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惟庸兩眼一黑,仿佛漫天星鬥在自己眼前閃耀。
他深吸一口氣,臉色凝重:
“你給本相好好說話,什麽意思?”
“今日那位公公從同僚那裏聽說,據說那日張真人入宮,就和陛下兩人單獨在禦書房聊着!
後來他們遠遠聽到陛下摔東西的聲音,再不久,張真人出宮!
陛下召來錦衣衛,然後就有了空印案!
所以那位公公的意思,恐怕空印案就是龍虎山那位小真人挑起的……”
胡惟庸臉色一白,張異,又是張異?
他牙都要咬碎了。
爲什麽這個小道士,在任何地方都有他的存在感?
而且人家随便一句話,就讓多少官員人頭落地?
胡惟庸吸了一口氣。
“張異……若真的是你,本相遲早要給你找點事做……”
“大人,是不是因爲咱們讓戶部卡他錢銀,所以他……”
得家仆提醒,胡惟庸腸子都悔青了。
他沒事招惹那個禍星做什麽?
他确實巴不得張異去死,可也知道暫時弄不死張異。
本來想用手中的權力小小惡心一下張異,誰知道這小家夥如此心狠。
“我讓伱們去查常茂的事,查到了點什麽?”
胡惟庸問。
“咱們還真查到一些事。張異上船的那艘船,咱們問過福建那邊的人,船就是福建的!
根據當地的士紳回報,船老大就是負責走私的。
而且曾經被玄武軍的人抓過!
那個人,正是常茂常大人……”
胡惟庸精神一振,他沒想到還真能讓他找出點什麽。
“繼續說!”
“那艘船,在張家的小真人下船之後,沉了……
雖然運糧船沉船,也不是沒有發生過,但那段時間确實沒有什麽風浪!
奴才又讓人去查了下各地的港口,按照道理……
運糧船南下,爲了緩解壓力,一般會在港口運一些貨物回去,可他們壓根什麽都沒做……”
将這些訊息彙總起來,胡惟庸似乎感覺自己已經抓到一些事情的真相。
“藍玉在北方和張異因爲蒙古那位郡主打起來,常茂和張異有舊怨,加上他舅舅的事情!
他想要在海上殺了張異!
所以安排張異坐上那個船老大的船!
而他自己,其實也上了船……”
胡惟庸來回踱步,試圖推測這件事的來龍去脈。
他想到這些,感覺已經逐漸揭開真相。
可是他又搖頭:
“不對,如果常茂和船老大真的在船上,并且想害張異,張異不可能走下船!
玄武軍當時回歸,就是常茂再負責調度!
所以……”
胡惟庸的推理在這裏卡住了。
任由他的想象力再豐富,也想不到張異會逃到岸上,然後又在老朱的安排下回到海上。
然後順順利利回到浙江。
沒有朱元璋這個關鍵一環,任由他怎麽猜想,也想不到皇帝的頭上去。
“常茂要害死張異,是大概率的事!
可是張異怎麽逃過一劫,這事太過蹊跷……”
“大人,會不會是張家那個小真人用仙法降服了所有人,然後逼迫船老大他們……”
“就你會想!”
胡惟庸瞪了對方一眼,籲了一口氣。
“不過有這些就夠了,真相并不重要,本相要的是,常遇春和藍玉,跟那小家夥鬥起來!
藍玉這陣子是不是一直不安分?”
“對的,大人!”
“行了,你去将他請過來!
還有,讓呂老二出去辦事,我跟藍玉的談話,不希望他知道……”
這仆人心領神會,呂老二,乃是大人發現的潛藏在他府邸中的錦衣衛。
将此人帶出去,正好方便宰相大人……
不多時,藍玉來到胡惟庸府上。
有日子沒見,這位大明年輕的将領,此時形容憔悴。
當年有些張狂的氣息,随着被朱元璋打壓,變得沉穩起來。
胡惟庸道:
“藍将軍,有日子沒見了……”
“拜見胡相!”
“走,咱們去書房說吧!”
藍玉一愣,一般而言,如果不是十分親密的人或者要說一些重要的事,胡惟庸是不會将他帶到書房去的。
他心領神會,無聲點頭。
跟着胡惟庸往書房去。
進了書房,藍玉迫不及待問:
“胡大人,您叫我前來,是有什麽事?”
“本大人聽說,你最近在查一艘船……”
胡惟庸開門見山,點出藍玉最近的行蹤。
藍玉沒想到,胡惟庸對他的心動竟然有所覺察,他老臉一紅,點頭。
“可有你想要的發現?”
藍玉搖搖頭。
他隻是一個被閑賦在家的武将,無權無勢,就算靠着軍中以前的關系去點什麽,也不會做的比别人更多。
尤其是涉及到地方官員的事,文官系統的人未必會給他面子。
所以哪怕他将懷疑的目光對準張異,也找不到任何有用的借口。
“前陣子,本官倒是得到一些消息……
藍大人,您這位小舅子,似乎不簡單呀!
在浙江從軍的時候,他就敢威脅走私的船隻,爲自己謀利……”
胡惟庸從福建那邊下手,開始給藍玉說起常茂幹下來的荒唐事。
朝廷海禁,片闆不入海,除了運糧的船隻之外,其他人管理極嚴。
而這些下海的船,朝廷也是嚴加看管,但架不住有人要铤而走險。
所以玄武軍的很大一部分工作,就是抓走私。
而常茂同樣做過這個任務。
常茂做的事情,就是勒索這些走私船,從中獲取大量的利益!
但他做得比别人更加過分些,因爲他還入股!
仗着他是常遇春的兒子,軍中有人隐約知道,也不敢舉報上去。
藍玉聽着胡惟庸說下這些事,心中并不奇怪。
他也不認爲常茂做錯了點什麽,隻是胡惟庸不會特意讓他過來去說一個已經失蹤,很有可能已經死了的人的壞話。
他靜靜聽着胡惟庸說下去。
果然,從胡惟庸口中,從福建,逐漸牽出一條線。
“大人,您是說,常茂可能主動去殺張異?”
盡管自己也得出類似的結論,但藍玉表面上并不承認。
隻是胡惟庸将這條線捋清楚之後,藍玉似乎已經明白了。
胡惟庸假意道:
“本相是看你一直記挂這件事,所以用我的力量幫你找了一下!
不過此事也沒有定論,恐怕想要知道真相,唯有問那位小真人了!
畢竟,那艘船沉的太古怪!
常公子的下落,恐怕隻有天知地知,張家的小真人知!”
藍玉聞言,咬牙切齒。
雖然這條證據鏈中最重要的一環,就是爲什麽張異上了船,能平安下船這件事沒法解釋。
可是他比胡惟庸更确定這件事就是他幹的。
因爲隻有他知道,常茂對他說過,一定要幫他出氣。
以常茂那個瘋批的毛病,他不出手就奇怪了。
“多謝胡相提點,以後胡相要是有用得着我得地方,我一定全力以赴……”
藍玉起身,又再次三跪九叩地沖着胡惟庸下跪。
他跋扈的性格,除了常遇春和朱标之類的人,肯如此做派,可見他很是感謝胡惟庸。
這件事,他不敢對常遇春說,也不敢對朱标說。
因爲常茂有錯在先,這事隻能是他們藍家人去報複。
胡惟庸趕緊去扶她:
“将軍你這樣,可不把本相當自己人了!”
“正是因爲将胡相當自己人,我才如此,我落魄也是因爲那個道士,如今我侄兒恐怕也是死在他手裏!
隻可惜,就算今日知道真相,我也不能做點什麽?
除了姐姐,也就胡相你理解我了!”
藍玉的聲音沉重,胡惟庸無聲笑。
他旋即換了個表情,語重心長地對藍玉說:
“既然藍将軍信任本相,那本相有些肺腑之言,請将軍記住……”
“胡相請講!”
“本相知道你很想報仇,可是你也明白,此事常茂并不在理!
且,張異勢大,我都不敢輕易惹他,你就不要去觸黴頭了!”
見藍玉不服,胡惟庸歎息道:
“别的不說,你就說這空印案吧,人家一句話,陛下就殺了多少人!
而且,這一切的起因,恐怕也隻是因爲戶部卡他們學院的銀子,就惹出如此之大的災禍!
本相就問你,你有沒有這個本事?”
藍玉登時啞口無言。
空印案影響之大,目前朝廷誰人不知?
藍玉也沒想到,空印案居然是張異給招惹出來的。
他相信胡惟庸的話,因爲當年常茂和張異結怨的事情,胡惟庸還死了一個兒子。
他和張異之間,也沒有緩和的餘地,自然是藍玉天然的盟友。
張異用空印案打壓胡惟庸?
藍玉光是想想就覺得恐懼,這家夥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恐怕遠比自己想象中重要。
“所以,忍下來吧!
你應當去求太子殿下,讓你恢複兵權!
你的根基,在戰場上!要麽去浙江,跟你姐夫東征日本!
要麽去北境待着,等待大明北伐的機會!
這兩個地方,是最容易建功立業的地方。
當然,你也可以申請去打雲貴……”
胡惟庸猶如一個長者,對藍玉敦諄教導。
藍玉此時難得不發瘋,認真聽完,他壓下自己心中不甘心的火焰,再次朝着胡惟庸敗下!
“藍玉他日,一定連胡相那份,也一起還給張異……”
胡惟庸滿意點頭,讓他從後門離開胡府。
等呂老二他們回來,胡惟庸心情大好,已經獨自品茗。
“老爺,您心情不錯!”
“自然不錯,有藍玉幫我将消息傳遞出去,張異那小子的事,自然會記在天下人心中。
空印案活下來的人,都會記着是誰給他們造成傷害!
他們會緊緊跟在本相身邊,等着報複的一天!”
胡惟庸自古說着,心情越來越好。
他心腹被殺的痛苦,似乎也煙消雲散!
這應天空中的血雲,似乎還要盤旋一段日子。
又過去一個月,盤旋在皇宮上空的血光,才逐漸散去。
張異一直默默的關注着這件事。
這次空印案,死了四百三十八人。
相比起他印象中的那個洪武大案,這已經算是老朱法外開恩了。
隻是,一個讓張異覺得不對勁的傳聞,逐漸在京城流傳,。
那就是,空印案的發起人,就是張異。
“好家夥,現在天下讀書人,應該恨不得對貧道剝皮抽骨吧?”
張異知道這件事的時候,倒是并沒有多吃驚。
“師父,您說這消息是誰傳出去的?”
姚廣孝就坐在張異身邊,張異聞言回答:
“糾結這個問題沒有意義!
也許是宮裏的人走漏了消息,也許是陛下故意讓人走漏消息,誰知道呢?”
張異自嘲一笑。
姚廣孝沉默。
他發現,張異比誰都拎得清……
“陛下連兒子都要做孤臣,何況是貧道?
行了,别說這事了,咱們還是聊點開心的事……!
老姚呀……”
張異朝着姚廣孝眨眨眼,姚廣孝聞言一愣:
“師父,你想說什麽?”
“你留頭發的樣子,真搞笑……”
姚廣孝摸了摸頭上剛長出來的頭發,無可奈何地看着張異,和張異相處了幾個月,他對于眼前的少年,認同越來越多,也逐漸放下心防。
“馬上就要過年了,沒必要去在這些問題上糾纏!
百官從楊憲案子開始,就對我龍虎山有莫名的敵意!
若我勢弱,沒有這件事他們也不介意踩一腳!所以也不差這件事!
更何況,不管是陛下特意散播的消息,還是别人打探出來……
對于我來說,貧道能當個孤臣,反而是安全的……”
張異的坦然,讓姚廣孝久久不能言語。
“最近新的戶部尚書走馬上任了吧?”
張異突然提了一句:
“大過年的,讓大家過個好年,不算過分吧?”
姚廣孝面色古怪,空印案剛過去,你就上門要錢?
你這是要錢還是勒索?
姚廣孝又好氣又好笑,他人還沒去戶部,就仿佛已經看到那些人驚恐不安的身影。
張異和空印案的事,既坑了他,也成全了他。
以後有人再想給他使套子,就要想想這家夥能不能再弄出一個空印案出來……
他起身,出門,去戶部讨錢去了。,
張異看着他的背影,搖頭道:
“明明貧道是救人,怎麽大家就都把我當殺人魔頭了?
罷了罷了!
替皇帝背鍋一回,過年多要點物資,不過分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