仆役們都去睡覺了,廚房裏,就剩下楊川、劉滿、堂邑父一家子,崔九老賊卻非要吃一個宵夜,就隻能湊合一下了。
“你給我弄一口好吃食,我告訴你一個小秘密,”崔九一邊幫豹姐檢查身體,一邊‘諄諄善誘’的說道,“你難道就不想知道,皇帝爲什麽要開這個賭局嗎?”
楊川沒吭聲。
這不明擺着是要坑人麽,算什麽小秘密?以他對劉徹的了解,這一次,他應該是沖着新式農具和‘滿月公主’這兩件事來的。
結果,新式農具還沒看上一眼,卻先被劉滿、娜仁托娅一頓收拾,心裏頭定然十分窩火,偏生自己心中有愧疚之意,不好當場發作。
那麽,在場的那些文武大臣,自然便成了出氣筒,不坑他們坑誰去?
至于說李延年兄妹,楊川倒是覺得遇到兩個‘豬對手’,李延年的演技倒也不錯,隻可惜,他那個妹妹啊簡直就是一個蠢貨……
春寒料峭,按照楊川的計時辦法,如今差不多應該快到農曆正月出頭了,秦嶺北麓山腳下,夜晚的風卻依然甚爲寒涼。
楊川也曾在石門障當過邊卒,軍營的一些基本規矩也明白,不過,到底是漢帝國最精銳的北軍,加上皇帝衛隊、近侍、文武大臣、繡衣使者等,卻還是讓他覺得很壓抑。
他雖然沒有出去,但想必這方圓二三十裏,已然成爲禁區了。
“對了崔九大叔,明日曹襄的新式農具博覽,還有沒有人過來?”楊川突然想起一事,随口問道。
他可給曹襄答應過,要把規格提高、把陣勢搞大。
劉徹來了,規格算是上去了,問題是,如果隻有皇帝和文武大臣在場,哪裏還輪得上曹襄裝逼?劉徹可不就是漢帝國的第一逼王?
“伱們請的客人,都被集中在七裏外的一片荒地裏,”經過一番仔細檢查,崔九十分肯定的說道:“你姐的确懷孕了……”
……
次日一大早,咥了一大碗羊肉泡馍,外加一塊鍋盔、幾瓣蒜,楊川便騎了他的棗紅馬,慢吞吞的向渭水大壩上而去。
劉徹和諸位大臣還想吃豆腐,結果,卻被楊川毫不猶豫的拒絕了。
他的理由也很簡單,那就是莊子上的豆子不多,而且,豆腐的烹制很耗費時間,一時半會兒根本做不出來了。
莊子上,大豆的存貨不多是一個原因,關鍵是豆腐的制作流程很麻煩,昨天本來準備好了三頓的‘豆腐宴’,結果被李延年那個牲口一頓亂砸亂打全報廢了。
不弄死李延年還想吃豆腐,想屁吃呢!
曹襄早早的便到場了,正自大呼小叫的指揮一衆仆役,進行水磨、水碾、水碓和水車的最後調試,看上去得意極了。
看見楊川騎着棗紅馬過來,曹襄哈哈大笑着迎上來:“怎麽樣,還行吧?”
楊川點點頭,甚爲欣慰的摸一摸曹襄碩大的腦袋,溫言笑道:“不錯,繼續加油。”
曹襄左右看看沒人,突然悄聲道:“長安城傳來消息,李美人病重,估計是被我舅舅一腳踢在心窩子上弄壞了,今天咱們得小心點。”
“不會死吧?”楊川愕然問道。
他記得史料記載,那個李美人得了一種腫脹如豬頭的怪病,綿延兩三年才死掉,據說每次劉徹去看她,她都要用被子蒙着頭臉不敢見人……
“母親說,應該撐不了幾日,”曹襄悄聲道,“昨晚送往長安城的路上,就已經吐血了。”
楊川端坐在馬背上,突然一陣脊背發涼。
早晨的陽光很好,明亮而幹淨,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可他卻覺得通體發寒,就連骨頭縫裏,似乎也在緩緩的向外滲着寒氣。
李美人是劉徹眼下最爲寵愛的婦人,雖說是她兄妹二人先招惹楊川的,純純的屬于‘豬對手’,可畢竟因爲一碗豆腐而引發的血案……
無論如何,隻要李美人最近死掉,今後但凡劉徹想起李美人,就肯定想起昨夜之事,自然便會想起他楊川……這特娘的簡直了!
看着楊川臉色不太好,曹襄也有些擔心:“母親說,讓我們假裝什麽都不知道,該幹嘛幹嘛。”
楊川歎道:“咱們假裝什麽都不知道,你舅舅呢?”
“我舅舅、好吧,隻要李美人死掉,他肯定會嫉恨上你楊川,”曹襄也是一時間沒轍了,隻能不住口的唉聲歎氣,“我舅舅那人吧,有時候很大方,感覺肚子裏能裝下一片天,可有時候卻很是小肚雞腸,尤其是牽涉到男女之事,真就不可理喻啊。”
春風拂面,楊柳依依。
渭水河面上波光粼粼,不時的有小魚躍出水面,蕩起一片漣漪,轉眼間,便會被頗爲渾濁的波浪瞬間湮沒,什麽都不會留下。
“你先去調試農具吧,讓我想一會兒靜靜。”
打發曹襄繼續去忙乎,楊川牽着棗紅馬,來到一處堤岸上,鋪上一片幹淨的羊皮,一屁股坐在來,出神的望着長安城方向。
李美人原本是平陽公主府上的一名小舞娘,曾經與衛子夫同處一室,當時,劉徹看中衛子夫并将其帶入宮中時,李美人因爲年紀尚幼,還顯得不怎麽出挑。
後來,衛子夫那個蠢貨,不知哪一根筋錯了,竟然央求劉徹,希望能将昔日同床好友接入宮中,平日間也好有個玩伴。
結果。
這女大十八變啊,昔日瘦瘦弱弱的豆芽菜,突然抽出了嫩芽兒,白白的,挺挺的,還能歌善舞姿勢好,短短三五日後,便成了劉徹的白菜心兒、心頭好。
于是,一場并不如何複雜的宮鬥,悄然展開。
随着李美人的恩寵日深,李廣利、李延年和李季幾人也紛紛封官加爵,成了長安城的新貴,這便開始挑戰衛青、平陽公主、曹襄、霍去病和他楊川了?
隻能說,那婦人簡直是一頭豬,眼下來說,皇後衛子夫娘家的勢力極大,有衛青、平陽公主、曹襄、霍去病。
如今,還加了一個楊川。
李美人的哥哥,隻有一個李廣利,目前才是一個秩比一千石的郎官……
他就想不明白,李美人爲什麽敢與衛子夫争寵?這不是純粹的找死嗎?這讓楊川不得不懷疑,實際上,曆史上的李美人,估計也是因爲太過愚蠢而被人弄死的?
隻能說,這世上的權勢啊,不僅可以熏天,更能熏人。
楊川想着想着,就想喝幾口酒。
不過,想想還是算了,今天是曹襄‘裝逼大典’的好日子,可别貪杯誤了事。
‘既然這一場明争暗鬥躲不開,那也就不用躲了。’
‘就讓、暴風雨滾得更遠一些吧。’
‘還就不信,咱一個以食爲天的廚子,鬥不過一窩賣批的戲子?’
‘既然如此,那就隻能将李美人、李延年那一窩子,想辦法烹制成一籠狗不理包子……’
主意已定,楊川站起身來,活動活動筋骨,翻身上馬,便向渭河大壩上疾馳而去。
“曹襄,你舅舅什麽時候過來看水車?”一見面,楊川直截了當的問道。
“巳時二刻左右,”曹襄肯定的說道,“我舅舅說了,要在這堤壩上用膳。”
“曹襄,那幾樣水力農具都調試好了?”楊川闆着指頭算了一下,開口吩咐:“如果調試沒問題,就把所有的部曲、仆役什麽的,全部打發幹淨,一個都不要留。
另外,差人将霍去病和羽林孤兒們都帶過來。”
曹襄有些不情願:“這個、本侯已經安排下去,讓他們敲鑼打鼓、搖旗呐喊……好吧,我這便打發他們滾蛋。”
曹襄本來還想堅持一下自己的想法,不過,看見楊川有些凝重的表情,便立刻領會了他的意思:“你的意思是說,莫要讓我舅舅感覺到咱們在演戲?”
楊川點頭,正色道:“李美人、李延年之流,世世代代都是戲子,若論飚演技,咱們幾個人加起來都不是人家的對手;
但咱們擁有的,李美人他們一家子卻永遠都不會有,那便是、老老實實做人、踏踏實實幹事,能夠一心一意的撲在農耕稼穑、柴米油鹽醬醋茶這等粗活兒、笨活兒上,還能夠做到樂在其中。
你說說,咱們這樣的幾個人,你舅舅會不喜歡?”
曹襄約略懂了,點頭道:“我舅舅固然喜歡這種悶頭幹活的牲口,可是楊川,咱們如此一味地退讓,這也太窩囊了吧?”
楊川擺擺手,溫言笑道:“曹襄,這可不是退讓,而是食不厭精、燴不厭細。”
“這就好比烹制烤羊肉,蹩腳的廚子,往往會想着要走捷徑,或者将羊肉剁成大塊,抹上香油、調料、鹽巴等,直接架在火上燒烤,或者用一根木棍穿起來,直接燒烤。”
楊川頓一頓,繼續說道:“你也見過我如何烤全羊的,是不是看上去很閑散?将羊肉浸泡在清水裏,然後堆砌烤爐,生火,等爐膛燒紅後,這才開始處理羊肉?”
曹襄側頭想了想,歎一口氣,道:“沒聽懂。”
楊川不厭其煩的繼續說道:“再比如,咱們想蒸一籠狗都不理的包子,是不是得想辦法讓包子皮兒更薄一些、更光鮮一些……嗯,就是乍一看,好吃,一口咬開,卻能把狗臭暈?”
曹襄奇怪的摸一摸楊川的腦袋:“沒發燒啊,楊川,難道你不知道狗最喜歡吃屎嗎?”
楊川呆了一下,笑罵一句,卻沒有再吭聲。
實在是他還沒搞清楚,劉徹不會是真的喜歡吃、狗都不理的包子吧?
這倒是一個問題……
……
很快的,巳時初刻到了。
兩隊彪悍騎兵衛隊,在骠騎大将軍衛青的率領下,先行向大壩方向疾馳而來,卷起兩道灰塵高高飄揚,轉眼間又消失在風中。
劉徹領着一衆文武大臣向渭河大壩方向走來,爲了讓大家體會‘農耕稼穑之艱難’,一行人沒有騎馬,也沒有乘坐馬車。
遠遠望去,旌旗飄飄,前呼後擁,所有的貴人大袖飄飄,在春天的田野上還挺養眼。
“諸位公務繁忙,難得出來一趟,哎呀這人呐,就應該時不時的出來一趟,讓這春天的風吹一吹,讓溫暖的春日曬一曬,對身體有好處。”
劉徹看上去心情不錯,指點着楊川封地上那些齊整的田地、幹淨的池塘和筆直的水渠,甚爲滿意的笑道:“楊川這小子,是個務農的好手。”
“是啊,這還是陛下調教的好,”平陽公主也是一臉欣慰,“我大漢與匈奴之間的大戰,可能還要持續幾年,朝廷可不就得加強農耕麽。”
劉徹不置可否的笑了笑,道:“幾年?如果幾年能滅了匈奴,始皇帝當年也不會讓蒙恬将軍鎮守北疆,讓一群泥腿子打爛了天下……”
昨天才欺負完劉徹,明天,該楊川了,互相傷害,相親相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