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民族,是一個淩駕于漢族之上的概念,也是後世官方更加強調的内容。
張異并不曾跟老朱提到過的概念,因爲他不認爲中華民族的觀念,在大明提出來是明智之舉。
如今的世道,漢人都彼此離心,凝聚漢民族的文化認同,才是最關鍵的事情。
而以漢族爲主體衍生出來的中華民族的概念,是因爲世界的局勢産生了新的改變。
“中華民族!”
因爲有驅逐鞑虜,恢複中華的口号,老朱對中華二字十分敏感。
這個新奇的詞語,似乎給他打開了一條新道路。
“以漢族爲核心主體,如衆星捧月一般,将所有民族凝聚一體!
彼此尊重,卻有主次之分……”
張異嘗試解釋中華民族的概念,其實這個概念,他自己說了也不算。
但他已經盡量将這個名詞以符合時代和自己私心的方式解釋清楚。
用一個更大的民族概念,去将漢族也包容進來。
這對于老朱而言,是個不錯的參考方案。
但他隐約也感覺到不對勁:
“這個概念,似乎并不合适目前的大明……”
“陛下說得沒錯,所以貧道以前從不提這個概念!
如今我大明尚未統一六合,蒙漢之争,尚未結束!
凝聚漢族之魂,才是官方應該做的事!
中華民族的概念,應該是未來皇上該操心的話題!
所謂民族,大抵是要認同一個共同的價值觀,而産生這個價值觀最好的方式,就是有共同的目标和外敵!
陛下想想海外……”
張異一說,朱元璋就明白了。
當中華這片土地上的人,開始認知到他們與别人不同,民族的凝聚力才會産生。
除非皇帝打平北方,然後将蒙人和北方的遊牧民族也納入有效的統治,現在去提中華民族還是太早。
可等大明的軍艦出海,生活在中土這個小天下的人,才會擁有共同的利益和價值觀。
“你說得沒錯,朕操心這些事還太早了!
不過有一點你也說對了,共同的價值觀,大抵也是儒家那套吧?”
張異無聲點頭,他并不喜歡儒家,可儒家文明從某種程度而言,代表的就是中華文明。
“你倒是沒有私心……”
老朱很喜歡張異的一點,就是張異去做事的時候,很少從自己的立場出發。
身爲一個道士,别人也許恨不得通過政策去影響,讓道門大興。
張異聽明白了皇帝的意思,隻能搖頭苦笑。
先不說道教如今還适不适合成爲華夏統治思想的問題,就是他去推舉道門的動作,很有可能會爲自己未來被皇帝清算埋下種子。
作死的事情,他是萬萬不敢幹的。
跟着老朱混,這點政治覺悟要有。
“不過儒家那套東西,都掌握在那些人手中,朕對于此,有些不好下手!”
朱元璋揭露身份之後,許多話語,他可以毫不保留跟張異分享,包括他内心的深處,很難跟别人讨論的想法。
張異其實是理解他的,所以他跟朱元璋提起另外一件事:
“上次在山東,貧道遇見了孔讷,他的做法,貧道覺得挺有趣……”
張異将孔讷的事情,說給朱元璋聽。
“争奪釋經權,将釋經權還給讀書人……”
老朱對孔讷的說法十分感興趣,他身爲皇帝,需要儒家來證明自己的正統性,但同時他也并不喜歡士大夫們掌握太多的話語權。
但時代的發展,君權在集中。
理學的發展,其實也讓讀書人的話語權變得非常大。
老朱感受到了危險,所以他本能的想要削弱士大夫階層。
他想過用勳貴集團去制約文官集團,可是勳貴這邊并非長久之計。
孔讷所謂的将釋經權還給天下人的說法,很對朱元璋的胃口。
其實說白了,是朱元璋對理學那一套開始産生動搖,他不想被人用一套理論,去制約他的行爲。
“這個孔讷,回頭朕找他聊聊……”
老朱表現出對孔讷的極大的興趣,讓張異微微松了一口氣。
皇帝雖然不喜歡文官的權柄,可他本身也是理學的擁趸。
人殉這種開曆史倒車的行爲,也就朱元璋幹得出來。
可老朱不管心裏再如何認同理學的一些觀念,他終歸是務實的人。
從商稅中嘗到甜頭的他,也就對于解放思想,有了一些松動。
孔讷的理想是将釋經權還給天下人,可朱元璋絕對不會是這種想法!
他大概率,是想将釋經權收到自己手中,或者成爲那些釋經之人中說話最大聲的一個。
利用孔讷孔家人的身份,讓孔讷去發動這場變革。
隻要儒家内部,開始出現不同的聲音!
老朱的目的就達成了大半。
而張異也樂見于這種想法,将釋經權還天下人。
本質上是打破理學對儒家的壟斷!
當一種思想成爲主流,去控制天下人的一言一行,儒家的權勢達到巅峰的同時·,作爲一種思想,其實它也開始逐漸腐朽。
哪怕後來有類似心學之類的學說縫縫補補,也注定不成大器。
儒家從今往後,又因爲先進生産力誕生的思想,變成阻礙生産力發展的禍害。
那個被後世人打倒的儒家,未必還承襲着先賢思想的精華。
與其讓它變成未來阻礙世界發展的東西,不如提前打碎它。
沒有權威,擁有不同的解讀的儒家,未來新的生産力出現的時候,反而會誕生出适應新的生産力的儒學。
可是想要打破權威如何容易?
儒教和權力,早就緊密的結合在一起。
孔讷想要完成他的理想,就必須需要一個強大的助力。
而朱元璋,就是這個打破舊思想的人。
至于未來因爲新的生産力,導緻生産關系變化進而影響皇權這種事,壓根不是張異該關心的事。
反正這種事,老朱看不到,他也看不到!
等到大勢來臨的時候,他們都死了。
朱家的未來,關他張異屁事。
朱元璋發現自己不過是随口一聊,張異這小子就給他一個不錯的答案。
三年前那種喜悅,如今再度來臨。
而且沒有了隐瞞身份的限制,老朱的體驗比三年前更好,當然,張異的體驗好不好,也不關皇帝的事。
見着小子依然有些局促,老朱并不打算跟他深聊太多。
張異是提前猜到了他的身份不假,可是猜到和真的相認是兩回事。
讓着小子适應一下身份的轉變,免得他受不住。
“三日後,朕回京,你跟朕一起回去!
這幾日,朕還要琢磨一些事,你暫時不用見朕!
不過,朕交代你的任務,你要上心!
王保保那裏,你随時可以去……”
張異聞言,問:
“陛下,那你不給我什麽信物?”
老朱深深看他一眼,回:
“你這張臉就是信物,不認識你的錦衣衛,不多……”
張異:……
他人都麻了!
皇帝這些年到底派了多少錦衣衛監視自己?
想到他可能上個廁所都有錦衣衛報告,張異冷汗直流。
他這些年可沒少吐槽朱元璋,當着面也就算了,平時不當面吐槽更狠。
自己能活着,不容易呀!
張異想起另外一件事:
“老陌也是錦衣衛吧?”
“對,不過他現在不是了,朕讓他去當道士,就是爲了保護你,他在龍虎山三年,幾乎沒有主動報告過你的事!
你若信得過他,就繼續用他!
如果覺得膈應,就讓他回來……”
“沒事沒事,老陌跟我關系蠻好的……”
張異趕緊擺手,老朱肯派個人監視自己,總好過讓他暗中窺視強。
張異雖然有心理準備,但心裏也回産生許多不适的感受。
他微妙的變化,皇帝如何不知?
所以老朱也要留點時間,讓他好好适應以後和自己相處的日子。
“行了,你下車吧,會有人給你安排住處!”
朱元璋将張異叫下車,揚長而去。
張異在街頭目送朱元璋的車馬遠去,百感交集。
他和老朱終于相認了?
這場見面,似乎沒有什麽跌宕起伏的事情發生,皇帝與他,不是親人,但卻有一種親人的羁絆。
哪怕三年不見,兩個人自然而然地就聊起來了。
張異口中雖然說忌憚老朱,但聊天的時候也頗爲随意。
這種矛盾的感覺,張異自己也說不清。
“張真人,您請跟我來……“
皇帝說的沒錯,錦衣衛對他果然非常客氣。
張異上了錦衣衛的另一輛馬車,拉着他往回走。
張異:……
等他發現錦衣衛給他安排的住處,就在觀音奴關閉的地方隔壁,登時無語了。
合着老朱是故意帶着他溜了一圈是吧?
住下來,他也不急着去尋找觀音奴,招降王保保,就是朱元璋給他下的第一個任務?
怎麽做?
張異得琢磨琢磨!
他還沒琢磨透呢,晚上,又有一個人來拜訪張異。
錦衣衛指揮同知,也就是所謂的副指揮使毛骧,在他面前畢恭畢敬。
“毛掌櫃的……”
張異見到毛骧,才明白自己爲什麽見不到這位副指揮使。
作爲他見過的熟人,毛骧當然不可能給他露臉。
“張真人,皇上讓我告訴您,您海上的麻煩,已經解決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