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上就要離開漠北、投奔大漢帝國了。
楊川總覺得有點不踏實,就好像有一件十分重要的大事沒有完成,這讓他一晚上都沒睡好,始終處于一種焦灼的半睡半醒狀态。
早上起床後,他發現自己好像生病了。
渾身酸疼,還伴随着一點輕微的低燒、咳嗽和咽喉腫痛,稍微一動就是各種不舒服……對了,還鼻涕漣漣的,大約是偶感風寒吧?
楊川有些郁悶。
在如此惡劣的環境下,很多時候,一點小毛病可能就會要命啊。
楊川在自己的行囊裏翻找一陣,卻隻找出麻黃、野杏仁、甘草、野生姜、大棗等寥寥幾樣‘藥材’,他想要的桂枝、陳皮都産于南方,根本就沒見過。
‘大青龍湯’看來配不齊,但簡單的一個治療風寒感冒的‘三拗湯’卻沒什麽難度……
……
當堂邑父進來時,楊川正蹲在地上煎藥,一股濃郁的藥香彌漫整個帳篷。
“公子,這是、藥?”
堂邑父去過長安城,見識過很多新奇的玩意,其中,最讓他敬畏的便是那種渾身散發着香氣的醫者,但從未有機會親近。
“有點傷風,熬一碗藥發發汗就好了,”楊川使勁吸着鼻涕,臉色酡紅,讓他看上去更顯俊俏,“堂邑父大叔,東西都準備好了嗎?”
堂邑父欲言又止。
楊川覺得有些奇怪,問道:“怎麽,還有什麽事嗎?”
“娜仁托娅她們都病了,”堂邑父有些拘謹的說道,“公子,實在抱歉,給您添麻煩了……”
她們都生病了?
楊川心頭一突突,暗道:‘莫不是什麽瞎瞎病吧?’
每到春夏之交,也是草原上各種疫病流行的時節,再加上衛生條件極差,很多人一輩子就沒洗過澡,吃的食物也不幹不淨的,看上去一個個都很壯實,實際上……
能活下來的,都是先天條件最好的那一小部分人,有些抵抗力比較差勁的,往往活不過周歲。
“走,咱們去看看。”楊川站起身,使勁搓了幾下臉頰,快步走出帳篷。
不僅堂邑父的女兒病了。
張骞的匈奴人妻子和兒子、薩仁娜一家子、還有很多匈奴騎兵都病了。
渾身酸痛,持續低燒,咽喉腫痛,很多人裹着四五張羊皮蜷縮在向陽山坡上,半死不活的曬着太陽,臉上現出一層淡青色的晦氣。
楊川直看得心驚肉跳。
他仔細問詢、檢查了二三十人的病狀後,很快就确定:這不是普通的風寒,而是疫病!
“還有多少人沒有染病?”回到帳篷,楊川定了定心神,将一碗‘三拗湯’喝下肚子,這才開口問道。
“還有兩百多人沒有生病。”
堂邑父倒是很鎮定,看樣子這種事情他早已見慣,如今唯一關心的就是自己的女兒:“公子,您的藥能不能給娜仁托娅熬一碗?”
楊川點點頭,将陶罐裏自己喝剩的藥汁子倒了大半碗,道:“先讓她喝掉,發發汗就好了,記住讓她多喝幾碗淡鹽水。”
“對了,将咱們的鹽巴拿出來一部分,讓每個人都喝淡鹽水。”
堂邑父口上應承着,快步出了帳篷。
楊川沉吟片刻,将他的那套紫貂皮袍子、雪貂皮帽子和鹿皮靴子穿戴整齊,也走出帳篷,并傳下一道命令:“讓沒有生病的人全體集合。”
要想辦法采藥自救了。
這麽多人感染疫病,以眼下的條件,即便是普通的流感估計都會死很多人,這個風險他可不敢去冒。
眼看着就要動身回中原,卻偏偏出了這麽一檔子爛事,這讓楊川的心情很差,但在衆人面前還不能有任何表現……
堂邑父很快就來了。
他才是匈奴人真正的‘大統領’,如今,已經有人開始在私底下稱呼堂邑父爲‘大雪山王’,可見他在這些匈奴騎兵中的聲望之高。
“公子,人都齊了。”
“嗯,咱們去采藥。”
“采藥?”
“是啊,大家都生病了,就得趕緊治病。”
“公子會治病?”
“略懂一二。”
堂邑父不吭聲了。
楊川身上的種種神奇之處,已經讓這個憨厚老實的匈奴人有些麻木了,無論是收服雪豹、馴服金雕、鑄造刀子和鐵鍋,都讓他心服口服。
尤其是楊川的美食,簡直就是人間美味,似乎不是人做出來的。
“所有人,都跟着大雪山使者去采藥!”
堂邑父傳下命令後,快步走到楊川面前,單膝跪地,朗聲道:“請天可汗爲您的奴仆們傳授采藥之術!”
其他匈奴人也紛紛跪拜,齊聲吼道:“請天可汗爲您的奴仆們傳授采藥之術!”
楊川:“……”
這個堂邑父,簡直太會來事了!
在漠北阿爾泰語系中,可汗、合罕、大汗、可寒等稱謂,是草原人對族群君長、部落頭領的尊稱,與匈奴的‘單于’還是有區别的,尚未發展成對草原王者的‘專屬稱号’,這倒也沒有什麽。
問題是,‘天可汗’,不是大唐李二的專屬稱号嗎?怎麽聽上去怪怪的……
此外,當一群人如此稱呼某個人時,就已經默認,你就是這個部落族群的頭領。
也就是說,來了一趟漠北,騙吃騙喝的,竟然弄出一個新的部落了?
“請天可汗爲您的奴仆們傳授采藥之術!”
堂邑父瞅着楊川在發愣,很自覺的領着衆人又是一聲齊吼,算是将這個‘天可汗’的名頭給做實了。
“走吧,先去采藥。”無奈之下,楊川隻好默認下來,轉身向山腳下走去。
匈奴人沒有什麽固定的族群、部落概念,隻要有一位強者出現,将一群人聚合在一起,并能帶着大家能吃飽肚子、能搶來婦人、能殺死進犯之敵,你便是一位合格的‘可汗’。
就連匈奴人的王庭也會默認,并在适當的時候,冊封你爲‘王’。
楊川猜測,之所以出現這種狀況,主要原因還是生存環境太差勁,每一個人都在生死線上掙紮着,報團求生而已。
想通這一節,他倒也釋然了。
随行北上的三千多騎兵,最後死的就剩下這八百人,很大程度上,他這個‘漢人崽子’好像還真有責任和義務讓大家繼續活下去……
……
疫病來的突然,去的也快,隻用了短短半個月時間,絕大多數人都撿回了一條命。
但依然死掉了七八十人,這讓楊川很内疚,其中有些人已經很老了,兩鬓斑白,滿面風霜,卻對他和堂邑父二人恭謹有加,多苦多累的活兒都會搶着去幹。
他給這些人舉行了一場十分隆重的葬禮,并将他們安葬在對面小山包的腳下,應該能沾一沾匈奴大單于家的‘龍氣’吧?
他的歸漢計劃自然也推遲了。
眼下這七百多人,從根子上來說都是匈奴人血統,問題是現在他這個漢人崽子成了人家的‘天可汗’,總不能丢下不管啊。
所以,很有必要給他們選擇一個好地方,先讓大家活下去。
當然,楊川其實還有另外一個十分隐秘的想法:在不久的将來,這些‘族人’,說不定會成爲他廚房裏的一把好菜刀。
甚至,成爲他的一把割鹿刀。
“堂邑父大叔,讓大家收拾行囊,明天咱們就出發。”
這一夜,深思熟慮的楊川終于下定決心,在羊皮卷上畫了一個圈圈:“就這裏了,北海。”
“本廚子的部落,就叫北海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