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府尹多年未曾回去,家中定然有許多事情要料理。
他在邊地漂泊這些年,無權無勢油水自然也不會多,李葉舞打着能幫一點就是一點的意思。
等清點好财物,這才到書房起草賞封文書。
說起來,辟如诰命夫人貞節牌坊等,全是由金銮殿上的那位欽點蓋印才可以,但普通的賞賜就不用這麽講究,王爺皇子直接從自家庫房拿出來就好,而且還能寫花式表揚信,想怎麽誇就怎麽誇。
……
到了黃昏,崔府尹收拾好行李要離開了。
說來命運弄人。
之前覺得李葉舞是個麻煩精,崔府尹不止一次想過要跑路,那時候收拾庭院隻覺得這個舍不得,那個舍不得。
而今真的要走了,卻突然覺得沒什麽是舍不得的,再名貴的花草,再珍貴的絹帛和人之生死相比,輕如塵埃。
唯一放不下的,反而是先師的孫女,他眼裏的這個麻煩精……
然而,丁母憂是爲人子必須要做的,他再放不下也得走。
最後,崔府尹那些心頭肉般的花草他一盆也沒帶走,隻交代衙役有空就搬到觞王府去,算是給王妃的餞别禮。
别看這些花草一臉不值錢的樣子,實際上這些東西放回京師一盆就能炒到上千金呢。
不過此時李葉舞沒空欣賞這些有價無市的名貴花草。
她帶着随從一路将崔府尹送出了十裏開外。
不是她仗義,而是夕陽西下,年近古稀之年的老翁,削瘦,佝偻,走在荒蕪的叢林裏特别可憐。
他做了一輩子邊地縣令,隻等明年就能爲他的爲官生涯畫上圓滿的句号。
誰知天意弄人,眼看到了退休的年紀卻要丁母憂。
最後的風光告老還鄉變成了草草了事。
到頭來,衙門不屬于他,師爺、主簿、衙役也不屬于他,他能帶走的隻有一個十五年前從老家過來照應他的小厮。
他的一生可以說是非常懷才不遇,不但皇帝沒有欣賞,就連老天也沒有眷顧,未曾綻放光芒就黯然退場。
盡管崔府尹的政治生涯很落寞,可是在李葉舞眼裏,他卻有異樣的閃光點。
崔府尹一直被排擠在政權之外,這輩子沒受過重用也沒什麽建樹,但他未曾因此失去本心,拼命往上爬。
他甘于平凡,甘于平庸,做到了兩袖清風一世清廉,在李葉舞眼裏,這樣的芝麻綠豆官比很多所謂的有政績有建樹的人要好的多。
所以,看着他佝偻着身子,拉着一頭小毛驢,落寞退場,李葉舞實在不忍心,便送了又送。
甚至到了後來,李葉舞還把自己的坐騎,從挖礦山就一直陪着她上刀山下火海的牛車送給了崔府尹。
雖然這是牛車,但總比小毛驢靠譜,而且李葉舞親自試驗過,這牛智商很高,它馱崔府尹回家,自己也放心些。
當然,與崔府尹一塊回去的還有十五衙役,這是李葉舞特地指派過來護送崔府尹回家的。
他們還有一個任務,親自把萬兩白銀和名貴首飾送到崔家。
沒辦法,若隻讓這一老一少帶回去,隻怕沒出太阖州就被搶光了。
崔府尹感動不已,其實剛出城門他就一直勸李葉舞莫要再送,可這丫頭勸不聽,不知不自覺就走了十裏地。
“好了,再走就要到廷良界了,王妃請回吧。”崔府尹無奈下了最後通牒。
“行,送君千裏終須一别,我就在這闊别崔府尹,希望您未來的日子,順遂平安,常喜無憂。”
聽着李葉舞晚的祝福,崔府尹勾唇笑了:“多謝王妃,也祝願王妃今後一切順遂,所願皆成。”
李葉舞點點頭:“他日,您若遇上處理不了的事,請一定要回太阖城,我這裏永遠都會給您留一個夢想小院。”
李葉舞指的是戰亂之後,崔府尹老家在武侯帝直轄州内,未來一定會經曆戰火的。
她希望今日種下一種子,讓崔府尹在戰亂逃難時,能想起躲到太阖州來。
崔府尹微微訝異,但沒想這麽遠,隻當小姑娘是想給他養老,便開懷地笑了:“好,一言爲定。等我丁憂結束,定會帶着妻兒到太阖城落腳。”
眼下周遭已經全黑了,幾人也隻是用火把照明。
考慮到李葉舞回去也危險,崔府尹不再多說,上了李葉舞的牛車,輕車從簡地離開了。
這一刻,李葉舞有些明白古人那一首首送别詩的情緒與意義。
那種一旦告别興許此生就是無見的離别是真的傷感啊……
直至火光逐漸消失在叢林之中,李葉舞這才打道回府。
到底是收到死亡威脅的,李葉舞也沒敢托大,家裏三十随從也一直形影不離地跟着她呢。
衆人一路往主城奔走,時刻警惕着四周。
太阖城一共有四個城門,土匪寨子在南門十裏開外的無人區,那邊可以說是大楚的盡頭,連綿不斷的是茫茫森林。
太阖城東門靠海,西門是楚江和大片肥沃良田。
唯有北門通向官道,是去往大楚十三州的大道。
李葉舞之所以敢送這麽遠,也是因爲這邊距離無人區一南一北,她料想着即便有土匪接了單也不會這麽快行動,她讨個時間差送走崔府尹應是沒有問題的。
而且即便會遇上流寇,她也必須要來送的,畢竟這年頭沒有火車飛機,天大地大來回一趟十天半個月或三年五載都不定。
崔府尹此番離去再見面興許一輩子見不着了,所以知道危險也沒辦法。
然而害怕什麽就來什麽,李葉舞擔心的流寇還是出現了。
他們穿越一片密林的時候,二歌下意識攔住了衆人的去路。
“前面的路有些不對勁。”
“太安靜了,連蟲鳴鳥叫都沒有,王妃我們還是換路吧。”
二歌凝神聽了一會兒,出于安全起見,他選擇繞路。
雖然直接從樹林穿過是最近的路程,可萬一出現狀況怎麽辦?二歌不敢托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