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裏的望遠鏡,直接掉落地上。
朱标不明所以,當聽到老朱的話,卻是趕緊将手中的望遠鏡拿起來。
他朝着張異的方向望過去,卻看見張異倒在血泊之中。
朱标也吓了一跳。
張異難道真被逼得絕望,自絕了?
朱元璋堅持要導演這場戲,其實所有的一切都是裝出來的。
包括朱标自己,他被皇帝叫出來的時候,才知道老朱用了他的名義,同時老朱也告訴朱标,爲什麽他會懷疑張異?
朱标明白朱元璋的心思,他過不去胡惟庸的案子,對所有人都帶着懷疑。
可在張異這件事上,老朱在猜疑和信任張異之間,是反複糾結的。
身爲皇帝,他必須以惡視人,将任何威脅都提前排查掉。
但朱元璋所做的這些試探,在朱标看來,是皇帝其實并不想真的殺了張異。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張異算得上是老朱從小看到大的,不是兒子,也勝似兒子。
這些幼稚的動作背後,其實就是朱元璋的不甘心。
他哪怕真忌憚張異,也想給他一個說服自己的理由。
可如果張異真的死了……
朱标想都不想,直接跟着皇帝跑出去。
大街上,錦衣衛和其他的士兵,還在配合皇帝演戲。
看似人聲鼎沸的局面,但大家都心照不宣沒有進入張異藏身的院子。
周通,也在街上賣力的表演,他還時不時用擔心的眼神看着張異所在的院子,表情緊張。
如果說,他一開始不知道老朱爲什麽要動張異,但事後執行皇帝的命令,他已經大緻猜得到。
一條條不應該出現的逃生地道,就是朱元璋的心結。
朱元璋不斷試探張異,就是想看看他知不知道那些地道?
就如這次張異出現的院子裏,就有一條地道可以直接出城。
如果張異走進去了,就等于他走進了鬼門關,誰都救不了他。
可是張異如果不走,這件事又該如何收場?
“讓開……、
給朕進去救人……”
朱元璋突然出現在街道上,龍行虎步,滿面陰沉。
他身邊那些人還勸他保重龍體,别他一把推開。
朱元璋見到周通,怒吼一聲,讓他去救人。
救人?
周通一愣,旋即想到什麽,他趕緊怒吼:
“進去,進去……”
現在已經不是演戲的時候,救人要緊。
一群人踢開大門,魚貫而入。
張異手裏拿着匕首,已經沒入體内。
他整個人,也昏迷不醒。
“救人!”
朱元璋急了,朝着身後的人怒吼。
“我們馬上讓人去找太醫!”
“廢物,先止血!”
朱元璋的咆哮,讓在場的人醒悟過來。
他們手忙腳亂,開始給張異治療。
張異很快被人擡走,老朱留在原地。
此時氣喘籲籲的朱标,才趕到老朱身邊。
朱元璋沉默了許久,走進院子中的一個不起眼的角落,默默打開地道的入口。
“父皇,現在可相信張家弟弟?”
朱标的話語沒有責怪,但卻紮心,老朱深吸一口氣,卻沒有回答朱标的問題。
父子二人,就立在院子裏,久久不能平靜。
過了一會,朱元璋主動離開,去往張異栖息之地。
張異被安置在附近一座房子裏。
被臨時叫過來的太醫,給張異檢查身體。
張異昏迷,太醫包紮好傷口之後,剛好見到朱元璋進來。
“他如何?”
“陛下,沒有生命危險!”
老朱聽着太醫的說辭,微微放松。
“你出去吧!”
朱元璋讓太醫出去,走進房間,朱标要跟進來,老朱揮揮手,讓他離開。
後者明白皇帝的心意,從外邊把門帶上。
“别怪朕,很多事,朕身不由己!”
朱元璋看着張異,默默說了一句。
“朕是皇帝,有責任爲我朱家子孫,排除任何麻煩?
朕雖然信任你,卻也不能完全信任你……”
老朱自言自語,有頭沒尾的說着。
突然,他聽到一聲歎息。
朱元璋頓時汗毛炸裂,想要退一步。
卻發現,自己脖子上的刀刃冰冷。
“你沒昏倒……
不對,你的自殺是假的……”
朱元璋看到了目光清徹的張異,整個人的臉色卻變得非常難看。
“不這樣,破不了陛下的局!”
張異指着自己的傷口道:“真的,不過我解剖學學得好,沒有刺中要害……”
張異的語氣十分平淡,但其中的森然之意,朱元璋也遍體生寒。
他一直在算計張異,直到第一次以敵人的身份面對對方,他才感覺到,張異的恐怖。
張異收回手裏的小刀,卻放在手中把玩。
老朱不敢動,他見識過張異的飛刀技術。
在這麽短的距離内,哪怕自己懷裏的火槍,也沒有機會拿出來。
他們之間太過熟悉彼此,這種無用功的事,老朱和張異都不會去做。
“你是怎麽看出來的?”
朱元璋語氣平靜地詢問張異,張異聳聳肩,道:
“你不該讓老陌出來忽悠我,他并不是一個擅長演戲的人,更何況他跟了我那麽多年,有沒有撒謊,我一眼就能看穿……
隻是貧道在等,等看一看陛下這麽做的理由是什麽?
直到提到那些地道,我才明白!
陛下這些年,想必因爲那些地道寝食難安吧?
貧道就奇怪,爲什麽您不直接把皇宮推倒重建?”
張異的語氣,帶着諷刺的意味。
朱元璋有些生氣,他自從當皇帝以來,已經很多年沒有人這樣跟他說話了。
張異言語之中的輕蔑,讓老朱十分不适應。
他從認識張異那天起,這孩子将他當成長輩,一直都很尊重自己。
可是自己的行爲,親手将張異和他之間的情感撕碎,這孩子徹底展露出,屬于他的的驕傲。
朱元璋明白,他自己一直想要控制張異,戒備張異。
是因爲他明白張異最終不會效忠自己,他是個隻會爲了自己心中理想國去努力的人,在努力的方向上,他們正好有一段路同行。
隻是如今,似乎已經到了分道揚镳的時候了。
老朱能接受分道揚镳,但方式卻不應該是如此。
張異的冷漠,輕蔑,都在挑戰他心中最脆弱的東西。
張異将朱元璋的心态盡收眼底,卻沒有多說什麽?
史書和戲曲故事,給這位帝王上過太多的光環,可誰能想到,就算是再偉大的人,他也未必能逃脫原生家庭的影響。
老朱的某些缺陷,是伴随一生的。
“臣本應該裝睡,不去窺破陛下的算計,也許等臣醒來,陛下已經爲臣洗脫罪名!
這是陛下給臣安排的劇本,不過今日臣卻不想按照陛下的劇本演下去。
當年那個願意傾聽我吹牛逼的黃叔叔,終歸成了陌路人。”
“那你待如何?”
朱元璋瞳孔微縮,張異說出這番話,等于已經徹底跟他撕破臉。
這孩子是準備做什麽?
他難道想……
“既然陛下老覺得我想害你,貧道不如随了陛下心意……”
張異說完,手中的刀,握緊。
“張異,你不要……”
突然,外邊的門被踢開。
朱标,還有周通等錦衣衛從外邊闖入。
張異瞬間被弓弩槍炮給包圍,但他怡然不懼。
朱标大喊:
“張家弟弟,你别沖動……”
他怎麽也想不到,張異居然如此剛烈。
在知道自己被朱元璋耍了之後,居然選擇掀桌子。
張異笑而不語,老朱面色沉重。
不過沒有張異的首肯,他們不敢沖上來。
周通,朱标,都知道張異的身手。
這位國師大人是不是神仙待定,但肯定是個武林高手。
朱元璋淡淡道:
“你們退出院子……”
周通等人猶豫,但見皇帝心意已決,紛紛退出院子。
院子裏什麽情況,再也不被衆人所知。
朱标他們正在想辦法的時候,突然,火焰從院子中冒出來。
這火焰很大,一出現就燒得衆人懵逼。
“救皇上……”
周通大喊一句,衆人趕緊去推門。卻發現們已經被鎖住了。
他們趕緊翻牆,又被火焰逼了回去。
“張家弟弟,父皇……”
張異的激烈性子,讓朱标措手不及。
如果這次皇帝真的死在這裏,那對于大明來說,不亞于天塌了。
他拼命喊:
“給本宮沖,一定要将陛下救出來……”
外邊的喧擾,并不曾打擾在火海中的朱元璋和張異,老朱看着周圍的火焰,淡淡道:
“當日武英殿,你從火海中救了朕,今日已火焰結束朕的性命,也算是因果循環……
也罷,朕認了……”
他深吸一口氣,卻是一副認命的表情。
“都多大的人了,還是這麽幼稚……”
張異一句話,就将朱元璋的血壓提上來。
自從君臣相認開始,那個毒舌,惹他氣得跳腳的孩子,再次回歸。
朱元璋氣呼呼地看着張異,這家夥要殺人就殺人,何必要羞辱他?
十幾年戎馬,十六年的皇帝,到頭來卻被人說幼稚?
張異看着朱元璋的模樣,哈哈大笑。
“若是别人,貧道也就快意恩仇了。
但黃家叔叔,您還是回去當您的皇帝去吧……”
他撐着老朱不注意,一腳踢在他屁股上。
張異用了巧力,直接将老朱從房間裏踢出去。
“你這是……?”
院子裏,雖然也有火焰,但并不嚴重。
朱元璋看着留在房間裏的張異,似乎明白了什麽?
從張異與他決裂開始,他就沒準備活下來……
或者說,當他活着走出那個院子,他的未來恐怕會更悲劇。
“貧道本不是世間人,自當乘風去……”
張異說完,房間的一根房梁倒塌。
朱元璋的心一下子揪起來。
“陛下……”
外邊的錦衣衛終于打開了院子的大門,看到了老朱一個人面對火焰。
他們進來的時候,一股狂風,卷在火焰之上,焰火沖天。
朱元璋怔怔地看着,此時手下的人,拼命将他往院子之外拉。
“救人,若是國師有事,朕拿你們是問……”
朱元璋眼中滿是愧疚,他突然暴怒起來。
周通等人愣住,這皇帝還要去救一個刺殺他的人?
既然是皇帝下令,衆人紛紛朝着火海中去。
數千人,帶着水,沖向着火的院子。
無奈火勢太大,等到滅火的時候,天色已經蒙蒙亮。
老朱就坐在那裏,不走。
等周通他們帶着命令回來。
“人呢……”
他看着已經成爲灰燼的院子,眼中閃過一絲悲哀之色。
周通略微尴尬地說:
“陛下,沒有人……”
“沒人?”
朱元璋一愣,他馬上起身,讓周通帶他前往廢墟。
在廢墟上,老朱沉默了許久。
上次武英殿的事,再次湧上心頭。
上一次,張異救了他,這次本應該殺了自己,但他依然選擇将自己推出去。
張異的性格很剛烈,他用這種方法告訴自己,他不屑殺他。
老朱回想起他将自己踢出去的模樣,就覺得羞臊不安。
“張真人,不會是真的神仙吧……
一個大活人,怎麽可能死不見屍?”
大家都在找着張異的屍體,卻怎麽也找不到,開始有錦衣衛心裏犯嘀咕了。
雖然張異掃盲十六年,可鬼神的觀念,依然深入人心。
“我與乘風去,不做世間人……”
朱元璋想起張異離别時的話,陷入深深的悲哀之中。
他嘴裏也許不承認,但心裏卻很難受。
走在廢墟之上,老朱身上散發的氣息,讓人忍不住理他遠點。
隻有朱标,才會亦步亦趨跟在皇帝身後,默默随行。
“不對勁!”
老朱走到一半,猛回頭,把朱标給吓了一跳。
“父皇,怎麽了?”
朱标詢問朱元璋,朱元璋臉上滿是古怪之色:
“你說,那小子,會不會沒死,他其實已經跑了?”
朱标:……
以他們對張異的了解,這也不是不可能。
那小子武功高強,趁機跑了也是有可能的。
而且概率不小。
别人都當張異是神仙,老朱隻把他當熊孩子。
張異世他們看着長大的,他也許有預知未來的本事,可是不是神仙,老朱還不知道嗎?
父子二人面面相觑,旋即,老朱的臉色頓時漲紅了。
他本來因爲張異的死,變得十分愧疚,可是發現這小子逃跑之後,老朱的心頭怒火再起。
“他跑了,他能跑去哪?
這城門未開,也離不開這裏?”
朱标嘟囔了一句,朱元璋似乎有了靈感,他推開朱标,飛速出門。
此時,太子殿下也意識到什麽?
他跟在朱元璋後邊,馬上往外邊走。
“皇上,太子……”
皇帝和太子着了魔的朝着一個地方去,周通等正在搜查的錦衣衛,趕緊跟上去。
皇帝臉上的奴役未消,他們也不敢阻攔皇帝。
好在老朱前去的地方,并不太遠。
周通等人也十分熟悉,那就是剛才他們包圍張異的地方,那個胡惟庸留下地道的院子。
這本來是老朱給張異設的一個局。
如果張異真的憑借這條地道離開,就會被甕中捉鼈,可是随着張異的自絕,錦衣衛的注意力馬上已經集中到這邊,院子這裏,自然也失去了守衛。
朱元璋踏入院子,看着地道,沉默不語。
“父皇是覺得,他已經從這裏走了?”
朱标站在老朱身邊,低聲詢問,朱元璋也不确定。
他讓人進入地道,去看看那邊的風景。
爲了不打草驚蛇,老朱并沒有動這些地道。
錦衣衛得了命令,紛紛跳下去。
等過了一會,等人走上來,告訴朱元璋:“陛下,有人走過,我們在草叢中發現這個……”
錦衣衛将他們的發現交給朱元璋,草叢中是一塊破碎帶血的布。
布料朱元璋很熟悉,那正是張異的道袍。
“這個混小子!”
老朱看到道袍的瞬間,怨氣爆發,但他的語氣,卻又輕松不少。
“陛下,您看……咱們要不要去追?”
皇帝的身邊人都能看得出,朱元璋和張異之間複雜的情感。
老朱并不真想殺張異,甚至在知道他死後,還出現過情緒崩潰。
不過周通的低聲試探,卻被老朱怼回去:
“抓,怎麽不抓?
爾等務必用盡手段,将這小子給朕帶回來……”
老朱跟炸了毛的貓,在哪咆哮着。
周通等人聞言,冷汗直冒。
他趕緊讓手下的兄弟,從地道出城。
朱元璋不放心,補了一句:
“抓活的……”
“是,陛下!”
周通聽到皇帝特意的囑咐,身軀微震。
他忍不住笑起來,但又用力忍着,他大聲喊:
“聽見陛下的吩咐沒有,務必抓活的……”
“是,大人!”
其他錦衣衛聽到周通的暗示,紛紛大聲回應。
老朱差點氣死,錦衣衛裏估計有不少人都跟張異關系不錯。
他氣呼呼的,在一邊生悶氣,朱标莞爾。
“父皇莫怪,畢竟他們這些人,也算是看着張家弟弟長大的……”
張異從七歲開始,就生活在錦衣衛的監視之中。
很多錦衣衛的老人,也算是看着張異長大的。
朱元璋忽略了這些人的情感,他們也是陪着張異走過十六年的父輩。
也許因爲職責他們不會暴露出自己的情感,可是當局面有所轉變的時候,他們的情緒也瞞不過人。
“這些混賬!”
朱元璋怒氣沖沖,卻沒有繼續說什麽?
張異雖然跑了,可是跑不了多遠。
他轉身回皇宮,等着錦衣衛将他押解回來,他要好好報仇。
朱元璋捂着自己的屁股,屁股上的痛感還十分清晰。
就在老朱的期盼中,錦衣衛帶回來的消息是,張異憑空消失了。
……
“師父!”
順天府某處,姚廣孝推開門。(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