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楊川的這一番‘胡鬧’,張湯看上去沒什麽反應,冷着一張臉,默默坐在不遠處,看上去就像是一塊棱角分明的石頭。
或者,一把森冷的殺豬刀。
楊川将‘屯田’的事情安頓下去,讓霍去病、曹襄、李敢等人具體執行,自己卻走到張湯身邊:“我沒犯法吧?”
張湯搖頭,冷冷說道:“沒犯法,不過,卻會犯衆怒。”
楊川一臉的茫然之色,問道:“犯衆怒?犯誰的怒?我楊川此舉,不過是爲了提高勞動效率,爲甲字号野戰營的撈好處,哪個狗日的會跳出來指手畫腳?”
張湯:“皇帝。”
楊川閉嘴了。
張湯這厮,一張口就搬出了劉徹,讓楊川都無話可說了。
“皇帝明面上賞賜你們近二十萬畝良田,無非是要種植麥子、苜蓿、大豆、胡麻等,”張湯很認真的說道,“也就是說,那些田終究還是屬于羽林軍、屬于皇帝的。”
“你将其中将近一半收成,獎勵給羽林孤兒,這沒什麽問題。”
“可是,你卻還要獎勵給那些仆役、無籍野人,這件事情上,楊川,伱做得欠妥當啊。”
聽着張湯的勸告之言,楊川隻問一句:“可觸犯大漢律例?”
張湯搖頭:“不僅沒有觸犯大漢律例,甚至,還與高祖皇帝當年的一些做法不謀而合,可解決流民的生計,可消除三兩千仆役的賤籍。
不過,這些土地可都是皇帝的,你卻膽大妄爲,将皇田私分下去,這要真論起來,可也是一樣重罪啊。”
楊川聽明白了。
自己的這一套做法,觸及了皇室的利益,同時,更觸動了那些權貴之家和狗大戶們的利益,說不定會給自己招來一些麻煩。
“隻要不犯法就行,反正我楊川又沒有将田地分給旁人,”楊川輕笑一聲,轉身便走,“不過是換一個法子,讓大家拼命種田……”
……
交夠野戰營的,剩下都是自己的。
光是聽聽,就挺上頭呢。
楊川認爲,想要打造一支天下無敵的‘甲字号野戰營’,光是吃好喝好訓練好還遠遠不夠,必須還得從根子上解決給養問題。
一句話,作爲一支真正的精銳之師,必須要做到‘艱苦奮鬥、自力更生’!
思之再三,楊川覺得改良後的‘軍屯制’,應該最适合眼下,這也是他給‘甲字号野戰營’制定的強軍計劃第二步。
楊川的這一招,對曹襄、霍去病、李剛等狗大戶來說,什麽感覺都沒有,反正埋頭苦幹‘幫皇帝種田’就是了,管他呢。
可對那些沒什麽家底兒的羽林孤兒和仆役們來說,卻無疑是一劑猛藥,幾乎所有人的都大喜若狂。
尤其是那些失了籍的仆役,雖然臉上表情一貫的麻木,但從他們眼中的那一絲躍躍欲試,即可知道其激動的心情。
當然,也有人心存疑慮,覺得楊川可能隻是給大家畫了一個大餅,騙的所有人往死裏幹活,最終卻什麽好處也拿不到。
對此,楊川也不去多說。
這人呢,在經曆過太多的苦難和壓迫後,自然而然的,便會生發出一種奇怪的依賴感,總覺得離開皇帝、離開權貴之家和狗大戶,天下百姓絕對會餓得去吃屎。
嗯,差不多就是所謂的‘奴性’吧?
這種太過深刻的問題,楊川如今也懶得去細細盤究,他之所以如此做,一方面是後世的一些經驗讓他迅速做出判斷,決定讓‘屯田制’提前幾百年面世;
另一方面,作爲一名合格的廚子,他的想法就很是簡單——
如果這種優化後的‘屯田制’能夠被劉徹所認可,并在漢帝國全面推廣下去,不僅能有效解決流民、野人問題,還能讓這天下的糧食、菜蔬和肉禽蛋類增産幾倍、幾十倍。
如此一來,他這個廚子的食材,不就水漲船高、極大豐富了麽?
巧婦難爲無米之炊。
爲了成爲‘大漢廚子’,以自己的方式改變這座天下,楊川也算是蠻拼的……
劉徹的這一輩子,必然會與匈奴人死磕到底,橫掃天下,建立那所謂的‘不世之功勳’,便須消耗無盡的糧食、人口、錢币、戰馬、礦山……
依照史書記載,幾十年的大戰打下來,匈奴的确被打成了半殘廢。
同時,漢帝國的國力也消耗的差不多,開始由盛轉衰,若不是後來張安世、霍光幾人穩住局面,後果難料啊……
躺在楊柳樹影下,乘涼,飲茶,偶爾吃幾口小涼菜,楊川的日子過得悠然、恬淡而緩慢。
渭水兩岸,耕牛遍地走。
一派繁忙,還真有點春耕圖的美感。
甲字号野戰營的每一名将士,如今身兼數職,既是軍人,又是農夫,同時還是‘屯長’,不僅自己要每日演練武藝、耕田種地,還要保證其名下的一兩千畝良田的耕作。
本來,楊川想使用‘村長’、‘社長’、‘生産隊長’等稱謂,卻被霍去病等人異口同聲的否決了。
那些憨貨覺得,村長、社長、生産隊長什麽的,聽上去一點都不霸氣,感覺像是一幫泥腿子農夫,配不上‘甲字号野戰營’的名聲。
楊川也就不再多說什麽。
一個稱謂而已……
……
“公子,你要的鋸子、斧頭、鑿子、推刨等工具,都打制出來了,”就在楊川胡思亂想時,堂邑父來了。
在這個匈奴人身後,跟着三十名瘦不拉幾的半大小子,卻正是冬天時候,堂邑父就回來的那些‘人牲口’。
楊川坐起身來,很認真的看着他們,臉上露出溫煦笑容:“體力恢複的還不錯,就是不好好洗澡,看看你們一個個的,簡直都成花臉貓了。”
三十名少年笑了。
他們都是一些苦命孩子,出身貧寒之家,本來就跟随家人在山野之間東躲西藏,被‘獵奴團’捉住後,又遭了大罪,可以說是九死一生。
如今,在楊川家裏,吃的好,穿的暖,每天晚上還能睡在暖烘烘的熱炕上,簡直就像做夢一般。
在這些半大小子的心裏,堂邑父大叔溫厚如老父;而家主楊川,簡直就是傳說中的福德之仙神、救命之恩人。
故而,即便彼此之間年齡差别不大,卻也心甘情願的領受楊川的任何命令,并一再表示,願意爲楊川去死……
楊川肯定不能讓他們爲自己去送死,要不然,也就不會讓堂邑父将其救回來了……
“公子,工具行囊都做好了,什麽時候開始幹活?”堂邑父問道。
“有工具了,木料、精鐵也足夠,”楊川拿出一卷羊皮攤開,“都過來,看看還有什麽不明白的地方,直接問我。
别看這玩意兒簡陋,但對咱們來說,用處可太大了,你們可别小瞧了。”
堂邑父與衆少年圍攏過來,定睛看去,卻是一樣簡陋農具的圖樣,不由得露出困惑之色。
楊川給每一個人準備了‘鹿皮行囊’,裏面既有菜刀、鐵勺、鏟子等廚具,還有剔骨刀、斧頭、手鋸、鑿子、推刨、羊毛繩子等物,大家還以爲有‘大任務’。
不料,卻是讓大家去打制農具?
這種活兒,那些羽林孤兒、仆役們幹起來,不更加順手麽?
楊川一下看透了大家的心思,輕笑一聲,道:“你們這些家夥,别整天想着要幹大事,要循序漸進,從很小很小的事情先做起來;
然後,才能慢慢做一些重要的大事。”
一名少年抓了抓亂蓬蓬的頭發,問道:“公子,這農具、是幹什麽用的?”
“對了公子,我們什麽時候可以學習剁肉、切菜和颠勺啊?”
另外幾名少年渴盼的望着楊川,希望家主能讓他們正式進入‘楊氏廚房’,開始幹點大事,這一幕,直接把楊川給惹笑了。
他擺擺手,笑罵道:“你們這些家夥,莫要好高骛遠,一口吃個大胖子,那是不可能的,小心别撐壞了肚子。”
然後,他開始仔細講解‘耧’的結構、用途和特點。
“這件農具,名爲耧,分爲兩壟耧、三壟耧、四壟耧和多壟耧,前面這個部位需要打四個孔,以便根據需要而調節耧腳的深淺。”
“爲什麽要分爲雙壟耧、三壟耧、多壟耧呢?”
楊川淺飲一口野菊花茶,不厭其煩的給這些半大小子講說其中原因:“過幾天,等春耕結束,咱們便要進行春播了。
這雙壟耧呢,最适合谷子、糜子、胡麻、苜蓿等,因爲這些莊稼的種子顆粒太小,必須要在出口的位置,安裝一個小小的漏鬥;
如此一來,在播種的過程中,便需要有人扶着耧輕輕搖晃,讓莊稼的種子從漏鬥裏均勻的撒出來……”
漢帝國其實已經出現了‘耧’這種農具,不過,因爲尚未完善和改良,隻能用來播種顆粒比較大的燕麥、小麥等作物,所以,楊川便對其進行了一番改進。
這種改進後的耧,差不多已經有點後世‘播種機’的雛形了。
就比如用來播種麥子、燕麥的‘多壟耧’,楊川便給它設計了兩個鐵輪子、簡易軸承、同步撥料輪等零件。
這就增加了很大的制作難度,但可以加快播種速度将近三十倍!
“看看,這兩個輪子在轉動時,帶動一根鐵棒轉動,同步撥料輪呢,就會将麥子均勻的撒播下去,通過這八個耧腳,種到土裏……”
經過楊川的一番講解,不要說那三十名半大小子瞪大了眼,就連‘見多識廣’的堂邑父,也是一臉震驚。
“公子,此乃春播神器也!”
堂邑父将一卷羊皮捏在手裏,眉頭緊皺,一隻寬厚大手在空中不停的勾畫着,顯然已經開始想辦法了。
那些半大小子也紛紛圍攏上去,凝神細觀,黑不拉幾的小臉就很是專注。
楊川笑吟吟的瞅着這些家夥,覺得心裏頭頗爲舒坦。
對于這三十名半大小子的‘訓練計劃’,他早已有了安排,如今讓他們從最小的、最不起眼的事情做起,就是要他們循序漸進,最終成長爲三十把鋒利無雙的菜刀……
……
小半個時辰後,堂邑父以及三十名半大小子,對‘耧’的構造和播種原理差不多吃透了,大家圍坐在一起,開始喝野菊花茶。
便在此時,一名少年偶爾轉頭,卻看見遠處有一行人快馬加鞭的向這邊趕來。
“公子,那邊有人過來了。”
“誰啊,怎麽趕這麽急?”
楊川舉目望去,卻發現這一行人身穿黑色衣衫,高峨冠帶,卻是一群當官的;其中,策馬沖在最前方的,卻是大農令丞桑弘羊。
楊川愣了一兩個呼吸,突然笑了:“堂邑父大叔,晚上吃馓飯,喝稀粥,記得多拌幾個野菜,剛剛發芽的苜蓿就很好。”
“對了,将咱們家的牛羊牲口什麽的,都趕到曹襄家的莊院去。”
“你們先去忙,晚上回家,記得要給我哭窮,我要勒緊褲帶的請客吃飯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