帶着張安世,直接住進了太學院。
有時候,很多看似繁複的事情,隻需要一把菜刀。
“祭酒大人,請爲我等做主啊,董仲舒老賊實在太過霸道,竟然不準我們講授春秋左傳!”
“董仲舒老賊不爲人子也!”
“祭酒大人,那些儒家讀書人太過分了,他們鬥不過董仲舒,卻都跑過來欺負我們這些清靜無爲的道門中人了……”
“……”
剛一到太學院,不到半個時辰,先後就跑來五六波訴苦的,楊川都隻是聽,沒怎麽說話。
這些讀書人在壇經論道時,一個個口若懸河,可是在講述一件具體的事情時,往往颠三倒四搞不清主次,多以情緒化的、侮辱性的語言爲主。
也是、沒誰了。
由此可見,大家的心态已經有點崩……
這是好事。
就怕你們不鬥,不内耗,不相互攻伐,本廚子的一些手段自然也就沒了用場,所以,楊川很快做出一個決定:給這一鍋粥下面,再添一把火。
漢帝國的讀書人很難纏,不僅學問好,門人弟子多,一個個的武力值還高得離譜,不讓他們鬥到山窮水盡、精疲力盡,任憑你有多少手段,根本就無計可施。
于是,次日一大早,楊川故伎重演,将自己家的廚子抽調過來一部分,就在太學院尚未完工的工地上架起爐竈,開始吃涮羊肉。
關中的九月天氣,聽上去秋高氣爽、正是撸串、涮羊肉的好時節。
而實際上,兩千年前的關中之地,在九月前後時,正是一年之中最爲悶熱的時候,加上空氣濕度大,差不多比三伏天還要難受。
楊川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爲了盡快讓讀書人們上火、上頭,他還讓堂邑父送過來幾十斤枸杞,又讓曹襄在長安城裏購置了一大批鎖陽、淫羊藿等‘大補之物’,都有些不惜代價了。
要知道,光是這一批‘名貴中藥材’,就花掉了足足五斤金子,想起來就肉疼……
“老師,這些分量夠不夠?”張安世負責後勤,他一下子便猜出楊川的意圖,“要不,再加一些發燥的礦石藥粉?”
楊川嘴角一抽抽,笑罵一句:“你個哈慫太壞了,這大熱天的吃羊肉,喝滋補湯,本來就容易上火,還敢加發燥的藥粉?”
那可不就成了世上臭名昭著的‘五石散’了?
張安世憨厚老實的笑道:“沒事,據學生所知,這些大讀書人,好些人都在嗑藥。”
楊川搖頭道:“那也不行,咱們隻需要讓他們略感煩躁,心情略不好,脾氣略暴躁就行了;
張安世,伱須得記住,廚藝的較高層次不是快刀斬亂麻的解決問題,而是因勢利導、順水推舟,讓他們自己做出一個選擇。
至于這個選擇正确與否,才是體現你廚藝的地方。”
張安世沉思良久,略微有些疑惑的問道:“老師的意思是說,讓他們在煩躁的鬥争中,有些昏頭的選一條錯誤的道路?”
楊川搖頭:“不,不是讓他們昏頭的選一條錯誤的道路,而是讓那他們無比高高興興的、清清楚楚的選擇一條他們自認爲世上最正确的道路。”
“安世,你要時刻記得,咱們是廚子,不是食客,更不是食材。”
“咱們需要做的,就是把鍋底的這一把火燒旺,讓食材、調料自己去戰鬥、去妥協,形成自己的特色滋味兒。”
“這個過程中,廚子需要做的,就是掌控火候,不要讓他們燒焦了、燒糊了,還不能弄出一鍋夾生飯,你自己吃着都難受……”
在給張安世當老師的這一段時間,楊川很少談論廚藝,對那些陰謀詭計也絕口不提,從來隻講一些‘氫氦锂铍硼’等‘自然科學’。
如此教導,卻還是第一次。
所以,張安世聽得很興奮,兩隻眼睛裏都開始冒小星星了,連連點頭道:“對對對,就是要掌控火候,不能讓糊了,還不能夾生……”
看着人畜無害的張安世,楊川一陣心累。
這個哈慫眼下才九歲,已然這麽壞,等到他長大後,還不知會成爲一個什麽樣的貨色。
這樣的一個張安世,就算是霍光遇上,估計也會頭疼不已呢。
嗯,想想就、挺讓人期待……
……
在楊川、張安世師徒二人的一番‘暗箱操作’下,太學院的讀書人們再一次進入‘口頭交流’模式。
偶爾的,也會發生幾起‘拳腳比試’。
不過,在楊川面無表情的鎮壓下,倒也沒有任何一個人太過離譜,畢竟,他年歲雖然小,可手裏卻是握着大家的命根子,誰都不願自己的學派,被一個小混混随口攆出太學院。
就連董仲舒也不例外。
楊川小賊的手段他見識過,簡直就是一個無賴,說翻臉就翻臉,說一把火燒掉太學院他也信。
故而,這一場辯論持續七八個日夜,總算再一次達成一緻:各掃門前雪,井水不犯河水。
這一結果,把楊川直接惹笑了。
麻哒,在太學院籌建之初,這些讀書人吃掉他楊川家的六七百隻羊,可不就達成了‘井水不犯河水’的決議和共識?
如今,口腔輸出七八日,又回到了原點?
這怎麽行……
這一日,就在董仲舒等人精疲力盡、請求楊川出面調停時,楊川突然翻臉了。
“這就是你們商議的結果?”
手裏捏着一卷破羊皮,楊川冷笑一聲,随手扔在地上,并往上面吐了幾口口水,罵道:“太學院籌建之初,大家已然講好的要團結一緻,爲我大漢朝培育人才、選拔官吏,不拘一格,各行其是,這不是當時都講好的麽?
怎的,現在太學院的亭台樓閣都修築起來了,眼看着翻過年就要招收天下學子,你們就開始耍賴不認賬了?
董仲舒,你來說說,到底怎麽回事?”
一衆讀書人面面相觑,對楊川自然都是怒目而視,卻終究沒人敢領頭搞事。
董仲舒歎一口氣,滿面疲憊的說道:“不是我董仲舒不講道理,委實是有人時不時的跑到我門人弟子那裏,吹噓說自己的學派有多好,與朝廷某些貴人關系有多親密,一旦改投他門下,便能從此飛黃騰達、平步青雲;
隻是這短短一個月,老夫的門人弟子便走了二十幾人……”
楊川哈哈大笑,道:“讓你的弟子去學一學其他人的學問,這是好事啊,怎的,你還不願意啊?”
董仲舒怒道:“道不同不相爲謀……”
楊川直接擺擺手,打斷董仲舒的‘長篇大論’,冷聲道:“前幾日,皇帝來我莊子上吃瓜時,他就說的很明确,太學院是朝廷的太學院,是大漢朝的太學院,不是哪一家、哪一派的太學院。
董公,這一點,在太學院籌備之初便有了定論,你難道忘了?”
董仲舒額頭的青筋一陣突突,眼看着便要開啓‘以理服人’模式,楊川卻緊接着說道:“還有你們這些人,難道都忘了?”
“皇帝說過了,若是哪個學派覺得自己牛氣沖天,比朝廷、比江山社稷、比大漢朝的千秋萬代更重要,就趁早滾出太學院!”
楊川緩緩站起身,冷冷的掃視那些大讀書人,讓自己的神情、語調等,盡量符合‘朝堂普通權臣’的人設氣質,十分冷淡的說道:
“我楊川是個農夫,廚子,沒讀過多少聖賢書,對你們話裏話外的微言大義其實了解不多,但我總算還知道,身爲大漢臣民,不想着爲朝廷社稷建功立業,不爲生民百姓謀取福利,就算讀了再多的書,做多大的學問,你特娘的都是耍流氓!”
“對了,你們可能不知道,我楊川曾經說過四句話,你們有些人可能不曾聽說過吧?”
“那好,今天,本祭酒承諾一句話,今後,若有人能提出更好的,這太學祭酒便由他來做。”
“走吧,咱去看一樣東西。”
楊川緩緩起身,十分穩健的走出烏煙瘴氣的‘會議室’,向太學院大門口走去。
這幾天,張安世沒閑着,早已尋人搬來一塊極爲碩大的石頭,在上面刻了字,并用紅綢子蒙了,看上去挺神秘的……
“諸位,這是本祭酒請教過皇帝後,爲太學院題寫的院訓,你們都是大讀書人,盡可對這幾句話指指點點,甚至,若是覺得這幾句話甚是無趣,大可自己題寫幾句,就镌刻在這塊石頭上,如何?”
衆讀書人一臉懵逼,面面相觑,一個個的臉色都變得古怪起來。
長安城裏,誰不知道楊川小賊不學無術,連一篇給皇帝的奏章文書都不會寫,還要自己的學生張安世代筆?
一個種田的廚子,攀附權貴當上太學院祭酒也就罷了。
如今,竟敢在太學院的門口,題寫什麽‘院訓’?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麽?
有些人的嘴角,已然挂上一絲若有若無的冷笑與譏諷。
唯有董仲舒卻明白,楊川的這‘幾句話’,應該準确來說是‘四句話’,因爲,當初他可是親耳聽過張安世背誦過……
“好了,都别發愣,上來幾位大讀書人,幫咱扯掉這片遮羞布呗。”
楊川笑眯眯的站在石頭旁邊,對着董仲舒招招手:“董公,上來幫個忙?”
董仲舒深吸一口氣,憋了好幾個呼吸,大踏步的走了過來,先對着那塊石頭拱拱手,這才轉頭看向楊川:“楊川公子,老夫心服口服了。”
說完話,老賊便站到楊川身邊,一聲不吭了。
其他讀書人愣住了。
其中,有道門學派的,有墨家傳人,也有名家、陰陽家之流,反正漢帝國能排上号的學派,都有人擠了進來,楊川也懶得去一一辨認。
“爲了公平起見,每一個學派的上來一人,權當是給我楊川一個面子嘛。”
楊川拱拱手,再次邀請一遍,這才稀稀拉拉走上來十幾名老賊。
“好了,大家一起動手,撤掉這片遮羞布就行了。”
于是,諸位讀書人走上前去,動手扯下那片蒙在石頭上的紅綢,露出上面的四句話,卻無非是楊川抄襲了張橫渠的‘四句教’。
爲天地立心。
爲生民立命。
爲往聖繼絕學。
爲萬世開太平。
後面沒有落款,也沒有什麽花裏胡哨的裝飾之物,這四句話在镌刻的時候,也沒有請什麽書法名家,反正就是端端正正、老老實實的刻在上面……
諸位讀書人默念幾遍‘四句教’,終于閉嘴了。
甚至,有些儒門讀書人的眼窩子,竟莫名的濕潤起來,對着那塊巨石躬身施禮……
……
抄了幾句話,鎮壓了一衆大漢讀書人,楊川的心情頗佳。
這就對了。
讀書人嘛,總得有點理想,有點道德,有點紀律,有點潔身自好的念想。
對了,就像有一句老話說的那般,楊川不求奢望讓漢帝國的讀書人成爲一個高尚的人、一個純粹的人、一個有道德的人、一個脫離了低級趣味的人;
但起碼,要成爲一個知道羞恥的人。
這種想法,聽上去就十分的樸素,但在眼下的大漢帝國,在一群頂級掠食者中間,連‘人牲口’這種狗屁事情都覺得心安理得。誰若是敢如此這般明晃晃的說出‘有益于百姓’,那就等着被打死吧。
眼看着大讀書人們情緒有點低落,楊川暗暗點頭,還行,這一屆讀書人的本心和悟性都不錯。
那就……以後對他們再狠一些吧。
楊川笑眯眯的宣布:“好了,校訓的遮羞布也扯下來了,本祭酒還想讓諸位體察一下民情,上上山、下下鄉;
畢竟,諸位的學生可都會成爲朝廷的棟梁,皇帝希望,他們每一個人都能成爲治國平天下的少年俊彥。
那麽,就先從老師開始吧!”
第三卷【朝天子】已接近尾聲,估計再有三五章就要進入第四卷【塞外雪】。平心而論,這一卷的内容很重要,是整部書的鋪墊和過渡章節,但廚子自認爲沒寫好,缺了網文該有的節奏和爽點。
不過不要緊,接着來的第四卷,廚子會很用心的去雕琢,争取在寫出曆史文韻味的同時,還能寫出爽點。廚子拜謝各位讀者老爺,磕頭!
啪啪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