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廣洋并非一個沒有能力的人,如果他是的話,老朱不會如此信任他。
事實上,在文臣出謀劃策之上,汪廣洋的軍功未必比劉基少多少。
隻是老朱錯看他的地方在于,汪廣洋此人成爲宰相之後,太過于珍惜羽毛,或者說明哲保身!
他因爲懶政被老朱收拾過一次,差點連腦袋也保不住。
可去了浙江,汪廣洋馬上就發揮出自己的能力。
回到京城之後,他又變成跟以前一樣,雖然不會讓老朱再次找他算賬,朱元璋依然對他很不滿。
汪廣洋的性格,在于不願意承擔責任。
從這方面來說,讓他當宰相其實确實不行。
不過張異一份小小的報紙,卻能激起汪廣洋的鬥志。
這讓老朱對張異搞出來的報紙,多了一份信心。
這個世界上,并不缺乏聰明人。
汪廣洋也好,胡惟庸也罷。
他們若是還不感覺到龍虎報的出現,會帶來一些改變,那就奇怪了。
不過知道歸知道,他們也做不出什麽來。
報紙的出現,就是一個赤裸裸的陽謀,是老朱用另外一種别人想不到的方式,去打斷信息的傳播權。
“汪廣洋和胡惟庸在談什麽?”
朱元璋随口問毛骧。
毛骧跪在地上,頭上浮現出一抹冷汗。
“陛下,臣無能,目前臣安插在府中的錦衣衛,并不能靠近胡惟庸!”
“胡惟庸是後來朕提起來的,以前你們是檢校的時候,朕并沒有多注重他!
你們在胡府安插不到人,這不奇怪!
不過這件事,你要重視起來,知道嗎?”
“是,陛下!”
毛骧趕緊答應朱元璋,臉上卻露出爲難之色。
錦衣衛現在往朝廷的大臣家裏安插人,是越來越難了。
大明開朝的時候,皇帝封賞功臣,檢校對于朝中的功臣家裏,都安插了足夠的人。
可是檢校的人也不是大白菜,不可能每個人家裏都有奸細!
宋濂,李善長,徐達……
乃至相對重要的汪廣洋他們家裏都有……
但胡惟庸,在老朱早期的臣子中雖然不能說不突出,但隻能說沒重要到這份上。
所以他們家的錦衣衛,相對而言少了不少。
這幾年,錦衣衛在想盡辦法查官員的事,官員自然也會暗暗尋找家中的錦衣衛。
他們也許不敢去對抗這些人,可暗自隔離,疏遠,甚至找由頭将他們趕出府邸,也是有的。
所以,想要完成皇帝期望的事,難上加難。
“陛下……”
此事,宮外有太監通報:
“胡大人,忠勤伯在宮外求見陛下!”
“呵呵,這麽快就殺到朕這裏來了,看來是真急眼了!”
老朱心有成竹,讓太監去傳兩位宰相,毛骧知情識趣退下,
過了一會,汪廣洋和胡惟庸出現在禦書房中。
“見過陛下!”
“免禮,兩位愛卿,今日所爲何來?”
朱元璋以一種漫不經心的口氣,詢問二人。
汪廣洋和胡惟庸對視一眼,汪廣洋站出來道:
“陛下,臣有一事想向陛下驗證!”
“什麽事?”
汪廣洋十分恭敬地,将一份《龍虎報》呈到朱元璋面前。
“采訪出來了呀!朕剛好想讓人去拿一份過來看看,還是汪愛卿懂朕……”
老朱自然而然接過那份報紙,興趣盎然地讀起來。
汪廣洋和胡惟庸對視一眼。
皇帝就這麽承認了、
“所以,這篇采訪,真是陛下所言?”
汪廣洋急了,忍不住追問張異。
朱元璋擡起頭,說:
“沒錯!”
“陛下,此事于理不合呀!
君王豈能如此輕佻,去受那人蠱惑!
臣請陛下下令,關停這龍虎報,将張異治罪……”
老朱聞言眯着眼,這汪廣洋看起來比胡惟庸都急。
他故作不懂,問:
“汪愛卿,何出此言?”
“陛下,您一言一行,事關國體,豈能如此任由一個道士将您的言語放着任人評論?
這種行爲,實屬胡鬧!
君王當有君王的威儀……”
見他要慷慨陳詞,老朱呵呵笑,他擺手道:
“不至于,那孩子就是想讓朕給他的報紙拉拉銷量!
而且,朕也覺得這沒什麽不妥當!
這事是真準許的,你就不用多說了……”
老朱一句話,将汪廣洋想要引經據典的高談闊論打斷:
“現在馬上就要過年了,不用去提什麽打打殺殺的事?
對了,明年開春,咱們的物資能跟得上……”
皇帝一招四兩撥千斤,将汪廣洋想要說的話,直接摁掉。
胡惟庸見他如此,趕緊接過話。
“陛下,明年沒有問題,我大明如今北方安定!
今年秋天,沐英等人從海外帶回來的幾個東西,也确實豐收了!
今年的糧食壓力不大,國庫充盈!
臣保證明年我大明将士出征,糧食後勤不缺……
陛下,臣近日也在看這份報紙,臣有一個想法,不知該不該提?”
胡惟庸和汪廣洋今日過來,肯定不會任由皇帝輕易繞開這個話題。
他們需要一個抓手,借題發揮,在這件事上讓朱元璋退讓。
老朱見躲不過,隻能問:
“什麽事?”
“這種報紙的傳播方式似乎有趣,臣倒是想,不如朝廷也學起來,辦一個自己的報紙?
張真人在這件事上,确實有他自己的想法!
臣在第一時間看到之後,也是驚爲天人!
隻是臣聽說,後來有人想要效仿,錦衣衛的人卻到處抓人!
不知道陛下是不是有所顧慮,還是這報紙,是陛下的……”
“那倒不是,張異當初跟朕提出過要弄這個東西,請朕允許!
朕答應了他,他也找朕要了個許可!
就是,他辦的東西,十年之内,朝廷不能讓其他人參與……”
皇帝的話,讓汪廣洋和胡惟庸無語。
這話說出去鬼都不信。
朱元璋越是如此說,他們越是肯定,這龍虎報背後的人,就是老朱。
隻是他不知道因爲什麽原因,不肯承認這件事。
摸清楚底細之後,二人的臉色并不好看。
如果朱元璋跟這件事沒關系倒是還好。
如果朱元璋真的主持,并且扶持張異搞出來這件事。
那才是最壞的消息。
試探到老朱的态度之後,二人反而不肯再說什麽了?
既然是皇帝的産業,那這東西就是另外一種形式的錦衣衛。
二人心情糟糕,甚至有些煩躁。
加上老朱也不想跟他們多聊,談了一會國事之後,汪廣洋和胡惟庸走出去。
……
“陛下,和别的皇帝不同啊!”
汪廣洋和胡惟庸去往中書省,路上,他主動歎氣,打開話題:
“君臣離心,非國家之福!
洪武三年,陛下開恩科,當年取士的學生,他并不滿意。
隻是陛下卻沒有想過,爲什麽人才都不願意來參加科舉?
我等學得一身本事,就是爲了施展抱負!
可陛下的手段,太過于強勢。
我等在大明爲官,騰挪都難……
就說本相自己,非我不想爲大明效力,不過這中書省的相位,說起來也不是好坐的。
宰相聽着是百官之首,可也是個夾在中心的受氣包。
本相就是看到這點,所以……”
汪廣洋一改平時和稀泥的性子,主動袒露心聲。
胡惟庸微微愣住,他們二人本質上還是政敵。
汪廣洋說這些話,就等于将把柄交給自己。
“陛下要得太多,卻不明白這天下并不僅僅隻需要他一個君王,也需要千萬讀書人爲他效力。
咱們才是朝廷的基石,而不是那些如蝼蟻一般的百姓。
可越是削弱吾等權力,就越是危及國家!
陛下雖然是英雄人物,卻看不透這個道理……
所謂君子不立危牆之下,也難怪……”
“汪大人這麽說,是什麽意思?
還請大人明示!”
“胡大人,我知你心有大志,又是李善長親選的接班人
本人平時可以讓着你,但在這關鍵的時刻,還請胡大人和本相站在一起,去反對這件事!
陛下做的事,是在挖我等士子的根……”
汪廣洋十分認真地盯着胡惟庸。
胡惟庸呵呵笑:
“從錦衣衛到報紙,到裏甲制度和黃冊,陛下哪件事,不是在挖咱們的根?”
他這句話,把汪廣洋說得楞在當場。
說起來,這些年,他們确實感受到朱元璋逐漸勒緊的繩子。
老朱的每次改革,幾乎都是圍繞着中央集權去的。
皇帝逐步收回前朝或者前邊曆朝曆代皇帝下放給官員的權力。
汪廣洋想起來,臉色越發難看。
胡惟庸說得沒錯,這些年皇帝徐徐圖之,其實一直在擠壓他們的空間。
别的不說,黃冊和裏甲制,地方官想要糊弄君王,那是越來越難了。
等到皇帝搞清楚天下的田畝,估計又會有一輪改革落下。
“汪大人擔心的,是那個叫做報紙的東西,會讓天下士子失聲,讓陛下對咱們的依賴性降低?”
“已經有這種趨勢了……
胡相,我并無多大的野心,但卻也不希望咱們這些人會落得如此下場!
所以,我希望至少在報紙這件事上,胡大人能全力配合我,将它打擊掉!
我能承諾給你的,就是中書省以後你說了算……”
胡惟庸回答:
“汪大人言重了,您是百官之首,本相嚴格來說,還要尊重汪大人才是!
不過汪大人願意讓本相承擔更重的擔子,本相也隻能……”
二人在三言兩語之間,達成了彼此的交易。
此時,中書省已到。
汪廣洋說了一句一言爲定,率先進去中書省。
胡惟庸沒有馬上進去,而是站在原地思索和汪廣洋的政治交易。
還有,關于皇帝的事。
“都在想着怎麽勸說皇帝,可皇帝又豈是你汪廣洋能夠說動的?
李善長,劉伯溫,這些人何嘗不想說動皇帝?
可皇帝,聽過誰的?”
胡惟庸冷笑,他知道汪廣洋的努力注定會化成一場空。
朱元璋已經用無數的行動證明,他壓根就不是一個能被說動的人。
不過,他也并不排斥跟着汪廣洋去沖皇帝。
龍虎報的背後是誰,是張異……
能夠讓那小子倒黴,自己是樂于看到的。
若是有把握能讓張異死,胡惟庸覺不介意去踩兩腳。
可他也明白,張異很難動,至少這一次,他不會挑頭。
“既然都不喜歡皇帝,換一個就好……”
在四下無人的時候,胡惟庸默默說道。
這話若是被人聽見,恐怕會掀起軒然大波。
他也明白這個道理,所以說着說着,胡惟庸的聲音越發低沉。
“左右本相都不虧……”
胡惟庸說完,轉身進入中書省。
……
“外界的反饋如何?”
報社,周通奉命,親自将一份情報送到張異這裏。
張異看了看,不由啞然失笑。
汪廣洋和胡惟庸聯手,對那篇采訪找皇帝要個說法?
這大概也在張異的預料之中。
這世界上絕不會缺乏聰明人,但每個人的眼界也會影響智商的發揮。
所謂見多識廣,類似汪廣洋這種人,
他們也許可以因爲見識所限而在某些事上判斷失誤,可他們一旦見證了一些東西,自然也會領悟背後的意義。
張異在辦報紙的時候,就讓皇帝控制媒體的數量。
他控制的不是利潤,而是話語權。
媒體就是話語權,而且在古代,這種情況還沒有那麽嚴重。
等到真正出現資本主義萌芽,生産力開始發展的時候。
加上簡體字推廣,文盲率下降。
紙媒在未來,擁有更加廣闊的市場……
那時候的紙媒,才是真正的無冕之王。
張異明白媒體的重要性,自然要跟老朱要了限制。
聽說胡惟庸想要辦報紙,張異首先笑了,這家夥是識貨的……
而面對在皇帝拒絕之後,可能要面臨的風暴,張異也沒有多在意。
他真正在意的,反而是報紙的反饋。
張異可沒本事觀察到外地那些百姓的反應。
“報紙被送回北方,賣瘋了!
揚州府一份報紙,已經漲到三文錢,第三期記載着陛下的采訪,被人炒到五十文錢了……”
五十倍的利潤?
張異聽到這價格,也不由咋舌,這些人是真敢賣呀……
雖然财帛動人心,可張異卻沒有多少妒忌之心。
炒作就是最好的流量,有揚州府的商人在前,後邊報紙的銷量肯定會迎來一波大漲。
周通給張異傳了消息,閑話幾句回去複命了。
張異趕緊讓陳珂過來商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