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異這小子說的沒錯!”
老朱看到這份奏疏,忍不住拍案叫好!
朱标今日剛好在禦書房,聽着皇帝的的聲音,忍不住擡頭。
老朱将這份奏疏交給朱标,朱标看着也是莞爾。
“張家弟弟伶牙利嘴的,平時就毒舌,這些人撞到他頭上,隻能說是自認倒黴!”
朱标笑着搖頭,這世界上真正理解皇帝的人其實不多。
他算一個,張異也算一個。
朱元璋出身佛門,他表面上對佛門也不錯。
可當過和尚的皇帝,對于宗教的力量十分忌憚,這才有了他禁絕天下僧道亂走,統統關到寺院和道觀裏的做法。
同時,他對于佛道二門不事生産這件事也頗爲不滿。
可有些規矩延續千年,老朱也不好打破。
剛好張異以楊憲爲契機,從僧道納稅開始,爲朱元璋提供了一條改造的道路。
人人皆是生産者,不該從整個社會大循環中出去。
這其實也是解決佛道二門,經常被皇帝滅佛滅道的原因。
隻是,大變革,注定會傷害到許多人的利益。
佛道二門盤根錯節,牽一發動全身。
張異主動替皇帝承擔了這份因果,皇帝自然也要給張異回饋。
所以老朱接下來繼續說:
“那個叫做道衍的僧人,朕看他就是故意找事!
不過你張家弟弟似乎對他頗爲了解,恐怕此人在史書上有名!”
張異和朱家父子認識這麽久,對張異的行爲模式還是了解的。
他能精準說出一個第一次見面的和尚的過往,肯定是因爲此人青史留名。
能夠在史書上留名的人,也許是因爲運氣,參與到大事件中。
這種情況并不需要特别關注。
但張異準确說出對方過往的事,就證明此人必不是因爲前者而被張異記住。
這個人,也許是個人才。
朱元璋招來錦衣衛。
“那小子在做什麽?
讓他來見朕!”
錦衣衛領着皇帝的命令去,不多時,張異就被帶到禦書房。
見着朱元璋,張異先交上去一部分設計圖。
老朱看着橫平豎直,還有立體效果的設計圖紙,眼睛一亮。
這就是未來的順天府,也是大明的國都?
張異的設計,并不是嘩衆取寵,将後世的建築搬到古代來。
他保留了中華古建築的美感和設計,卻将大量的錢财,花在基礎設施之上。
這帶來的效果是美,但副作用是花錢……
老朱眉頭皺起,正要斥責張異亂花錢,張異主動道:
“陛下可是覺得臣修路和建設下水系統,是浪費錢,其實不然……
所謂要緻富,先修路!
一個好的路面,不僅僅是大明的門面,也是緻富之源!
至于下水系統,除了關系到民生,也關系到衛生!
衛生,又關注到瘟疫的傳播,其實此事的好處,最終還是會回饋到皇室本身……”
老朱還沒開口反對,張異已經滔滔不絕的說明了其中的利弊。
最關鍵的就是,關于衛生與平均壽命。
張異以前給皇帝算了一筆賬,就是關于喝開水帶來的潛移默化的改變。
這個時代人類的平均壽命,隻有三十來歲。
但并非說大多數人的自然壽命隻能活到三十來歲。
戰争,疾病會帶走許多還來不及成長的孩子和過早死亡的百姓。
這些人的死亡,對于休養生息而言是莫大的損失。
如果一個人不該不因爲病死而多活十年,總好過一個孩子需要十幾年的成長才能成爲勞動力強……
張異闡述了傳染病對平均壽命的影響。
朱元璋沉默下來。
在算學的計算下,老朱理解花掉一筆錢,換來京城附近百姓平均壽命的提升,本身就是一個劃算的事情。
更何況,衛生條件受益者,并非隻有百姓。
就如在張異所見的未來中,朱雄英的去世,就是因爲天花……。
沒有任何人能夠逃過傳染病,哪怕是深宮中,
也要有無數奴仆伺候,這些奴仆,他們需要接觸來自京城外的物資……
所以算下來,将外界變好,同樣可以保護宮中的人。
這個世界上不是隻有天花一種傳染病,也不是什麽病都吃抗生素。
許多病,就是無解的。
隻有通過預防,才能避免。
“行,就按你說的去辦!”
朱元璋知道張異不會在這個事情上随口胡言,所以答應下來。
張異的方案除了貴,幾乎沒有别的毛病。
但老朱也明白,既然選擇了順天做爲大明的都城,貴和安全比起來,不值一提。
大錢都花了,花點小錢把順天打造得漂漂亮亮的,也是不錯。
“回頭,朕去春秋觀看看你說的混凝土建築!”
老朱跟他讨論了一番關于建城的問題,道:
“你少不得,要去順天那邊幫朕把把關!
等順天府修成,朕遷都之日,就是你封國師之時,對了……”
老朱饒有興趣的詢問張異:
“你昨兒見過那些人了,怎麽樣?”
張異自然知道,老朱肯定已經通過錦衣衛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了,他老實話說:
“還行,這些人罵不過臣!”
“哈哈哈!”
張異的回答别出心裁,逗樂了老朱。
但這小家夥也滑頭,他知道自己問的根本不是這件事:
“朕是問你,那個道衍怎麽樣?”
道衍?
張異一愣,沒想到皇帝這麽快就注意到姚廣孝了?
他在想,要不要出賣姚廣孝這個人?
“陛下爲什麽問他?”
“能讓你記住生平的人,恐怕不會是普通人吧?
一個和尚,卻能在史書留名,要麽他是高僧,要麽他有其他過人之處……”
老朱是了解自己的,張異聞言沉默了一會,說:
“陛下猜得沒錯,此人确實史書有名!”
“哦,是好名聲,還是壞名聲?”
朱元璋和一直沒有說話的朱标臉上,也帶着一絲好奇。
“怎麽說呢,對有些人來說,他是亂臣賊子,對有些人而言,他是肱股之臣!
在貧道看來,他是一個純粹的瘋子,越是一個絕頂的人才!
他叫道衍,俗名姚廣孝,外号,黑衣宰相……”
黑衣宰相?
老朱和朱标聽到這個稱呼,對視一眼。
他們對這個姚廣孝隻是好奇,卻沒想到這人如此重要。
張異不賣關子,繼續說:
“此人和靖難有關,和燕王有關,洪武十五年,馬皇後病逝……”
張異說着他那個時空的曆史。
從馬皇後病逝,到和朱棣相交莫逆,姚廣孝一直鼓動朱棣造反……
簡單的一些話,道出了一些在這個時空幾乎不會發生的史實。
朱元璋聽得臉色陰晴不定。
一個整天鼓勵皇子造反的反賊,老朱恨不得馬上就将這個和尚拖出去殺了。
可他也是個人才,從張異口中的描述,朱元璋也可以看出。
對方并不是什麽貪圖富貴之人。
相反,幫助朱棣奪取天下之後,他一直嚴守戒律,以一個僧人的身份直到死去。
這家夥就是一個瘋子,一個沒有欲望,隻有理想的瘋子。
朱元璋聽完姚廣孝的故事之後,百感交集,張異對他的評價沒錯。
他看了張異一眼,這家夥也是一個瘋子。
不過張異比姚廣孝好,或者高明的地方在于。
張異的瘋狂,是站在華夏整體的利益之上。
而姚廣孝,卻隻是爲了個人的理想,而且枉顧百姓。
這樣的人,殺了,其實是最好的。
“你告訴朕這些,是希望朕找個由頭殺了他?”
“殺了也就殺了,不過殺了也有點可惜!”
張異點點頭,又搖搖頭:
“此人除了有點瘋,絕對是拜相之才!
他再瘋,也鬧不出幺蛾子!”
老朱和朱标一愣,旋即明白張異的意思。
姚廣孝要造反成功,他的目标是綁定在朱棣身上。
而朱棣會造反,卻也不是因爲他姚廣孝鼓動,而是建文帝逼的……
别說朱棣,換成老朱或者朱标設身處地,被人逼成那樣,他們也要反。
但朱棣造反何其難?
朱元璋去世,朱棣沒反。
偏偏要等到朱允炆逼迫,他才造反,由此可見藩王就算有造反之心,在大一統的王朝中,也絕不是容易之事。
現在朱标有了一線生機,老朱也有了心理準備。
别說一個姚廣孝,就是十個姚廣孝,也改變不了什麽?
那既然如此,這樣一個人才,是不是要收入朝廷之中?
朱元璋其實頗爲心動。
朝廷中,能吏好找,相才難求。
大明朝到現在,朱元璋心目中可以當宰相的人選,幾乎屈指可數。
哪怕是胡惟庸,汪廣洋,都算不得太好的人選。
這個姚廣孝,真有如此神奇?
“那你覺得,他入朝爲官可好?”
老朱的一開口,朱标和張異蓦的看向他。
要不是他是皇帝,二人就怕直說你莫不是有毛病?
老朱咳嗽一聲道:
“殺了挺可惜的,如果他真的如張異所言,确實是個人才……
而且,除了比較瘋之外,他也算是如劉基直流的奇才!
張異,你給朕說說,此人合适嗎?”
張異想了想,搖搖頭:
“當年朱棣強行逼他還俗,他都不肯!
想壞他戒律,他不爲所動!
這種人,陛下您難道也想玩黑衣宰相那一套?”
老朱愣住,那當然不可能。
朱棣肯允許道衍入朝爲官,就算給他面子了。
道衍敢拒絕,老朱就敢讓他人頭上城牆。
一想到此處,朱元璋不免有些生氣,這些人才,個個都是怪脾氣。
皇帝在一邊生悶氣,張異跟吃瓜群衆一樣觀察老朱吃癟的樣子,隻是他太得意忘形,不知收斂,朱元璋惱羞成怒:
“你也一樣……”
張異:???
他可是什麽都沒做呀,咋就惹到皇帝了?
“算了,這樣的人才,朕用不起,不過殺了未免顯得朕小氣,這樣吧,朕下個旨,将道衍留在你身邊好了……
你這禍害調教人才,還是有一手的!”
張異:……
皇帝你什麽意思你給我說清楚?
張異急了,他可一點都不想将姚廣孝留在身邊,那和尚花花腸子多,張異可不認爲自己能駕馭得住。
“皇上……”
張異剛想要反對,朱元璋說:
“朕看你想收他爲徒,朕就成全你的心意,來人呐,給朕拟旨!”
張異快哭了,他開玩笑的好吧。
可老朱不管他是不是開玩笑,十分麻利地将聖旨拟好,讓人送到朝天宮去!
“陛下,您不帶這麽玩的!”
張異就差一哭二鬧三上吊了,老朱見他吃癟,頓時覺得爽快了。
“趕緊給朕滾,此事容不得你拒絕!”
老朱不等張異開口,就讓人将他轟出去。
張異狼狽地從禦書房出來,一臉麻木。
周圍的太監,聽着動靜紛紛回頭看他。
不過衆人并不會覺得張異是吃了虧,他們見多了皇帝和百官相處。
這位道長拿到的劇本,分明跟那些皇子們一般模樣。
“算了……”
張異朝着午門的方向走,卻剛好見到傳旨的太監出門。
他出了宮,回春秋觀。
太監卻去往朝天宮。
朝天宮内,一行被皇帝叫上來的僧道俊傑,正聚在一起。
他們還在爲今天的事情,憤憤不平。
這些人想着,要推出一個領袖來,見機行事。
最好是能找到正一道這套行爲準則的漏洞,然後檢舉一番,将水攪渾。
不過比起剛才的慷慨激昂,被張異說破那層道理的僧道俊傑,倒是沒臉再提什麽慈悲,清淨之類的話語。
他們也算正視了自己的心,這就是爲了彼此所在的群體争取利益。
既然要謀奪利益,自然需要一個領頭人。
道衍因爲他的出頭,自然而然被人推舉上去。
姚廣孝本不想太冒頭,他想刷聲望,但不等于他想得罪皇帝。
在爲佛門争利益和跟君王周旋之間,如果把我不好尺度,隻怕會有生命危險。
但姚廣孝還沒下的決心,已經有人幫他下了。
“聖旨到……”
皇帝一道聖旨前來,衆人趕緊迎上去。
“誰是姚廣孝,接旨……”
太監進來,目中無人,他在人群中環顧,大聲喊着道衍的俗家名字。
姚廣孝趕緊走出來,道:
“公公,貧僧姚廣孝,法号道衍!”
“行,那你接旨吧!”
皇帝親自發聖旨給道衍?其他人臉上露出羨慕之色。
衆人随着道衍一起下跪,聽着太監宣旨。
不過,他們很快發現,他們并不需要羨慕姚廣孝,反而,衆人同情的目光,都落在姚廣孝身上。
姚廣孝,要哭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