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事俱備,隻待楊川一聲令下,上千根木料、一大堆石料便可順流而下,直接抵達渭水下遊三十幾裏外、楊川封地的那一段。
雖然大家不清楚楊川想幹什麽,但想想如此壯觀景象,委實難得一見,故而,所有的工匠、仆役們都激動不已。
就在這時,卓氏滿面疲憊的趕來了。
一見面,這名風韻猶存的婦人直接跪倒在地,抱住楊川的兩條腿就是一頓哭:“楊川公子,求你救救司馬相如!”
因爲是在堤壩上,圍觀的人很多,卓氏的這一招就很厲害,讓楊川十分尴尬:“卓姨,你先松手,有話慢慢說,莫要哭哭啼啼的……”
卓氏卻不依,口中隻是哭泣哀告:“楊川公子,求你救救司馬相如!”
無奈之下,楊川便幹脆蹲下身子,皺眉問道:“上次不是給伱說過,皇帝就算很不高興,但應該不會殺一個文化人啊。”
卓氏抽抽搭搭的說道:“還不止是長門賦的事情,司馬相如受命籌劃上林苑的擴建,結果,規劃圖中涉及到數十家貴人的田産,所以……”
“所以,那些人便要聯起手來對付司馬相如?”
不等卓氏把話說完,楊川突然沒好氣的說道:“擴建上林苑,這是皇帝的意思,跟司馬相如那個大渣男有個屁關系!”
楊川一陣郁悶。
不用詳細去問,他便大緻清楚了事情的原委,一定是那個大渣男窮酸大半輩子,突然手裏有了權力,便想着給自己撈取一些好處。
劉徹要擴建上林苑,這件事情已經闆上釘釘,絕無更改可能,那些權貴之家的田産的損失賠償自然不會很低,畢竟,經過文景兩朝的積攢,漢帝國眼下的家底兒還是十分豐厚的,足夠劉徹霍霍幾十年。
如此一來,田産的優劣、屋舍的面積等,自然會影響到‘拆遷款’的多寡……
衆所周知,一旦牽涉到‘拆遷’補償這種事情,自古以來就特娘的是一筆糊塗賬。
有的王朝、有的皇帝,大筆一劃拉,恬不知恥的說這天下都是人家的,征點百姓的田地還哔哔?有些王朝,就比如眼下的漢帝國,老劉家的人在這方面還真不是太過摳摳搜搜,該有的補償,一分不少。
既然如此,誰還不想着吞幾口肥肉下去!
楊川一把撕開卓氏的臂膀,大踏步的走到堤岸上,遙指渭水對面大片的良田、林地:“卓姨你看看啊,率土之濱,莫非王土,皇帝隻不過想修一個園子,哪來那麽多的屁事、爛事?
要救司馬相如的性命很簡單,你隻須回去告訴他,勤勤懇懇做事,老老實實做人,隻要把一碗水端平了,誰也奈何不了他。”
卓氏跌坐在地上,呆了好一陣子,突然又哭了起來。
這婦人,整日介的哭天抹淚,簡直了!
“卓姨,你别哭了,過來吧,我有幾句話要問你。”楊川本來想甩手不管,可轉頭看見卓氏憔悴、哀憐的模樣,不知怎麽着,他的一顆心就軟了。
卓氏從地上爬起來,低頭上了堤岸:“楊川公子,可是要問我爲何求你?”
楊川假裝在看風景,環視一圈,發現附近三五十步沒人,這才低聲道:“是不是有人指點,讓你來求那個在我家蹭吃蹭喝的滿月公主?”
“不瞞公子,的确有高人指點過,說你家裏的那位貴人能夠搭救司馬相如,”卓氏同樣低聲說道:“至于指點的高人……
罷了,我一并告訴你,是淮南王之女、劉陵翁主。”
楊川微微點頭,淡然說道:“卓姨,此事我已然知曉,不過,從今往後你切莫告訴任何人,否則,必會給你招來殺身之禍。
此外,劉陵絕非善類,你得盡快想辦法脫身,徹底切斷與她的一切往來,記下了?”
卓氏愣了半晌,欲言又止,眼中的困惑之色就十分的明顯。
楊川側頭看一眼卓氏清麗容顔,突然歎一口氣:“我楊川沒有必要去害你,若不是你曾當垆賣酒,就算你卓氏有多少錢财,我也懶得理睬于你。
司馬相如的事情,我答應幫忙,不過,他這一次若貪心不足,非要從皇帝和權貴之家的口中奪一塊肉,他必死無疑。
此外,我最後一次警告你,卓姨,你卓氏若與劉陵今後有任何勾連,必遭滅頂之災,這一句話,你藏在心底就是了,還不能露出太多痕迹。”
說完這一番話,楊川轉身便走:“對了,再過十日,你便派人來取新式步犁……”
……
打發卓氏離開,楊川也沒有去尋劉滿,而是直接找到張湯。
“卓氏可是求你救司馬相如?”張湯面無表情的說道,“此事你楊川可莫要摻和進去,否則,就算是平陽公主殿下也救不了你。”
楊川卻無所謂的笑了笑,直接開口:“張湯,你還我一個人情,如何?”
張湯直接拒絕:“不可能。”
楊川擺擺手,笑罵一句:“你張湯也别太武斷,說不定我說出所求之事,你一定會答應下來呢。”
張湯冷着臉不吭聲。
“我讓你派人整日整夜盯着司馬相如,這算是你們廷尉府的分内之事吧?”
楊川想攬着張湯的肩膀說幾句掏心窩子的話,可惜,這家夥又高又瘦,他一伸手才能摸到人家的肩膀……
“盯着司馬相如幹什麽?”張湯冷笑一聲,道:“若他自己作死,想在擴建上林苑的事情上撈油水,不用我張湯出手,皇帝直接會滅了他九族。”
楊川盯着張湯淺灰色的眼睛,很認真的問道:“張湯,此間再無旁人,你說一句心裏話,你張湯喜歡抓小偷呢,還是喜歡盯着小偷,讓他一輩子不能出手?”
張湯愣住了。
這個問題,怎麽說呢,就讓張湯很是難受,一張瘦削如刀的黑臉,隻在瞬息之間,就變幻了好幾下,兩道深刻的法令紋微微抖動不已。
“同樣的道理,你是喜歡眼睜睜看着司馬相如那蠢貨,因爲貪婪而走向犯罪之路,最終被你張湯捉到廷尉府大牢裏嚴刑拷打,最終被夷滅九族呢,還是希望他做一個幹幹淨淨的文化人,寫幾篇狗屁漢大賦,養一群小妾,掙死在婦人的肚皮上?”
楊川自顧自的繼續問道:“我有靈魂三問,考考你這位大漢律法第一通。”
“何爲法?法爲何?爲何法?”
“去吧,等你考慮清楚了,你來告訴我正确答案;當然,作爲回報,無論你能不能想清楚,我楊川每個月都會派人送你母親三十斤羊羔肉。”
一頓口腔輸出,直接将張湯給激怒了:“法便是法,便是道理,是規矩,是朝廷法度,是用來約束和懲戒人之惡念、惡行的一把利刃……”
楊川卻聽都懶得去聽,哈哈大笑幾聲,便去堤岸上忙碌去了。
這種不是問題的問題,後世兩千年,多少大人物都争執不下,各執一詞,就算張湯如何聰慧,卻終究會被一句輕飄飄的‘一面之詞’給弄糊塗。
那就讓這家夥慢慢去思考吧。
至于楊川自己,他還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在渭水之上,以最快的速度,修築一條攔河大壩;然後,利用提前挖掘的分流支渠的閘門,想辦法鼓搗一套簡陋的‘水力設施’。
楊氏莊子上,現在需要動力的地方實在太多,每天都要大量的仆役和牲口去磨面、舂米、挑水,勢必造成了極大的浪費。
楊川明白,漢帝國的‘人牲口’生意之所以屢禁不絕,其關鍵問題還是在于生産工具太過簡陋,造成生産力低下。
生産力低下的直接結果,便是那些皇室、權貴之家、各地諸侯王、以及大大小小的土地擁有者,想要不斷擴大自己的耕地面積,就隻能不停的擴大自己的仆役隊伍。
長此以往,惡性循環,‘人牲口’的生意還不是水漲船高、愈演愈烈?
據史書記載,即便是在後世所謂的‘盛世大唐’、‘大送王朝’、‘螨清天國’……人牲口的問題,始終都沒有得到根治。
想想就是一件十分操蛋的事情啊。
組建一支針對獵奴團的‘菜刀隊’,隻能解決一些疥癬之疾,眼下的楊川來說,很有必要,但絕非長久之計。
這一次,他冒着極大的風險,将水車、水磨、水力鼓風機、水力鍛造等一股腦兒的端出來,便是想要從根子上解決一部分‘人牲口’的爛慫問題。
當然,這所有的‘新玩意兒’,其發明創造權,如今都賣給了曹襄……
……
近百個綁了羊皮氣囊的木筏,滿載巨大木料、石料,順流而下。
木筏抵達指定地點後,幾百根帶着大鐵鈎的羊毛繩子,一頭綁在河堤的柳樹上,一頭抛出去挂在木筏之上,輕輕松松就拉到岸邊。
“卸貨!”
“下樁!”
“繼續卸載石料,固定樁基!”
随着曹襄得意洋洋的幾聲令下,渭水河面上,數百斤重的石料紛紛落入水中,激起濁浪一兩丈高;幾百根巨大木樁入水,在石料、大鐵錘和石夯的加持下,迅速被固定下來。
“繼續繼續,卸貨卸貨,哈哈哈,過瘾,過瘾呐!”
“哎呀呀,孩兒們加把勁兒,争取日落前大壩合龍!”
眼看着一條大河被無數的石料、木樁攔腰斬斷,渾濁河水湧入支渠,曹襄簡直得意的不行,忍不住吟詩一句:“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挂雲帆濟滄海!”
楊川聽了,搖頭苦笑。
這家夥人傻錢多,還開了‘裝逼挂’,不僅喜歡裝,而且,還很會把握時機,總能将裝逼這件事玩出一些新花樣兒。
想想以後在朝堂之上,那些文武百官、各大學派的話事人,被曹襄這個‘裝逼犯’按在地上摩擦,楊川就莫名的想笑上幾聲。
這個大漢帝國啊,終于有那麽一點意思了。
渭河大壩的工地上,在曹襄的一番鼓搗下,熱火朝天,鑼鼓喧天,彩旗招展。
幾乎所有人都搞不清楚楊川、曹襄兩個狗大戶到底想要幹什麽,但這絲毫不影響他們的激動心情,每一個部曲、仆役和工匠,都在歡呼、尖叫,歇斯底裏的倒像是在宣洩。
楊川卻躲在遠處,就在河堤一棵大柳樹下,躺平在馬紮子上閉目養神;這樣一個陽光明媚的午後,他其實什麽都不想去想,什麽也不想去做,隻願讓自己徹底的放空一次。
怎奈,諸多事情紛沓而至,根本就讓他的一顆心閑不下來。
‘水磨的構造簡單,畫一張圖紙,匠人們都能打制出來;水力鼓風、水力鍛造結構複雜,還牽涉到機密,隻能自己上手去做。’
‘劉嫖老婦該嗝屁了吧?三萬多畝良田,該種植些什麽呢?就算全部種上苜蓿,也不夠羽林軍的戰馬吃嚼啊。’
‘唉,我太難了。’
‘讓一個剛剛十五歲的一個孩子,卻操着天下蒼生的心,這不是難爲人麽?’
‘我隻是一名小小的廚子啊……’
……
“公子,快,出事了!”
突然,就在楊川大發感慨時,堂邑父騎着一匹母馬,狂奔而至:“公子,莊子上出事了!”
張湯是一個悲情人物,廚子着墨可能比較多一些,因爲,這個人很有意思,在寫作過程中,總會讓人想起被宮鬥逼死的‘大漢蒼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