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早!
張異起床的時候,朱标已經跟着皇帝去上朝了。
他不得不佩服朱家太子和皇帝,他們兩個人算得上是勤政了。
“姐姐!”
常氏知道張異醒後,特意喊他過來一起用膳。
見張異睡不夠的模樣,常氏掩嘴笑:
“還好弟弟你不用入朝爲官,不然陛下少不得要治你罪……”
張異讪笑:
“姐姐您就别取笑貧道了,貧道怎麽樣,您又不是不知道。
所以陛下讓貧道入朝爲官,貧道是打死都不敢。
我怕我剛當今天官,就把陛下給氣死了……”
常氏住在太子府,很少有人跟她如此說笑。
張異妙語連珠,很快将她逗得掩嘴直笑。
末了,常氏問張異:
“弟弟,昨天你和太子說的剖腹産?”
“嗯,這是一種逼不得已的手段……”
“真是把人的肚子割開,然後将孩子取出來,那人不是死了?”
“是呀,所以無論是縫合的線,還是消毒什麽的,都要做得極好,這僅僅是我的一個設想,還沒有來得及實現……”
張異給常氏吹牛,常氏安靜聽着。
不管張異說什麽,她總覺得有這麽一個弟弟在身邊,她就莫名安靜。
就像當初初見的時候,那個小道士朝着自己招手。
也許人與人的緣分,就是如此奇妙。
張異在太子府蹉跎到快中午,才慢悠悠告辭離去。
他本想回春秋觀,卻想起自己有段日子沒有去找王家兄妹了。
王保保的日子過得極度無聊。
他從被俘虜之後,朱元璋就看過他一次,那還是在浙江的時候。
他本以爲朱元璋會拉攏他,誰知道老朱仿佛已經忘了。
在府中的日子,平淡且乏味,還不如他妹妹觀音奴,時不時還會被皇後召見,過去說說話。
他的狀态,肉眼可見的差了起來。
觀音奴将這一切看在眼中,心中焦慮,卻不能明說。
她隻能通過她出去,聽到的一些風風雨雨,說給王保保聽。
“空印之事,前朝也有!
隻是沒想到朱家的皇帝,會對權力如此癡迷!
這場殺戮,他也不怕殺壞了天下民心?”
王保保跟以前一樣,對朱元璋并不看重。
不過他說完這話的時候,卻剛好看到一個小道士走過來。
“齊王别把前朝的無能,當成寬厚!”
張異過來的時候,日常怼怼怼。
王保保見了他,瞬間來了精神。
但臉上帶着一絲喜意,卻又馬上收斂起來。
“伱懂什麽?”
他斜着眼,故意以蔑視的态度激怒張異,張異卻不上他的當,笑呵呵:
“貧道不懂,隻不過您說的空印案,是貧道提出來的……
所以齊王诋毀陛下,也是诋毀貧道,所以咱們必須好好說道說道……”
“是你小子?”
王保保和觀音奴大吃一驚,這空印案按照觀音奴的描述,絕對是一場波及廣大的案子。
全國多少州府縣城,隻要是主印官員,皆在這個範圍之内。
更不用說,其他曆任當過主官的京官,加上他們背後的家族。
這些人牽連起來,可是非常大的數目。
而這個大案的發起人,是張異?
“沒想到你小子滿口仁義道德,心卻黑的很!”
王保保忍不住嘲諷張異。
張異不以爲然,呵呵笑道:
“如果貧道說,貧道救了許多人,您信嗎?”
空印案牽連四百多人,對于它本應該波及的範圍來說,已經少了将近将近十倍。
張異心中對這件事的處置其實非常滿意。
這案子放在目前他所處的時空,後世有人書寫史料的話,絕對不會再是洪武四大案之一。
因爲現在的空印案壓根不配,
無論是楊憲案還是海盜案,都比這件事嚴重得多,
而且張異相信,因爲他的出現,原來的洪武四大案,大概率都不會發生了。
朱标不死,就不會有藍玉案!
胡惟庸經曆過這麽多的變化,早跟曆史上的那位不同,加上朱元璋對宰相制度的思考,很有可能會讓他平穩逃過一劫。
至于郭桓案,張異相信随着算學普及,和他推廣的财物制度逐漸落實。
地方上的貪腐不能說沒有,但應該捅不出那麽大的簍子。
唯有空印案,是一定會發生的。
因爲這是一個非常客觀的現象,張異也知道老朱忍不了這個現象。
如果讓老朱自然發現,這個案子應該會晚爆發幾年。
可是那時候的朱元璋,殺的人可是現在的十倍。
不過除了張異自己,大概沒有人會相信這句話。果然王保保聞言諷刺道:
“見過不要臉的,但沒見過你這麽不要臉的道士!
把屠殺當慈悲,龍虎山上的人果然都是心黑手辣的混賬!”
張異早就習慣了别人對他的無解,嘿嘿笑,也不在這個問題上深究。
他說道:
“空印案涉案千人,陛下隻處置了四百人,這四百人中,還有許多是因爲空印案進去,因爲别的貪腐的事入罪的……
這裏,還有部分是官員家屬!
陛下已經是屬于高高拿起,輕輕放下!
空印之事,固然有事急從權之無奈,卻也有官員欺瞞聖上之居心!
他們若是真有心,可上奏書指出此事的不對!
大明如今才六年,陛下有足夠的胸懷去改變這一切!
可整個官場,十分默契地将這件事變成潛規則,才是陛下雷霆震怒的原因!
說貧道黑心,可貧道不過是指出一個現象,
難道貧道有錯?
難道齊王認爲,空印之事是對的?”
王保保鬥嘴并非張異的對手,一時間啞口無言。
“既然不對,貧道指出,何錯之有?
難道隻許他們犯錯,還不能讓人檢舉?
食君之祿,卻欺君,這就是齊王向往的爲臣之道?”
王保保被張異憋得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他倒是想反駁張異。
可空印之事,表面上看确實是不對的,以他的驕傲,自然不能說出違心之言。
張異對這點心知肚明,許多人在糾結空印案的時候,很少會幹或者認知到,朱元璋在其中負的責任。
所以這件事本身,王保保沒話說。
“空印之事确實前朝也有,隻是前朝有是因爲前朝皇帝無能!
你們蒙人入主中原,從未好好經營過天下,管理更是一塌糊塗!
所謂的前朝慣例,不正是因爲你們對基層的放任,才形成的?
而所謂的放任,也是因爲朝廷無能,控制不住地方!
虧齊王也是個英雄人物,居然會認爲這事是好事?”
王保保冷笑:
“他朱元璋好,百官怕他作甚?
我大元不好,卻有無數人心向大元……”
他話音未落,隻見張異走到觀音奴身邊,一隻手指勾向她的下巴。
“賊子,你敢……”
王保保見他要當衆調戲自己的妹妹,勃然大怒。
觀音奴羞得面紅耳赤,但誰知道張異隻不過是虛晃一槍。
他後退一步哈哈大笑:
“齊王不讓我調戲你妹妹,貧道當然不喜歡齊王!
可如果我挑釁公主,你卻沒有半點反應,是你仁慈?”
張異一張利嘴,句句帶刺。
王保保氣炸了,張異的道理他懂,他是諷刺那些懷念前朝的人,是因爲前朝無能,讓他們有了許多獲利的空間。
而老朱扼殺了這些人的空間,他們自然不會喜歡朱元璋。
道理很現實,也很紮心。
可他的紮心還沒結束,張異繼續說:
“齊王還說民心,殺幾個官員,如何就動搖民心了?
不知道齊王以爲的民,是百姓,還是士紳?”
王保保張了張嘴,無話可說。
民心民心,理所當然應該是百姓。
可是他口中的民,是真的指百姓嗎?
肯定不是的。
“其實在很長很長的時間裏,許多士大夫和皇帝,在他們眼中,所謂的民心,不過是少部分人壟斷了發聲的權力,然後營造出來的假象!
他們眼中的民心,從來不是所謂的民心!
真正代表百姓的,是那些沉默的大多數,他們不識字,也不知道村子百裏之外發聲的事。
那些讀書人,鄉紳,壟斷了他們的信息權力!
所以這些人挾持百姓,搞出所謂的民心?
可民心是什麽?
不應該是實實在在的減稅,是百姓可以拿着《大诰》押解貪官上京城?”
王保保眯着眼睛,冷冷地看着張異。
張異進門就一頓輸出,說得他啞口無言。
尤其是關于民心的言論,王保保無力反駁。
他自己也算是個讀書人,所謂民心的言論,就如一層紗,大家都知道裏邊是什麽東西,可誰也不會去揭開他。
朱元璋不信邪,張異也不信邪。
這兩個人,對于讀書人而言,絕對是叛經離道的存在。
他冷哼,轉身就走。
既然道不同不相爲謀,何必跟眼前人置氣?
望着王保保的背影,張異還來了一句:
“齊王……”
雖然不想搭理張異,但王保保還是停下腳步。
“明年開春,就是大明東征日本之時!
成吉思汗上不去的土地,将成爲我大明的海外領土!”
王保保回頭怒目而視,他被這混蛋道士給氣炸了。
你大明征伐日本就征伐去,帶上成吉思汗做什麽?
“等什麽時候,你們在神風下活下來,再說這些話……”
“呵呵,回頭貧道再給将軍報道好消息!”
張異那張嘴,王保保覺得再跟他多說兩句,自己就能提前氣死。
他咬牙,轉身。
這次說什麽也不要回頭了。
張異沒有繼續氣他,而是望向觀音奴。
觀音奴滿臉幽怨之色:
“你來,就是特意過來氣我哥哥?”
張異道:
“本來是來打卡的,誰讓他說我壞話?”
觀音奴噗嗤一笑,這家夥一直都是滿口歪理。
“大不了,以後我客氣點?”
張異也覺得今天确實過量了,他還記得王保保過兩年暴斃的事。
這貨萬一提前被自己氣死了,皇帝那邊不好交差呀。
觀音奴幽幽道:
“不,以後我倒是希望你多來氣他!”
“啊?”
她的回答,完全出乎張異的預料,怎麽她是嫌老王的日子過得太自在了?
對于張異的不解,觀音奴歎氣道:
“哥哥在此地無事可做,與其讓他郁郁寡歡,你來的日子,至少還能見他有些生氣……”
張異眼中閃過一抹笑意,觀音奴這些話,恰巧證明自己這些日子的行爲是做對了。
與其去讨好王保保,不如通過劇烈的沖突,讓他去認同和理解大明。
舔狗是沒有前途的,真正的PUA手段,是吸引。
而關于這點,他很有信心。
未來的十年,将是大明突飛猛進的十年。
“那你呢?”
張異看着觀音奴,觀音奴低下頭:
“我時不時還能去宮裏,陪着皇後娘娘說說話……”
“你說,如果我跟陛下建言,讓你自由如何?”
“什麽?”
觀音奴猛然擡頭,看着張異的笑容,心跳加速。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爲聽到有自由的消息,她俏臉格外紅。
“你的價值,主要是在你哥身上,當初皇帝幽禁你,也是因爲你哥哥!
如今他自己都在應天,你自然沒有被軟禁的理由!
貧道試試看吧,說不定你有出去的機會!”
觀音奴很心動!
她本以爲自己也會随着王保保孤獨終老。
後悔倒是不後悔,隻是這日子過得未免乏味。
如果能出去,天高海闊,自然是好。
可她想到哥哥……
如果自己能自由了,王保保怎麽辦?
“你哥就是不适應身份變化造成的,他留在這裏遲早抑郁寡歡。
你出門,多給他說點外邊的趣事,也許是好事!”
觀音奴接受了張異的做法,無聲點頭。
“謝謝!”
“先别急着謝,貧道還不敢說一定能成功……
回頭,朕去求見皇上!”
……
張異也有日子沒去宮裏了,自從上次老朱訓斥過他之後,
他和朱元璋似乎産生了一些隔閡!
不過老不見也不是辦法,又不是怄氣的小孩子。
“不管結果如何,我都謝你!”
二人相對無言。
但他們彼此之間暧昧的氣氛和對話,卻都被人畫成畫,記錄在冊,送到皇宮。
老朱正在禦書房處理政務,收到錦衣衛的密奏,他随手放開一看。
“好!”
朱元璋翻到張異和王保保對話的部分,忍不住拍案叫好。
張異有些話,真說到他心坎裏去了。
“何爲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