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頓羊肉泡馍加大蒜,就吃得很舒坦,尤其是在卓氏的陪同下,便更添了一些另外的樂趣。
所以,打發掉有些患得患失的卓氏後,楊川索性騎着他的棗紅馬,在自己的封地裏溜達了一圈,然後,蹲在渭水邊的一顆石頭上,想了一會兒心事。
冬天的渭水,一點都不渾濁,清淩淩的水面上,漂浮着一些碎冰,随着潺潺水流,互相碰撞,有些破碎了,融入水中不見了。
而有些冰塊在發生碰撞後,則莫名的結合起來,成了一塊更大的冰。
這就有點像人這一輩子,有些人相遇了,屁事沒有,擦肩而過,從此不再相遇;而有些人,則因爲各種各樣的緣由,一旦相遇,便會發生關系。
好的關系,壞的關系,都特娘的是關系。
這些關系啊,就像一張網,無外乎愛恨情仇苦别離,無外乎名權利三個字,卻能将天下人、天下事牢牢的捆綁在一起,從此纏鬥不休。
要麽,一刀兩斷。
‘卓氏被她的哪一根關系網給捆綁住了?’
楊川的辦法很是笨拙,但一般都很有用,那就是将這一張大網提起來,按圖索骥,順藤摸瓜,差不多就是“提綱挈領”的意思。
司馬相如?蜀中卓王孫?丞相公孫弘?大農令鄭當時?館陶大長公主?淮南王等各地諸侯王?
一條一條的梳理下來,差不多做到了“抽絲剝繭”,楊川卻愕然發現,自己差不多一無所獲。
不過,他不着急,也不氣餒。
經曆過太多的風風雨雨,吃過太多的苦頭,楊川學會了控制自己的情緒,盡量不讓自己變成一頭被情緒所控制的兇獸。
‘那麽,就換一個思路。’
‘就譬如,劉滿,可能才是根源?’
楊川仔細想了想,覺得可能性不大,但終究難以排除;公主這種生物,可不能以常理推測……
對了,公主!
楊川突然想到一個人,淮南王劉安的女兒,曾經與劉徹有點夾纏不清、與長安城裏多數權貴有‘吻頸之交’的劉陵,劉翁主?
好像還真有那麽一點意思了。
劉滿的身份之謎,最近讓楊川很苦惱,從崔九老賊話裏話外判斷,這位‘滿月公主’的母親,在眼下的漢帝國,應該屬于一個類似‘禁忌’一般人物。
就比如,陳阿嬌便是其中之一。
以那位劉陵翁主的心機、能力與人脈關系,想要搞清楚劉滿的身份,自然輕而易舉吧?
所以,此番借着卓氏的手,給他楊川下套?
不,對方的矛頭實際上從一開始就是指向平陽公主、曹襄、衛青、皇後衛子夫、霍去病等‘外戚’,楊川自己不過是被人順手欺負的一個小喽啰罷了。
事情約略便是如此,并沒有什麽新意。
關中人有一句老秦腔唱的好,他大舅他二舅都是他舅,高桌子低闆凳都是木頭;這人倒了勢不倒啊,襪子再爛鞋要好。
有些人倒了,他還站着;有些人站着,卻已經倒了。
朝堂紛争,爾虞我詐,你死我活,豈是他一小小的少上造所能摻和?那不純純的找死麽……
……
楊川站起來,伸了一個懶腰,活動活動酸麻的胳膊腿,牽着棗紅馬,沿着渭水向上遊走去,看上去多少有些百無聊賴,無所事事。
冬日暖陽下,渭水真是美極了。
來到封地後,又是忙着開荒種地,又是躲避館陶大長公主的各種爲難,說實話,楊川還真的沒有好好看一眼這座大漢天下呢。
趁着今日閑來無事,他幹脆一路向西,打算好好看看這片山、這條河。
當然,最重要的一個原因,卻還是楊川希望對自己封地周邊的山川地理,盡可能的熟悉一些,如此一來,說不定便能多出一條退路……
漸漸的,他進入一片山巒疊嶂、蒼翠迷離的去處,隻聽得猿嘯虎啼,群鳥振林,卻是兩隻沙雕在頭頂盤旋一陣後,向秦嶺深處疾飛而去。
豹姐今日很安靜,它在山林、怪石與小溪間玩耍一陣後,顯得十分無聊,死乞白賴的躍到棗紅馬的背上不肯下來,懶洋洋的模樣讓楊川一陣好笑。
這個大懶貨!
一個多時辰後,眼看着就要到午時左右了。
突然,兩隻沙雕飛了回來,先是落在楊川的肩頭,甚爲喜悅的清鳴幾聲,又好像發現什麽好東西了。
‘不對,怎麽是又……’
楊川伸手揉一揉沙雕的腦袋,沒好氣的笑罵一句:“說,你們是不是又要把本公子往陰溝裏帶了?”
這幾隻傻雕自從跟了他以後,跟霍去病那二逼一個德行,腦漿子好像不夠用了,第一次把他引到匈奴人的一座大墳墓上面;第二次,把他帶進了鬼谷那鬼地方。
這一次又發現什麽‘好玩的東西’了?
兩隻沙雕飛起來,幾個盤旋後,便又向山間飛去;豹姐慢慢從棗紅馬背上站起來,渾身的毛發倒豎者,兩隻耳朵微微抖動,喉嚨裏發出一陣奇怪的‘呼噜聲’。
“真有情況啊?”楊川也開始警惕起來。
他左右看看,發現前方山路崎岖,遍地都是怪石、荒草和荊棘,看來這條通往深山的山道應該有很多年沒有人迹踐踏了。
“去吧,自己找點草吃,記得别亂跑。”
楊川解開棗紅馬的缰繩,在它的脖子上輕輕拍打幾下,柔聲安頓幾句,便領着豹姐繼續深入……
……
大半個時辰後,越過一片頗爲險峻的荒山野嶺後,眼前豁然開朗。
站在一塊巨大的山岩之上,俯視眼前的一大片山谷之地,楊川的眼睛都看直了:‘這還是大漢天下?此間、應該不會是一個野人部落吧?’
山谷并不大,但貴在地勢平坦,再加上渭河的一條小支流從山谷中間穿過,兩面的山坡上被人開墾出幾十塊零星耕地,類似後世的梯田,差不多也有好幾百畝;
此外,在向陽山坡上,還有一些地窩子,上面覆蓋一些樹枝、谷草、茅草等,看上去錯落有緻,倒也挺有點山村野居的味道。
隻不過。
那些在田地裏幹活的男女老少,爲何都光着身子,露出他們瘦不拉幾、黑不溜秋的幾根肋骨,在寒冷而明亮的太陽底下瑟瑟發抖,卻無任何一人說話。
要知道,眼下可是隆冬時節,如果按照楊川的計時辦法,差不多是‘三九四九凍死耕牛’的時節。
可是,這些人卻像一群悲傷的牲口,赤條條的在田地裏默默的翻土。
冬天的土地硬的跟鐵闆一樣,這些人手中簡陋的農具,翻個屁的土,這分明就是有人不想讓他們閑着,往死裏折騰人呢。
楊川看着眼前的一幕,也沒有忙着下去,而是坐在山岩之上,從行囊裏拿出一隻‘叫花雞’,慢慢的吃着,想着,觀察着。
從那一片頗爲簡陋的屋舍來看,其中有一處,竟然還有圍牆,四方四正的,高大堅固,應該是此間主人的居所。
此刻,那座類似‘堡子’的建築裏,煙熏火燎,應該是在做飯;隐約間,那座堡子的石牆上,還有兩三個人在曬太陽,身上應該還帶着弓箭等兵刃。
楊川眺望良久,收回目光。
仔細觀察着那些在田間徒勞無功的人,發現這些人的體格竟分外的高大,就算是瘦骨嶙峋、一個個佝偻着背,卻還是能夠看得出來,他們的骨架子比普通人的要大上好多。
當然,也有瘦弱的,佝偻着背,用手中的石闆徒勞的挖着凍土,活脫脫就一些受傷的野狗。
要說有什麽共同的特點,那便是這些人的腳腕上都戴着鐐铐,且年紀都不大,最多不超過三十歲;其中,以婦人居多,幹癟癟的,看得人觸目驚心。
楊川終于看明白了。
這哪裏是什麽狗屁山村野居,分明便是一個‘獵奴團’的小據點……
……
一隻叫花雞,豹姐吃掉一大半,楊川其實隻搶到一條雞腿、半根雞翅。
“看看,你這家夥,最近可是越來越懶,越來越貪了。”楊川抓了一把雪,将兩隻手擦洗幹淨,“走吧,該幹活了。”
豹姐舔了舔嘴角,‘呼噜’一聲,在荒草、怪石和林木間幾個忽閃,便不見了蹤影。
楊川擡頭看一眼天空,發現兩隻沙雕在那座堡子的上空高高盤旋着,展開的翅翼猶如黑色的刀子,迅疾有力的切割着淺藍色的天空。
這還差不多,終于有點天空王者的意思了。
他仔細檢查一遍身上的菜刀、繩索、小手弩等,躍下山岩,大模大樣的向山谷走去;一路上,他漫步而行,大袖飄飄,即便是身材瘦小,卻也有幾分貴族的做派。
那些在田間徒勞翻土的人,猛的看見一位俊俏小郎君,就像看見毒蛇那般,每一個人低眉垂眼,隻是使勁的将腦袋往雙腿間勾下去。
那些婦人,則顯得很麻木,就算是胸脯幹癟且被寒冷的風吹得青紫青紫,也根本就無所謂,隻是在不經意間,她們的眼角淚花就十分的刺目。
看看,這便是人間啊。
楊川心中感歎不已,一句話都沒說,隻是緊緊抿着嘴唇,目不斜視的向那座甚爲氣派的‘堡子’走去。
“什麽人?”
三丈多高的堅固石牆上,突然探出一顆亂蓬蓬的腦袋,三支羽箭轉眼間便對準了楊川:“伱是公孫家的,還是陳侯家的?”
楊川揚着臉,人畜無害的笑道:“竹園頭村楊氏。”
“竹園頭村、楊氏?沒聽過,”一名刀疤漢子狐疑的打量着楊川,雙目如鈎,“看你的模樣俊俏,衣着華美,怎的闖入這窮山僻壤裏來了?”
楊川溫言笑道:“我新近購置了幾畝薄田,手頭缺少一些幹活的勞役,聽說你們這裏有人牲口,正好今日閑暇無事,便索性一邊遊山玩水,一邊過來碰碰運氣。
哎呀,還别說,咱好運氣還不錯呢。”
石牆上那顆亂蓬蓬的腦袋縮回去了,似乎與另外二人低聲商議着;七八個呼吸後,那顆腦袋又探了出來:“就你一個人?”
楊川笑道:“買幾個人牲口,要那麽多人手幹什麽?”
“對了,我的仆役都在山外二十幾裏外,等會兒咱談妥了價錢,還要煩勞幾位大叔幫忙護送一程,那些人牲口動不動就亂跑,我一個半大小子可追不上。”
牆頭上那漢子哈哈大笑,使勁一揮手:“開門,讓小郎君進來說話。”
‘吱扭扭’一陣響。
堡子的大門緩緩打開一條縫,另外一顆亂蓬蓬的腦袋探出來,擠眉弄眼的笑了幾聲:“小郎君,請進吧!”
楊川點點頭,舉步向那扇厚重木門走了進去。
當他剛走進木門三五步,身後‘咣當’一聲巨響,卻是兩名精瘦漢子猛的關閉大門,并用一根碗口粗細的木棒,給木門落了闩。
長安城劇情的第二個高潮,鋪墊完成大半,這一段劇情比較燒腦,廚子會盡量想辦法揉碎了、掰開了、燙熱乎了,給讀者老爺講好這個故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