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路上很安靜,陳道俊一行人不知不覺中就離開了H城,車子向南開去,看着不斷出現的路标,陳道俊隐隐約約猜到知道這次目的地在哪裏了。
大約過了一個小時。
“停一下車。”
“好的,會長。”
打開緊急閃光燈,車停在了路邊,陳養喆搖下車窗。
“你記得那裏嗎?”
陳養喆所指的地方,紅綠燈依舊閃着紅光。
“記得。”
這是上次出車禍的地方,就是那個他差點踏進鬼門關的地方。
“你下去吧,開這麽長時間車也很辛苦,去休息下,抽支煙吧。”
“好的,會長,我在外面等着。”
陳養喆把司機支開,這樣車上就剩他與道俊兩個了。
看着司機下去,陳養喆又把窗子升了起來。
“爺爺,那件事不是已經過去很久了嗎?”
“是的,如果我今天沒有來這裏,我都快忘記這件事了。”
陳養喆默默地盯着事故現場看了一會兒。
“道俊。”
“我在。”
陳養喆再次開口時,聲音微微有些顫抖。
“你有沒有覺得這起事故很蹊跷?”
陳道俊一愣,不知道爺爺這句話是什麽意思。
現在應該說什麽?
陳道俊心裏五味陳雜,他應該說在某種程度上已經猜到誰是幕後黑手了。
現在是要來攤牌麽?
但思慮再三,他還是用了最普通的回答。
“這是一次意外,你不是說是卡車司機的疏忽嗎?”
“你真的相信那個嗎?”
“我當然信。”
陳道俊毫不猶豫地回答道,有些事情自己處理好了就行。
“道俊啊,你變了,你現在就算是說謊,表情也不會有任何改變了,你已經成爲了一個合格的騙子了,哈哈。”
不知爲何,陳養喆猛地一拍扶手,放聲大笑起來。
待笑聲稍停,陳養喆臉色一變:“道俊啊。”
“怎麽了?”
“你的确可以把那些很難說出口的東西掩埋起來,我剛剛不是給你說過了嗎?我現在記憶力越來越差了,如果我今天沒有來這裏,我根本就不會記起來。”
這是真心話,其實不用說是誰幹的,一目了然。
或者說大家都心知肚明,不過已經忘記的案子,不可能再将罪魁禍首帶回來送進監獄,所以這一切真的結束了。
“對不起。”
陳養喆抓住了陳道俊的手,從來不曉得低頭是什麽東西的陳養喆難得跟小孫子道歉。
“一切都是因爲我而發生的,甚至這是我的責任。”
“爺爺,您别這樣……”
陳養喆舉手制止了陳道俊。
“誰都有做過後悔事情的時候,如果我稍微照顧一下你的奶奶,這一切都不會發生,自從那件事以後,在書房或者其他地方,我們單獨相處得就像陌生人一樣,以至于那個老太婆對她的兒子比對我都更上心。”
他都知道
陳道俊呆住了,他甯願老頭子别說出口。
因爲自己都已經把老太婆送去國外了。
“她一定以爲我會把整個順陽集團傳給你,而不是傳給她兒子,她的眼睛被龐大的利益所蒙蔽,如果你接手了順陽集團,她将失去一切,沒有丈夫,沒有遺産,甚至兒子都不能掌控集團,你的奶奶,其實是一個自尊心非常強的人,也非常有性格,隻是因爲我的性格一直很強勢,所以她一直壓抑了而已”
陳道俊不想聽更多的東西,但他無法停止交談。
因爲陳養喆還有話要說,有話要他聽。
“我之所以如此讨厭你的奶奶,是因爲我覺得我的兒子被她帶走了,我也曾經出于其他的原因,對你父親感到失望,繼而憤怒發洩在你奶奶身上。”
“父親昨天和我說過,當他知道爺爺出事的時候,回想起怨恨爺爺的這10年時光,非常的遺憾和後悔,說不應該自暴自棄的。”
“喔,潤基真的這麽說了嗎?”
“是的。”
陳養喆指尖顫抖,眼中閃過喜悅。
能夠原封不動地傳達父親的誠意,陳道俊也感到非常高興。
陳養喆邊說着,不知道什麽時候,老淚開始縱橫,他用袖口擦了擦眼角的淚水。
“他們說随着年齡的增長,人總是會變得多愁善感,我一直以爲我會是一個例外,沒想到他的一句話,讓我的心像是被釘了一顆釘子。”
“爺爺,幸運的是,你們現在已經破鏡重圓了。”
“不,我們還差得很遠,破鏡難圓啊。”
陳養喆用他顫抖的聲音回答。
“我知道你想幫我出氣,但你的奶奶可能會恨你一輩子,隻有死了,仇恨才會化解,那大仇是因我而起,所以,原諒她吧,即使是看在我的份上,讓她安享晚年吧,别讓她因爲貧窮而離世。”
這就是陳道俊需要聽到的話。
“不用擔心,雖然他爲難過我,但其實我并不特别讨厭她,很多事情我已經選擇性完全忘記了。”
“不,我一定要告訴你這些,是因爲我不知道那個老太婆會不會找機會再害你,不管如何,她在我打拼的時候,有段日子也過的很辛苦,回想起來,一切都無所謂了,讓她正常終老,可以麽?”
不,也許不是仇恨,而是欲望。
想要将丈夫所栽培的一切都據爲己有,什麽都要拿到手上。
陳道俊隻有這樣想才能理解李必玉的所作所爲。
“不管以後發生什麽,我答應你,一定會原諒她。”
陳養喆看着陳道俊的眼睛,試圖從他眼神中看到其他東西。
但陳道俊回答的很誠懇。
“好,現在如果我不相信你,我還能相信誰?”
陳養喆欣慰的點點頭,搖下車窗。
“别感冒了,我們走吧。”
司機迅速打了個手勢,上了車。
車子又向南開去。
“爺爺,你不去H城嗎?”
“不去,我們隻是會路過那裏,我們要去的是群山。”
“爺爺,我已經明白您的意思,真的有必要去群山嗎?你病了,而且身體很虛弱,車上又沒帶吸氧機,回去才是最好的選擇。”
“你這家夥!這裏是順陽集團曆史的起點,你以爲我們隻是路過那個地方嗎?說句不好聽的,有時形式比内容更重要。”
陳道俊沒有辦法打破這種固執。
算了,最後一顆,跟着爺爺走吧。
“而且不僅僅是因爲這個,有些人也該帶你見見面了,問候一下。”
問候?
是誰?
難道…是爺爺瞞着所有人偷偷養的小情人嗎?
陳道俊一陣腹诽.
時間慢慢流淌,陳道俊一行人也抵達了目的地。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但我仍然記得很清楚,這裏原本是木造的倉庫,随着不斷的修繕,變成了這個樣子,髒木頭的氣味,米袋幹涸的氣味和已經變黃的棕色坑,我就是從這裏賺了第一桶金。”
陳養喆撫摸着這棟水泥磚砌成的建築,整個人完全沉浸在回憶中了。
“會長,風很大啊,請移步室内。“
順陽集團曆史博物館的館長接到電話後,便立刻趕了過來,這回正站在嘴裏吐着白氣的陳養喆身邊,連連勸解。
雖然博物館長薪水不高,而且非常沒有存在感,但不用擔心因爲能力不足而失去工作,所以館長會想努力做好工作,直到他老了不能動爲止。
“嘿嘿,你這人真是……等一下,我這是爲了檢查你是否好好管理房子,你記着,哪天我要是發現房子的牆上有一條裂縫,你就等着挨罵吧。”
陳養喆看着館長,當初選擇他過來管理,就是看中這家夥心思細膩。
能力不算特别強,但非常認真負責。
“哎呀,會長,你不知道我有多珍惜這個地方,畢竟這是我住的地方嗎?
就算孫子受傷我也不眨眼,但發現這裏有蜘蛛網我就會心痛至極啊!”
博物館館長用手擦了擦建築物的牆壁,然後将手遞到會長眼前。
“看,這不就是一點點灰塵嗎?現在這裏什麽都沒了。”
“呵呵,我知道你在做事,辛苦了,老夥計。”
陳養喆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
“行了,我們進去吧。”
空蕩蕩的房間裏回蕩着幾人的腳步聲。
他們在一張舊黑白照片前停了下來,照片上是穿着老式西裝、一臉燦爛微笑的中年男人。
“……這是順陽紡織首次出口突破1億美元的慶祝典禮上的獨照,現在一億美元隻是公司的幾分之幾,但在當時,這是非常了不起的成就。”
繼續往後,同時還有些推土機、叉車和使用鎬的建築工人的照片。
“你知道這幅畫是什麽嗎?”
“是京釜高速公路嗎?”
“是的,那時總T的宣言就是一段偉大的曆史啊,工程土木公司瘋狂成長的時期,施工進度像賽跑一樣匆忙,誰先完成工程,就可以先讓總T看到了,哈哈。”
捕捉過去光輝時刻仍在繼續。
“這是利比亞渡槽施工期間使用的水管的照片,這可是一件非常宏大的工程,所有的水管都是使用我們順陽的産品。”
利比亞渡槽,是一條從撒哈拉沙漠南部抽取地下水爲地中海北部沿岸城市供水的渡槽。
這個通過穿越沙漠地下埋設總長4000多公裏的巨型輸水管,向地中海北部沿岸供水650萬噸的超大型工程,總造價高達300億美元。
陳養喆繼續一一講解,通過照片和紀念品尋找過去的記憶。
此時的陳養喆,就像美術館的館長一樣,詳細地講述了每張照片的轶事和當時的心情,整個人仿佛身臨其境般的神清氣爽,他不停的微笑,半閉的雙眼看起來像燃燒的火炬,而不是熄滅的蠟燭。
最後,他累了,在靠牆的椅子上坐下。
看着眼前年輕,朝氣蓬勃的孫子,陳養喆的眼神變得越發深邃,像是在孫子身上看到了某些難以忘記的事情,又或是曾經的自己。
好一會,陳養喆帶着平靜的語氣開口道。
“你聽懂了嗎?現在你知道這裏爲什麽很有意義嗎?”
“這是什麽?”
“我想告訴你的,是順陽的成長。”
“這一切都是來之不易的,您做的太棒了。”
“不是。”
“什麽?”
“這一切都是假的,哈哈。”
陳道俊眉頭微皺,爺爺剛才說的都是假的!
那這裏還能說明什麽?
“讓我們來看看….當時我在哪裏?啊,應該是‘韓日商社’吧,這是一家現在連蹤迹都很難找到的公司,但有傳言稱他們即将實現首次出口額 1億美元,我知道這是一件大事,所以我想讓人知道是我做到這件事,于是我做了一份假文件,并且向媒體公布了它。”
我知道這是假的,可我依舊認爲它有不同的含義…”
陳養喆呢喃着,能夠瞞天過海,通過假消息來提升集團的知名度。
可見,曾經的陳養喆,是一個多麽膽大包天的角色。
陳道俊從沒想過這是一個謊言。
“它上了頭條,因爲我給記者們付了很多潤筆費,讓他們好好宣傳這件事,于是三人成虎,弄假成真,所以最後每個人都認爲這是事實就是那樣并接受了它。”
“我記得還有出口海關文件?如果有人檢查那個.”
“呵,如果有人要那麽做,我馬上就會知道,ZF也會有麻煩,可他們能怎麽辦呢?我們國家也太需要成績來提升國民信心了,因爲出口1億美元的象征意義,人們引以爲豪,好像這是他們的作品,ZF沒有理由反對,關鍵是順陽集團會長的公司還在不斷出口,是真是假,又有誰在意呢…….嗯?”
陳道俊知道這肯定不是全部原因。
其中肯定還有很多彎彎繞繞的曲折故事。
“京釜高速公路是一個糟糕的建設,所以我後來修複了它并完善了它,而利比亞大水道建設卻落在了後面,讓我白費了一番心血。”
陳養喆的聲音裏沒有悔恨,也沒有遺憾,隻有淡淡的成就感:
“但是在現在的曆史裏,它看起來像是成功的象征。”
“沒錯,這是與寒國經濟曆史齊頭并進的成功象征,隻不過這個過程到處都是破爛的罷了。”
陳養喆突然緊緊地握着陳道俊的手。
“那現在,你有信心延續這段曆史嗎?”
老頭子渾濁的眼珠中,有一道隐隐約約的光芒。
然而陳道俊卻搖了搖頭:“不,這段曆史更應該停下來記錄,它隻能是爺爺的紀念館。”
聽到意料之外的回答,陳養喆睜大了眼睛。
“爲什麽?難道你沒有信心做強做大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