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話音落,張異和藍玉趕緊分開,皮笑肉不笑。
太子府的下人已經準備好飯菜,幾個人一起過去。
藍玉看到桌子上的飯菜,眉頭微微皺起。
四菜一湯!
實在算不上豐盛。
老朱勤儉持家,身爲太子的朱标自然也不會鋪張浪費。
不過有些跟着他一起起家的人,生活水平可就不是這樣?
張異對這些心知肚明,藍玉的猶豫他也看在眼中。
他故意關心:
“藍将軍,吃不慣?”
藍玉聞言,差點破口大罵。
這小子果然不是好人,他趕緊換一副臉色道:
“吃得慣,如何吃不慣?都是我喜歡吃的……”
朱标回頭,對張異說:
“知道你這小子習慣了享受,看不上我這些吃食。你想吃什麽,我讓人給你做……”
他這親密的态度,讓藍玉心頭一凜。
他最大的依仗是常遇春,其次是朱标。
偏偏這兩個人跟張異的關系也是極好。
常遇春先不說,朱标看情景,在對付張異這件事上,也是靠不上了。
他想起胡惟庸對自己說過的話。
要報複張異,隻能徐徐圖之,等待機會。
而在這之前,他必須爬上足夠高的地位。
張異擺手:
“太子殿下,您對貧道誤會太深了!
貧道修道之人,可不會鋪張浪費……”
他說完,朱标和常氏都笑起來,張異也跟着讪笑。
他平日的生活雖然算不上鋪張,但絕對也算不上簡樸。
常氏和朱标是了解他的,
藍玉見三人處處有默契,自己反複跟一個外人一般,總覺得不是滋味。
論輩份,他是太子的娘舅,太子妃的舅舅。
他們不向着自己,卻跟外人打得火熱。
越是如此,藍玉越發覺得胡惟庸可靠。
藍家人的仇,指望這些外人是指望不上,大概隻有自己的姐姐和自己,才記得外甥的仇恨。
藍玉深深看了張異一眼,他這是第二次和張異相會。
但短短的時間,他已經感覺到這小孩的可怕。
“大家坐下來吃飯吧!”
太子妃常氏主動開口,化解台面上的波瀾。
“吃飯!”
朱标走到張異身後,手放在張異的肩膀上,将他按下去。
他又讓藍玉落座,自己才坐下來。
常氏親自給三人倒酒。
張異和藍玉連說不敢。
“你們都是妾身的親人,沒有什麽不好意思的……
我有身孕在身,就先以水代酒敬一下你們……”
常氏先敬藍玉:
“舅舅,您是我的親人,也是我的長輩,按照道理,我不應該說您什麽?
但是妾身在這世界上,已經連去了兩位至親,所以我十分希望舅舅,能夠平平安安……”
藍玉聞言,百感交集。
他本人對親情也十分看重,他回應道:
“太子妃言重了,我這次犯了錯,出來才知道太子妃爲我這罪人憂心,藍玉十分慚愧!
在此,我也謝過太子妃救命之恩!”
藍玉說完,一飲而盡。
常氏點點頭,又望向張異:
“弟弟,你是我救命恩人!我常家欠你頗多!
當年若不是你提醒我,我們也不會将父親從鬼門關拉回來,就是妾身……
算了,你懂的!
雖然你我二人沒有血緣關系,但姐姐卻與你投緣!
姐姐失了兩位至親,卻也多了你這個弟弟!
希望咱們姐弟倆,能當一輩子的姐弟!”
張異能聽出常氏這番話的真誠,認真點頭。
他沒有直接回話,而是拿起酒杯,一飲而盡。
朱标略帶複雜的神色,看着眼前的三人。
常氏等張異喝完酒之後,再說:
“正因爲舅舅和弟弟你都是我的家人,所以我才希望你們的能一笑泯恩仇,一起爲大明效力!”
“一家人,說得好!”
張異一本正經給常氏擡轎。
“姐姐您放心,藍将軍這種英雄人物,豈會不拘小節?
我和藍将軍好着呢,姐姐不用擔心!”
藍玉也附和道:
“太子妃,我和張真人是不打不相識,就如你說得,大家都是朝廷的人,也跟太子妃是親人,能有什麽仇怨?
又不是什麽殺親的死仇,有什麽過不去的?”
張異和朱标聞言眉頭一皺,回頭卻發現藍玉沒有任何異常。
這大概隻是一個比喻吧?
二人松了一口氣。
張異也舉起杯子,寬慰常氏。
常氏見成功将二人的仇怨化解,十分開心。
看着舅舅和張異和解,大家一家人開開心心,她也跟着開心。
常氏本來還想多聊一會,
不過她有身孕在身,就不便久留。
她由仆人扶着,回内院休息去了。
隻留下太子和張異,藍玉三人喝酒。
朱标沒有叫仆人陪同,藍玉主動站起來,給二人倒酒。
他的态度十分謙恭,讓朱标大爲滿意。
“藍玉,你想回戰場?”
朱标知道藍玉最近的乖巧背後,究竟藏着什麽心思,幹脆點開。
“太子殿下,咱就隻會打仗,您看現在我在京城裏坐着,早就坐立難安!
還望殿下看我以前也爲國家立過功的份上,跟陛下美言幾句!
我想打仗,我想立功,将功補過!”
朱标笑道:
“難得你有這份心也好,但如今朝廷的重心,已經不在北方……
至少未來三五年,朝廷肯定以遠征日本爲主!
難道你還要去玄武軍,跟你姐夫,還有章存道搶功勞不成?”
藍玉聞言道:
“隻要陛下允許,有何不可?
男兒志在四方,陛下所指之處,我藍玉願帶将士們前往……
爲陛下出四年前那口氣!”
大明準備遠征這件事,雖然朱元璋很少聲張,可朝廷的高層,早就心知肚明。
北平大戰之後,朝廷的重心主要集中在兩個上。
一個是遷都,如今的北平,被戰火洗禮後的順天府。
新的皇宮已經開始修建,皇帝拆除了前元的皇宮,修建屬于自己的都城。
爲了這件事,應天府的皇宮工程,都已經停止了。
張異知道這件事的時候,還頗有些遺憾。
因爲曆史的改變,南京故宮很多應該在後世出現的宮殿,大概也會停下來不修了。
而順天的皇宮,将按照他的設計,重新布局……
至于第二件事,自然就是遠征日本!
自從洪武二年,朝廷出使日本,被殺了使臣之後。
洪武四五年,都有文臣讓朝廷再出使日本。
皇帝對于這些提議,一概置之不理。
百官也隐約猜到,朱元璋在憋着一口氣。
這口氣,憋着快五年了!
從組建玄武軍,到擴建,到常遇春成爲浙直總督。
一切的一切,似乎都指向朝廷即将出海的決定。
這件事,在朝中也是議論紛紛。
華夏自古以來,少有出海征伐的例子。
而上一個比較著名的案例,就是蒙古北伐日本,遭遇神風,最後折戬沉沙。
這件事,也被文官們當成阻止北伐的借口,一直在朝着皇帝進谏。
所以提起明年的東征,在場三人,都是心領神會。
這一戰,誰都不能阻止皇帝報複的決心。
“也不是不行!”
朱标有心培養藍玉,他低頭很認真考慮這個問題。
如果藍玉能和章存道,大哥沐英一般,在東征中立下功勞,也算是美事一件。
他從老朱那裏爲藍玉求饒,藍玉如果能快速立功。
對于他而言,也是一個樹立威信的好機會。
不過朱标沒有第一時間答應,而是轉問張異:
“張家弟弟,你能測算未來,看這件事如何?”
張異微笑:
“來不及了!”
“來不及……”
張異的态度明顯是不同意自己去浙江,藍玉有些不高興。
不過他說的是來不及,而不是不能去。
所以二人的目光都朝着他看過來。
“水軍的戰鬥和陸戰不同,船是固定的!
沐英,平安,章存道,加上常将軍!
如今大明的軍船都不夠分,如何能多給藍将軍一份?
且水戰最重要的,是有一支自己能如指臂使的艦隊,就算藍将軍去了浙江,他來得及去熟悉水戰嗎?
如果貧道猜得沒錯,明年開春,咱們大明的戰船就要出海了……
到時候藍将軍是跟着常将軍打醬油嗎?
貧道以爲,還不如讓藍将軍回到熟悉的戰場!
我嶽父徐達在那邊,他和藍将軍配合也好!
如今蒙古的主力雖然沒了,可小股的戰争還是會有的!
藍将軍回去練練兵,也許能趕上第三次北伐……”
張異一番話說得合情合理,藍玉心中的不滿,也逐漸散去。
他低頭思索,這道士說得好像還真有道理。
玄武軍從洪武二年起,早就被人給占據了主要的位置。
無論是親手組建玄武軍的章存道,還是出海歸來的沐英和平安,都是絕對的核心。
常遇春是靠着自己的威望,才愣是在這場東征中奪了一個位置,就算是這樣,常遇春也花了大量的時間,讓自己去适應從陸戰到水戰。
他藍玉一沒資曆,二沒經驗,去浙江确實讨不得好。
還不如老老實實在北境,謀求一個奪取元庭的機會。
朱标見藍玉的表情,知道他也被張異說動了,
他哈哈大笑。
“行,那就去北方,回頭本宮跟父皇說一聲……”
藍玉聞言大喜,又要跪下。
朱标将他拉起來。
三人閑聊着,其樂融融。
藍玉喝酒喝到忘情處,還跟張異勾肩搭背。
終于喝完了,朱标對張異說:
“張家弟弟,你留下,今晚陪本宮聊聊天……
藍玉,本宮讓人送你回去!”
“殿下,不用,我有仆人在外邊等候……”
藍玉趕緊擺手,讓朱标不用跟着自己。畢恭畢敬給朱标行禮之後,藍玉跌跌撞撞離開太子府。
除了府,他的眼神馬上變得淩厲起來。
回頭遠遠看見朱标,正搭着張異的肩膀,看起來很親密。
藍玉對胡惟庸的說辭再次信了幾分。
自己如果将張異殺了常茂的事情曝光出去,沒有人會替自己報仇。
甚至皇帝和太子都未必會站在他身邊。
要報仇,隻有依靠自己和跟自己擁有相同立場的人。
“走吧!”
藍玉有了這層覺悟,上了車,消失在應天府逐漸被夜幕籠罩的街頭。
“常茂的死,父皇告訴本宮了!”
朱标和張異進入書房,屏退左右之後,朱标對張異坦白。
張異神色平靜,對于這件事并不奇怪。
如果朱元璋沒說,那才是怪事。
“常茂該死,本宮也不喜歡他,但他畢竟是本宮的小舅子!
所以這件事,咱們必須嚴格保密,不能讓他人知曉!
那天知道這件事的人,父皇都有安排,你可放心!
本宮今日找你過來攤牌,其實是怕你多心……”
朱标晃了晃腦袋,看着張異認真說道:
“本宮娶了常家女,常家是本宮的姻親!
但并不等于本宮連是非都分不清楚……
你沒錯,哪怕是這件事暴露了,本宮也會站在你這邊!”
朱标的話語,讓張異有些觸動。
他最好的做法,其實就是當這件事沒法生過,或者不知道就算了。
未來如果事情爆發,他自己也有轉圜的餘地。
可朱标親自揭開這層面紗,大概是想讓自己安心。
張異呵呵笑,這次他沒有裝傻充愣。
他站起來,鄭重其事,朝着朱标行了一個禮。
“咱倆兄弟,不用這樣!
常茂那小子混賬,本來好好的事情,被他攪得難以收場!
本宮今日找你前來和藍玉和解,将他送到戰場,也是不想讓他在京城生事!
他也好,我那個嶽母也好,都不是省油的燈!
難呀……”
世間最糟心的事情,大概也就是攤上一個極品的外家也是其中之一。
朱标身爲太子,本不應該在意這些,但他跟常氏感情好,常遇春也是他尊重的人,所以這事才變得十分棘手。
“太子殿下不用如此麻煩!”
“不麻煩,本宮就是怕你因爲我的身份多想,才找你說開這件事!”
朱标打斷張異,道:
“比起太子殿下,咱們私下的時候,本宮倒是想要聽你叫一聲黃家哥哥……”
“恭敬不如從命!”
“來,給我說說,你那個春秋學院做得不錯,父皇也認可了你的成績!
他已經琢磨着,等明年多找一些學生給你,而且是身家清白的學生……”
朱标難得放松,和張異聊了起來。
這一聊,就是半夜。
常氏都感覺到二人實在太晚了,她準備親自去勸兩人早點休息。
“剖腹産,你的意思是破開人的肚子,将孩子拿出來?”
她遠遠聽着朱标和張異聊天的内容,登時面紅耳赤。
常氏也受不住二人聊的話題,轉身回去。(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