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中一帶落了一場大雪,放眼望去,大地一片白茫茫;秦嶺北麓,楊氏封地一片靜谧,炊煙袅袅。
又到吃涮羊肉的好時節了。
楊川讓堂邑父宰了兩百多隻羊,就挂在屋檐下凍了一日一夜,便凍成了冰疙瘩,敲一下‘铛铛’作響。
“堂邑父大叔,讓人再去買一些羊肉,”楊川将堂邑父、阿木、阿谷等一幫半大小子喊來,給他們安排任務,“最近一段時間,來咱們莊子上的客人會比較多,羊肉不夠吃。”
堂邑父有些疑惑,問道:“公子,已經宰殺了兩百多隻羊了,還要再買些?”
楊川笑道:“是啊,最近咱們天天吃涮羊肉。”
堂邑父扳着指頭算了算,甕聲甕氣的說道:“公子,就算是天天吃涮羊肉,兩百多隻羊也能吃好多天……”
“你打發人去買羊就是了,”楊川擺擺手,“記得要買那種肥羊,羊肉太瘦不好涮啊。”
堂邑父有些疑惑的去忙碌了。
楊川小郎君的話,他是越來越聽不明白了,這大雪天的,冷冷清清,除了董仲舒、霍去病兩個人天天跑來蹭飯,哪裏還有客人啊?
看着堂邑父困惑的樣子,楊川笑了笑,轉頭看向阿木等半大小子:“你們給咱制作幾樣涮羊肉的小玩意兒。”
說話間,他從案幾上拿出幾卷羊皮遞過去。
一張圓型的案幾,中間割一個圓洞,剛好能擺下一口小鍋;而且,這圓桌還是兩層,上面一層可以轉動;一隻高腳繡墩,卻又多了一個靠背、兩個扶手;銅鍋中間,多了一個放置木炭的‘小煙囪’……
這幾樣東西,制作起來很簡單,可看着、就很是怪異。
那幫半大小子都有些迷瞪,齊齊看向楊川。
楊川笑問:“怎麽,有難度?”
少年們搖搖頭,幾乎異口同聲的說道:“沒有。”
“既然沒有難度,那就給咱們制作一些,”楊川笑道,“要吃涮羊肉,總得搭配幾樣好家當,總不能一人一張小案幾、一口小銅鍋涮着吃吧?要知道,那可是皇帝的吃飯方式。”
有幾句話他不能說出來。
那就是、皇帝喜歡吃獨食,這個沒辦法,就讓人家繼續那般去吃好了;百姓人吃飯,還是要有點氣氛,有點儀式感,能坐着吃,就盡量别跪着。
這兩年來,楊川對這種跪坐在地上吃飯的姿勢,早就忍無可忍、深惡痛絕了。
沒辦法,在漢帝國,要想當個君子,就要時時刻刻的‘端然跪坐’,就是将兩瓣屁股蛋子,規規矩矩的壓在腳後跟上,腰杆子要挺直,大腿不能分太開,也不能夾太緊……
總之,楊川不想當什麽君子了。
讓漢帝國的人改變跪坐的‘陋習’,他自忖眼下還做不到,也管不了那麽多。
畢竟,無論是宮廷儀禮手冊,還是權貴之家的‘家庭教養指南’,遵循的其實都是儒家的那一套,對一個人的‘跪姿’,可是做了十分詳盡的規定,甚至連衣衫擺放的形狀都有描述,生怕控制不住人。
楊川曾經很惡趣味的認爲,儒家聖人之所以要規定人的跪坐的姿勢,主要原因是很多人都穿不起兜裆褲,那些不太正确的坐姿,就很容易露出蛋蛋……
當然,僅僅是猜測罷了,做不得準。
楊川很仔細的講解一遍圖紙,并對其中一些細節都說得很清楚,卻無非是圓桌、小銅鍋、椅子等幾樣家具。
阿木、阿谷等一幫半大小子去忙乎了。
楊川吐了一口氣,坐在東面臨窗的木榻上,推開一扇窗戶,有些出神的望着大雪初晴後的美景。
渭水對岸,太學院的修築工地一片悄如。
那七座先期修建起來的閣樓上,落了厚厚一層雪,配合其厚重而古樸的建築風格,還真是挺好看的。
渭水河面上結了冰,一些孩童正在河岸邊用石塊、木棍等砸冰,估計是想看看冰眼裏有沒有魚跳出來。
接到曹襄傳來的密信,楊川的心情很好。
第一條魚上鈎了。
桑弘羊不僅人來了,還帶着一份禮物清單,無非是一些金子、錢糧、田地、牛羊牲口等;曹襄早已粗略算過,這一筆錢糧沒什麽意思,也就能修築起七八座太學院的閣樓吧。
當然,桑弘羊隻是一條不大不小的魚,而且,還有些迫不及待的撲上來咬了鈎。
楊川能夠預料得到,接下來,定會有一大群魚蜂擁而至,都想在太學院這塊肥肉上,兇狠的咬上一口。
如果一個不小心,能順便将董仲舒一口給咬成重傷,那也是可以的。
當然,還不能給咬死,畢竟是漢帝國最大的讀書人,楊川打算好好整治一番,先腌制起來,将其烹制成一道天下一等一的美食。
那就、做一道‘佛跳牆’吧……
……
次日一大早,阿木幾人便給楊川‘交任務’來了。
他們制作的第一批桌椅闆凳、黃銅小火鍋等小玩意兒,看上去…嗯,怎麽就顯得有些怪異呢?
就連他們自己都覺得有些不好意思,這些高腳的桌椅闆凳,怎麽看都不太順眼,也不知道小郎君用來幹什麽的。
楊川卻眼前一亮,大加誇贊了一番:“啧,不錯不錯,你們幾人的手藝,能給咱們掙下十萬畝良田!”
“來來來,搬到這邊,對,将那幾張案幾都搬出去,回頭送到廚房讓劈柴燒了。”
“過來坐啊,愣着幹什麽!”
楊川率先坐到一張椅子上,舒坦的不行,往後背上一靠,使勁踢騰了幾下雙腿,歎道:“哎呀,終于能夠舒舒坦坦的吃一口飯食了。”
阿木、阿谷等少年見狀,也趕緊落座。
不過,這幫小子就沒有楊川那麽誇張,總感覺有點奇怪,有人忍不住問道:“公子,這還真是用來吃飯的?”
楊川笑眯眯的說道:“是啊,昨日我不是講的很清楚,就是要伱們制作一套涮羊肉的家當麽。”
“這個、跪着吃習慣了,坐着還有點不适應,”一名少年嘿嘿笑道,“不過,還真是舒坦啊。”
少年們學着楊川的樣子,也靠在椅子的靠背上,一個個舒坦的不像樣子,忍不住便開始起哄:“公子,要不、今天就涮羊肉?”
一名少年早已跳起來,嘿嘿笑道:“前天我看咱莊子上凍羊肉,就猜着公子要吃涮羊肉,瞧瞧,這是什麽?”
那少年從懷中摸出一件小玩意兒,卻是一個木匠所用的‘推刨子’,不過,形狀有點奇怪,手把在推刨的上面。
“阿麥,你這是、想要刨羊肉啊?”
少年們眼前一亮,争搶着研究那個特制的‘羊肉推刨’,氣氛就十分的歡樂。
楊川也大受感染,笑道:“好,咱們今天涮羊肉!”
少年們歡呼一聲,便開始忙碌起來,有人提來一筐木炭,有人挑了兩桶清水,有人跑到廚房去準備油碗、蘸料,并急吼吼的準備了一些菜蔬。
這幫家夥!
楊川坐在主位,享受着少年們的侍奉,感受着那一股子少年人的熱情與生機,隻覺得這特娘的才是生活啊。
小半個時辰後,萬事俱備,開始涮羊肉了。
“趕緊的,刨肉刨肉!”
“蒜泥呢?我搗了那麽多蒜泥,你們竟然都搶光了啊?”
“芫荽呢?那個誰,把那一盆芫荽末端過來,啧啧,這大雪天的涮羊肉,簡直太爽了……”
大圓桌正中,黃銅涮鍋裏‘咕嘟嘟’的翻滾着,熱氣蒸騰,卻是楊川親手調制的清水湯汁,上面飄着一些紅棗、枸杞、黨參、蔥白、姜片等;
桌面一大圈,則擺滿了大大小小的盤子,裏面擺放着刨成薄片的羊肉卷,各種菜蔬,以及十幾個蘸料、油碗,看上去就很是養眼。
窗外,寒風嗖嗖,白雪皚皚;
屋子裏卻一派熱鬧,香氣彌漫,加上二十名半大小子的嘻嘻哈哈,簡直就……
“哎呀,這還沒到午時呢,怎麽就開飯了?”
就在此時,董仲舒來了。
這老賊最近的一日三餐,都是在楊川享用,準時準點,幾乎能做到分毫不差的趕在開飯前出現,也算是一樣本事。
“楊川公子,你們這是……已經開飯了?”
董仲舒一步跨進房門,這才發現不對勁,自己平常所坐的案幾竟然不見了?他左右看一眼,看見臨窗位置的‘大飯桌’,不由得愣住了。
楊川與二十名半大小子、竟然坐着吃飯?
而且,那種比案幾還要高的‘凳子’上,竟然還安裝了靠背,每一個人都叉開了腿,看上去就很是無禮啊。
簡直就、豈有此理!
老賊大踏步走過來,在楊川等人屁股下查看着,口中斥道:“你們這是在幹什麽?誰教你們如此坐着吃飯的?
楊川公子,你也算是一個讀書人,怎麽能這麽吃飯?”
楊川笑道:“我早就說過,我楊川不是什麽讀書人,所以啊,你們讀書人的那些禮儀、講究什麽的,肯定做不好,那還不如不學了。
既然董公看着不順眼,那就、請回吧。”
董仲舒勃然大怒,伸出兩根手指斥道:“楊川,聽我董仲舒一句勸,你這般離經叛道,就不怕被天下人恥笑、唾罵?”
楊川夾了幾片肥羊肉,在涮鍋裏輕輕涮了兩三個呼吸,等到羊肉卷變了顔色,便從湯中撈出來,在油碗裏蘸了一下。
他将那幾片肥羊肉塞入口中,慢慢嚼着,這才含含混混的說道:“董公,真不坐下吃飯?”
董仲舒拂袖罵道:“如此踞然而坐,何異于禽獸也!”
楊川哈哈大笑,用筷子指一指門口:“我楊氏莊子上怎麽吃飯,好像還不用你董仲舒跑來指點吧?你要是餓了,就坐下一起涮羊肉;
你若覺得我楊氏的吃相難看,不像君子,那就趕緊滾蛋,我都告訴過你董仲舒,耶耶就特娘的不是什麽狗屁讀書人,你就少拿讀書人的那點破事來煩我!
好了,我們還要涮羊肉,你可以滾了!”
這幾句話,就說的很不客氣,董仲舒早就氣得暴跳如雷,跳腳大罵:“楊川,你不爲人子!”
楊川淡淡說道:“真不吃?”
董仲舒并指大罵:“楊川,豎子無禮!”
老賊似乎不太适應楊川這種風格,罵了兩句後,便覺得有些詞窮,忍不住便開始諄諄善誘:“楊川,聽老夫一句勸,我大漢朝奉行的是周禮,你這般離經叛道,定會遭受天下人恥笑的。
楊川啊,這人之所以爲人,便是因爲人間自有法度,有禮儀,有廉恥,昔日孔夫子,桌子擺放不端正,不吃,肉食切割不齊整,不吃……”
聽着董仲舒的長篇大論,楊川突然就很生氣。
特娘的,漢帝國的百姓人,很多都餓的在吃屎,你們這些豪門世族和儒生不事農耕稼穑也就算了,還特娘的哔哔歪歪、指手畫腳?
憑什麽啊?
不是說周禮有什麽不好,若是人人衣食無憂、其樂融融,就算禮儀再繁複一些,他都覺得能接受,都挺好。
可是,讓絕大多數人餓着肚子,卻還要學什麽狗屁君子之風,這就很儒家啊……
“你說夠了沒有?”
楊川将筷子放在桌上,用一片麻布擦拭一下嘴角的油膩,十分冷淡的說道:“董仲舒,你一張口便是聖賢書,一閉嘴,便是君子曰,可是你董仲舒自己又做的怎麽樣?
你年長我幾十歲,且爲人向來端嚴,我楊川便尊你一聲董公。
可是。
你一個讀書人,起碼的尊卑上下都沒有了?從爵位上來說,我是少上造,你也差不多;從官階上來說,我如今秩比兩千石,你董仲舒呢?
休要拿你那套狗屁周禮來教訓我楊川。
你們這些讀書人,口口聲聲講說的是天道,是朝廷,是江山社稷,可是董仲舒啊,既然周人崇尚古禮,爲什麽還能做出以下犯上、謀算商人天下的事情?”
楊川開始講道理,那就好辦了。
董仲舒深吸一口氣,振一振衣衫,輕咳一聲,剛要開口……
不料,楊川卻突然翻臉了:“董仲舒,從今往後,你若敢罵我楊川一句,我一把火燒了太學院。”
董仲舒張口結舌好一陣子,一句儒家粗話就卡在嗓子眼裏,硬生生的沒敢噴出來。
楊川的狠辣與無恥,他早已見識過。
燒掉太學院,那可是欺君大罪,楊川就算有一萬個腦袋,估計都不夠皇帝去砍。
問題是,眼下的太學院隻有七座建築,花費的錢糧、木料、石料,以及用的工匠、仆役可都是楊川家的……
要是這小子犯渾,真的一把火給燒掉,他這些年的奔走與籌劃,可不就是一場空了?
這個險、他不敢冒。
“楊川,太學院不是我董仲舒的,也不是你楊川的,”董仲舒歎一口氣,語重心長的說道:“咱不能因爲置氣,就胡作非……咳咳,這樣是不好的。”
楊川面無表情的說道:“再補充一句,你若廢話太多,我一把火燒掉太學院。”
董仲舒:“!!!”
【廚子曰】佛跳牆……好吧,廚子也沒吃過,想想就挺傷感的,等掙了錢,一定去廣東吃一次!(狗頭保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