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邑父、豹姐和傻雕出去了一趟,帶回來三十個十二三歲的‘人牲口’。
這些半大小子頭發亂蓬蓬的,又黑又瘦,細瘦而長的脖子上,頂着一顆碩大的腦袋,宛若一些發育不良的豆芽菜,讓人擔心随時會被壓斷。
此外,這些少年身上的鞭痕累累,手腕腳腕上,繩索捆綁後的傷痕清晰可見,因爲實在太瘦,他們的肋骨觸目驚心,幾欲戳破那一層皺巴巴的黑皮。
顯然,這些不值錢的‘幼口人牲口’在獵奴者手下,遭了大罪,能夠掙紮着活到現在,都能算得上是一個奇迹。
看見這些少年,楊川一下子想起,當初在西域給人當奴隸的自己。
他的臉色陰沉可怕,瞅着少年們沉默良久,方才歎了一口氣,露出一絲溫煦笑容:“堂邑父大叔,先讓他們喝兩三天的淡鹽水、小米稀飯,再喝幾天的肉湯,吊住小命再說。”
“交給薩仁娜大嬸去照料。”
“等他們徹底恢複體力後,就讓先到廚房裏打雜,等我閑下來了,教他們切菜、剁肉、颠勺……”
……
安頓好三十個半大小子,楊川一頭紮進存放精鐵的大倉庫,開始熔煉精鐵、鑄造和調試‘新式步犁’,沒日沒夜的忙碌了起來。
無論是精鋼的熔煉,還是‘新式步犁’的鑄造、調試,在眼下的漢帝國屬于高度機密,故而,除了堂邑父,楊川不敢讓其他仆役參與,以免消息洩露。
于是,霍去病和二十一名羽林孤兒,自然便成了最好的幫手。
當然,之所以讓他們參與‘打鐵’,楊川有自己的考量——
今後羽林軍的兵械、甲胄、馬蹄鐵,乃至眼下還不能輕易亮出來的馬镫、高橋馬鞍等‘底牌’,其數量肯定極爲驚人,總不能讓他這位‘大漢廚子’當一輩子鐵匠吧?
更何況,如此安排,其實也是在向劉徹和朝廷表明心迹,他楊川對漢帝國隻有好處,并無一絲一毫的壞心思。
霍去病是劉徹的心頭肉,這一點毋庸置疑。
所以,一些極爲隐秘而重要的事情,最好拉上霍去病一起幹,應該不會有太大的纰漏。
至于曹襄……略。
“去病啊,你使點勁兒行不行?”
“去病,這幾日沒有吃飯?扯個風囊都軟哒哒的,你到底行不行?”
“那個誰,你們幫一下霍去病,看看他有氣無力的樣子,哎呀,可惜一身腱子肉了……”
一開始煉鋼、打鐵,楊川的惡趣味就很是明顯,一邊往熔爐裏添加精礦粉,一邊仔細觀察着鐵塊在爐火中的細微變化,嘴上偏生一刻都不閑着,撩撥得霍去病哇哇大叫。
“楊川,伱小子有完沒完?”
霍去病腰間隻系着一條鹿皮短褲,露出一身勻稱而霸道的腱子肉,看得楊川一陣眼饞,忍不住笑道:“百煉成鋼繞指柔,這才哪到哪。”
“爲何别人鼓風時你不吭聲,某家鼓風時,你卻唧唧歪歪、陰陽怪氣的說個不休?”霍去病一邊奮力鼓風,一邊怒罵不已。
不過,罵歸罵,手底下卻真是拼盡全力的在鼓風。
無他,自從見識過幾把‘菜刀’的威力後,他便對楊川的打鐵技術心服口服,一直央求給他也弄幾樣‘廚具’使使。
尤其是那種三棱形狀的尖刺,更是令這貨念念不忘……
“因爲你是霍去病啊,”轉頭看一眼大汗淋漓的霍去病,楊川心情很好,“放心,這一次試驗成功後,先給你打一把好菜刀。”
霍去病怒道:“某家不要菜刀!”
楊川無所謂的笑道:“好啊,那我給你弄一個大鐵錘,你和堂邑父大叔換着掄錘打鐵?”
霍去病:“也行。”
其實,看着堂邑父掄錘真是一種享受,穩定而有力,在楊川一把小錘子的指揮下,雨點般的落在黑紅色的鐵塊上,恍如戰鼓咚咚。
“不過,等到你所說的精鋼熔煉出來,先給我打一把三棱尖刺!”霍去病嘿嘿笑道。
“沒問題,隻要能煉出好鋼,咱們野戰營的甲胄、兵刃肯定優先裝備,”楊川眼睛盯着爐中鐵汁子,突然喝一聲:“開爐!”
“填料,攪拌!”
“灑精礦粉!”
衆人精神一振,登時便忙亂起來,開爐的開爐,填料的填料;堂邑父大叔提着一隻木桶,将提前配制好的精礦粉撒入鐵汁子裏,用一根鐵棍快速攪拌起來。
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鮮紅色的鐵汁子,直至其漸漸變得黯淡下去,終于成了黑不拉幾的一坨。
楊川用鐵鉗将其夾到鐵砧上,手中小錘子‘叮’的敲擊一下。
堂邑父早已掄起大鐵錘,重重的擊打上去。
叮、铛铛;叮、铛铛……
肉眼可見的,那一坨黑紅相間的鐵塊漸漸成餅狀,折疊十幾遍後,成了一根扁扁的長條狀;随着重錘擊打,其表面的黑色鱗片紛紛落下來,頗爲均勻的灑在鐵砧上。
小半個時辰後,經過重新加熱、反複錘煉、淬化處理等十幾道工序後,一把像模像樣的‘菜刀’終于打制完畢。
楊川提着菜刀,仔細觀察着,并用小錘子輕輕敲擊數下,眉頭緊縮吧:“還不行……”
衆人一下子洩了氣,面露郁悶之色。
尤其是霍去病,更是焦躁得不行,提起一大桶涼水,兜頭澆在頭上、身上,口中怒喝一聲:“真特娘的痛快!”
楊川将那把菜刀随手丢進一大堆‘半成品’裏,席地而坐,攤開一卷羊皮在上面塗塗畫畫,即便是披頭散發、滿臉倦容,兩隻眼睛卻賊亮賊亮的:“就差一點點了。”
漢帝國的鋼鐵冶煉技術很是發達,所謂的‘炒鋼法’、‘精礦粉置換法’,就連卓氏的鐵匠鋪都能做到。
問題是,如此冶煉出來的鋼鐵,硬則硬矣,然而,韌性不足,根本就達不到楊川心目中的要求。
漢帝國校尉以上将軍們的佩劍,可以輕輕松松的斬金截鐵、削鐵如泥,聽上去很給力;實際上,真要說起來,根本就不行啊。
無論是耐磨性還是柔韌性,就算是打造一個小小的馬蹄鐵,也不過是三五百裏就報廢……
沒有電弧熔煉爐和吹氧轉爐的情況下,平爐煉鋼,楊川所能想到的最好的辦法,就是‘堿性轉爐煉鋼法’。
這也太難爲他這個小廚子了!
“還是脫磷、脫硫不夠徹底,”楊川緩緩擡頭,使勁搓着臉頰,“堂邑父大叔,将咱們的精礦粉配比重新調整一下……”
……
忙忙亂亂中,十幾個日夜又過去了。
楊川終于有些焦慮起來:眼看着就要開春了,自己的新式步犁卻還不見影子;甚至,就連一塊像樣兒的精鋼都沒有冶煉出來。
他疲憊極了。
長時間的煎熬,加上超負荷的體力勞作,讓他本就幹瘦的小身闆脫了人形,蓬亂的發髻、蒼白的臉色、布滿血絲的眼睛,自不待言。
就連他眼底的那一抹賊亮,如今也有些黯淡下去了。
“這樣不行,楊川,要不、先歇上幾日了再說?”霍去病也是一臉的疲憊,不過,到底是身子骨結實,狀态比楊川就好上很多。
他甚爲關切的說道:“其實,咱們如今熔煉出來的精鋼,已經比朝廷大匠作整出來的好很多,咱歇一口氣了再幹吧。”
楊川在地上走來走去,口中念念有詞:“馬上就要開春了,馬上就要開春了……”
眼看着楊川陷入魔怔,霍去病無奈苦笑,奪過堂邑父手中大鐵錘:“來吧,讓他歇一口氣,咱們在試一次。”
于是,在一陣忙亂的冶煉、捶打、淬火、折疊、回爐……後。
在霍去病大呼小叫的指揮下,經過将近一個時辰的折騰,一把歪歪扭扭、醜不拉幾的‘菜刀’終于成形了。
提着自己的第一件作品,霍去病哭笑不得,随手将其丢給堂邑父:“瞧瞧,咱的這手藝可還行?”
堂邑父提着這把菜刀,凝神細觀,一張大黑臉上,漸漸泛出一抹驚喜之色,甕聲甕氣的說道:“公子,我發現問題出在什麽地方了。”
楊川聞言,停下腳步,皺眉問道:“什麽問題?”
“霍郎君的力量猛,但不夠持久,”堂邑父将那把菜刀雙手遞上來,“火力時而猛烈,時而弱小,這是一個原因,還有……霍郎君的大錘掄得好。”
楊川有些疑惑的接過‘菜刀’。
他仔細驗看着,伸出一指,在刀面上輕輕彈擊不已。
不得不說,霍去病打制的這一把菜刀啊,可還真是有點醜,彎彎扭扭,坑坑窪窪,隻可惜了一塊上好的精鋼……
不對,精鋼?
楊川提着菜刀,很認真的觀察着上面細密的紋路,并在手中掂量了幾下。
他随手拿了一把之前打制的‘半成品菜刀’,輕輕一揮手。
‘嚓’的一聲輕響,那把半成品被削去一截,落在地上叮當作響,聽上去就十分的悅耳。
這一幕,讓衆人都看呆了:“成了?”
“哈哈哈,成功啦!”
“我們成功啦……”
少年們大聲歡呼,疲憊已久的小臉上,露出的笑容真實而純粹;有好幾個羽林孤兒,甚至都淚流滿面,相互擁抱在一起尖叫個不停。
唯有霍去病,一臉茫然,伸手撓一撓後腦勺,咧嘴笑道:“楊川,真成了?”
楊川點點頭:“成了。”
他頗有深意的看一眼霍去病,再看一眼堂邑父,走到冶煉爐前靜思凝神好一陣子:“堂邑父大叔,你說的有些道理,不過……”
有些話,他都沒辦法說了。
同樣的冶煉方法,同樣的脫磷、脫硫配方,同樣比例的精礦粉,甚至,就連鐵汁子攪拌手法也差不多。
問題是,他自己沒有冶煉出真正的精鋼。
不料。
霍去病随手瞎折騰幾下,差不多就成了?看着手中醜不拉幾的這把‘菜刀’,楊川終于覺得這世上有些事情啊,還真有點玄乎,讓他一時間有些恍惚。
這便是天選之子的運氣?
好吧,楊川承認,這一刻啊,他是真心的高興,爲霍去病高興。
同時,更爲自己的幸運而高興。
“火力火候是一個方面,”楊川走到霍去病面前,重重拍一下這貨結實的肩膀,“但去病的大錘掄的真好,是一名好鐵匠。”
“去病啊,好好幹,我這便給咱們做飯去。”
“大家想吃烤全羊、酸爛肉、爆炒羊羔肉、胡辣鹿蹄筋、醬汁紅燒肉、過油肉拌面、爆香牛肚絲兒、冷切牛腱子、酸菜炖排骨、鐵闆烤牛柳……随便挑随便選!”
二十一名羽林孤兒齊聲歡呼:“小屁孩兒才會挑三揀四!”
霍去病手提大鐵錘,猛的向前踏出一大步,兇巴巴的盯着楊川:“全都要!”
晚上八點才忙完,回家後。打開電腦一陣啪啪啪(鍵盤的聲音),緊趕慢趕寫出來一章,登時便覺得舒坦了。
希望讀者老爺也舒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