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保保的大軍,正在北平城這座絞肉機裏進退不得,卻突然聽聞噩耗。
有人進攻開平?
“是哪支軍隊?”
“玄武軍,常遇春……”
玄武軍,常遇春?
王保保聽到這個消息,如同五雷轟頂。
常遇春這個名字,自從洪武二年之後已經很久沒有聽到過了。
那一年柳河川,常遇春雖然被救回來,卻也永遠失去了上北境戰場的資格……
他也早就從王保保對手的名單裏消失了。
從觀音奴帶回來的消息,是他去了浙江,任命浙直總督,指揮抗擊倭寇。
此人,爲什麽會出現在開平。
“玄武軍妹妹聽說過,它們不是水軍嗎?”
觀音奴同樣在營帳之内,聽完斥候的彙報,登時脫口而出。
水軍?
大明的水軍和王保保,都是不該出現在北境的軍隊,可是他們偏偏就出現了。
王保保看着遠處焦灼的戰況,諾大的北平城,仿佛成爲一個吞噬一切的巨獸。
“咱們走!”
他咬咬牙,對下邊的人下了命令。
“将軍!”
“齊王~”
其他人一臉震驚,戰都打到這裏了,真的要走?
“有詐,再不走可能來不及了!”
“可是殿下,咱們馬上就要拿下大都了……”
其他人覺得王保保瘋了,大都雖然進展緩慢,可是他們畢竟已經将城攻破了,雖然城裏軍民抵抗頑強,可是,畢竟距離成功,已經很近了……
王保保看着遠處的北平,也是不舍。
他距離自己的理想,真的隻有一步之遙了。
如果此次不成,有生之年,他不會再有任何機會。
就在他糾結之間,這位蒙古元帥終于下了決定。
“走,再不走,咱們就走不了了……”
北平城就如一個嗜血的饕餮,吞噬着元軍的性命,仿佛看不到頭……
他怒吼:
“還不趕緊退兵!”
……
張異站在高處,俯視戰場。
聽聞遠處傳來号角聲,張異一愣。
他觀戰這麽些日子,對于雙方的旗語,軍号多少都有了解。
這是退兵的命令……
“王保保此人,當得起陛下的誇獎,當斷則斷,普通人恐怕沒有這份決斷……”
元軍開始有序的退出北平城,往軍中營帳那邊去。
張異對王保保的評價,不由高了幾分。
能夠果斷脫身,不是每個人都能做到的。
大明名将很多,可是能夠稱得上帥才的人其實不多。
譬如北平府裏的藍玉和傅友德,在單場戰役上,他們的能力非常出衆。
尤其是傅友德,如果隻說一場戰役,他未必會懼怕除了常遇春之外的任何人。
可是若是從統領全局來說,面對北平這塊啃不動,但又近在咫尺的肥肉。
張異相信,除了徐達和王保保,就算是常遇春在此,也未必會退得如此果決……
元軍的退卻很快,在逃跑這方面,王保保訓練有素。
但是,張異和周通卻知道,屬于他的考驗才剛剛開始。
“開平被拿下來了,是常将軍和玄武軍……”
周通十分貼心的,爲張異訴說他知道的情報……
玄武軍!
張異若有所思,隻能說大明這次的準備太足了!
朱元璋對這場戰争,早就定了詳細的戰術。
玄武軍多少人,其實并沒有多少。
周通指的玄武軍,大概是浙直常遇春統領的那些士兵。
借助出海的理由,用糧道将士兵運到北方,然後成爲一支不該出現的軍隊。
這其中的過程,肯定不是一兩個月能完成,而是經過長期的部署。
就連他自己,都沒想過常遇春會出現在北方,更何況是其他人。
“常将軍的嘴巴,很嚴實!”
張異确定,上次他見常遇春的時候,其實這個計劃已經開始了。
甚至,章存道也是這件事的知情人!
逃過所有人的耳目,利用運糧的糧道,如螞蟻搬家一般,将玄武軍從南方送到北方。
許多人還有一個誤區,那就是玄武軍是水師。
這點從名義上說沒錯,可是大明的水師滿打滿算,也沒有五年。
在這之前,玄武軍的士兵,可同樣是經曆過元末的戰争。
他們其中許多人,還在抗倭戰争中一直戰鬥。
陸戰,玄武軍一樣不輸别人……
而且,很強!
張異想通了此節,對于南京那位陛下的敬佩,油然而生。
如果徐達是帥,那朱元璋毫無疑問,是一個偉大的戰略家。
這場轟轟烈烈的運兵運動,能逃過大部份人的監視,沒有皇帝的配合,絕不可能……
“藍玉出門了!”
在元軍開始撤退之後,一支看起來有一兩萬人的軍隊,也出了北平城。
攻守易勢。
從王保保開始離開起,大明和北元的形勢也變了。
張異遠遠望去,藍玉帶走的騎兵,身上還帶着一把火槍。
這不就是朱棣夢寐以求的槍騎兵的原型?
“這些人,才是真正的神機營!
殿下一直郁悶,他組建了神機營,卻無法參加他們第一次出場……”
周通說着朱棣的八卦,張異隻能跟着笑笑。
“也不知道她,是在此,還是在開平……”
……
“齊王殿下,藍玉他們的部隊在吊着咱們……
甩不開!”
元軍用最快的速度北上,去馳援開平。
觀音奴騎在馬上,和其他人一起行軍,王保保從下令撤離開始,臉上就沒有一絲笑容。
他的心态,随着撤軍變得很焦躁。
藍玉隻帶了一萬多人跟在後邊,卻給王保保帶來非常大的壓力。
他想要回身對付這些人,他們就遠遠跑開。
若即若離,不離不棄。
“前方的路,恐怕不好走了……”
王保保深深看了觀音奴一眼,不知道想說什麽?
觀音奴的心情,也低落至極。
她隐約想起一些事,卻又不敢确定,隻能陪着王保保往前走。
在眼看就要到開平的時候,一支隊伍,由遠及近。
“常……”
王保保念出遠處的帥氣,臉色發青。
常遇春,終歸還是來了。
這位前大明第一猛将,攻下開平之後居然不是據城而守,反而出城,直逼王保保。
王保保見到常遇春的瞬間,士氣大減。
尤其是,看着那個人一馬當先,整個元軍登時混亂起來。
周圍的将領大喊布陣。
蒙古的騎兵也開始沖鋒。
隻是,他們行動的時候,遠處吊着他們的藍玉,帶着騎兵一路疾馳。
明軍明明沒有人數上的優勢,可偏偏自信滿滿。
常遇春,藍玉
這大明二代名将的出現,直接吓破了這些人的膽。
尤其是常遇春,仿佛四年前的時光重現,他的軍隊,切開了對方的陣容。
王保保還沒反應過來,元軍的士氣已經低到谷底。
那些騎兵要動作,藍玉的部隊,開始沖鋒。
蒙古騎兵挽弓,卻發現那些大明的騎兵,每人都舉起一把火槍,開槍!
火光噴吐,來走不少人。
但這并不是關鍵,火光和噪音,讓他們腳下的馬屁,開始躁動。
許多人控制不住自己的戰馬,赫然摔下來。
大軍亂成一團,觀音奴死死抓住自己的戰馬。
身邊,哥哥眼中,已經滿是絕望:
“我們中計了……”
此時此刻,如果還猜不出整件事的真相,他也不是王保保了。
在被伏擊的瞬間,王保保朝着身邊人使了個眼色。
“妹妹,走!”
他毫不猶豫,脫去身上任可能會認出他身份的東西,選擇突圍。
觀音奴怔怔地看着他,猶豫了一下也有樣學樣。
她跟在王保保身後,一起突圍。
“那小子說得沒錯,這家夥該叫王跑跑……”
一邊是明軍屠殺,一邊是主将逃跑……
軍陣中,常遇春發現了王保保,調轉軍馬,追過去。
明軍所過之處,瘋狂收割失去士氣的元軍的性命。
常遇春從側翼追上王保保,直接給他一槍。
但是,在關鍵時刻,王保保抓住身邊一人,擋住。
然後用更快的速度,離開原地。
“這家夥……”
常遇春氣喘籲籲,臉色慘白:
“那小子說得沒錯,本将軍确實,回不去了……”
常遇春滿是落寞,張異警告過他不要用以前的方式大戰,他終究還是忍不住試了一下。
不過将軍遲暮,老常此時也知道自己極限在哪,隻能任由王保保逃走。
周圍的厮殺聲,并沒有吸引他的注意力。
他自然而然,落在戰場上一個女子身上。
他不認識這個女子,卻又知道他的身份。
“郡主殿下,你讓陛下好找……”
觀音奴絕望地閉上眼睛,常遇春喝到:
“抓起來!
讓藍玉那小子帶着人犯回去……”
短短一個時辰,元軍主力潰敗……
觀音奴看着周圍屍橫遍野,渾身冰冷……
北平這場戰争,是昭宗擠出家底支持他的。
哥哥走了,但他這一去還有臉回到漠北嗎,或者,那位皇帝還能原諒他嗎?
觀音奴不知道,她已經被人綁起來。
“那個家夥,留給徐達……”
常遇春不甘心的聲音嗎,落入觀音奴耳中。
她渾身劇震,徐達,不是死了嗎?
……
另一邊,王保保繼續逃亡……
後方的追兵,逐漸稀少。
他籲了一口氣,卻是放松下來。
這些年他跑過許多次,這次依然能逃過一劫。
隻是伴随着自己的處境逐漸安全,王保保心中傳來劇烈的痛意。
他輸了,這次輸得很徹底,甚至比洪武二三年的時候,被明軍趕出中原的時候,還要徹底。
元昭宗爲了支持他這一戰,跟他的政敵們做了許多妥協,還有利益交換。
他帶下來的人,是漠北的家底,卻都被他丢在中原了。
“我此番回去,無顔見陛下,但若我死了,漠北的情況陛下更不可控……”
他輕聲安慰自己,卻發現觀音奴不在身邊了。
自己的妹妹,生死不知。
這讓他的心情更是難受。
“将軍……咱們往哪走?”
王保保站起來,遙望北方,說:
“往家裏走……”
他話音剛落,周圍開始出現馬匹奔走的聲音。
王保保和其他人絕望的發現,一支并不算多的軍隊,已經将周圍團團包圍。
這些人的軍旗上,寫着玄武二字。
玄武軍!
依然是玄武軍。
王保保看到這支軍隊的時候,臉上露出絕望之色。
“玄武軍,章存道,見過齊王殿下!”
将王保他們的去路堵住之後,有一個年輕将軍,遠遠喊道。
玄武軍,章存道……
在他關注邊境所有軍隊的去向,卻唯獨不曾想到的,卻讓他大敗的水軍……
王保保深吸一口氣,大聲喊:
“章存道,是章溢的兒子?”
“家父确實是章溢,父親也曾跟我提過将軍,說将軍乃是當世的奇人。
王将軍,您敗局已定,還是不要反抗了!
我大明皇帝對你多有仰慕,你不如随我前往應天?”
王保保聞言,滿面都是絕望之色,他大喊:
“我若要降明,何必等到今日?
當日朱元璋讓李思齊來找我,本王都不曾屈服!
章家的小子,你要勸降本王,那還不夠資格……
他朱元璋一個薄情寡義之人,也不配我效忠!”
他話音一落,明軍中的将士們,臉上出現愠怒之色。
皇帝在他們心中,是天,是不可玷污的存在,若不是章存道壓制,說不定有人已經要給他一槍。
“若是陛下薄情寡義,你抛棄爲你冒險回來的妹妹的行爲,又當如何?
不過是一個刻薄之人,卻非要當自己義薄雲天?”
就在王保保罵完朱元璋,準備坦然赴死的一刻。
章存道身後,走出一騎。
馬匹上的人,身形清瘦,但身姿挺拔。
他走出來,包括章存道在内,所有人都低下頭。
王保保不敢置信,死死盯着眼前人。
“徐達,你還活着……”
他的腦袋嗡的炸開,雖然一路逃亡,他已經意識到自己上了明軍的當。
可當徐達真正站在自己的面前,王保保才明白,原來大明的局,比他想象中更大。
徐達對王保保,并沒有任何惜惜相惺的情感,他隻有大仇得報的喜悅:
“嶺北之行,蒙将軍照顧,今日徐某……”
徐達諷刺的話,王保保不想聽,他跟瘋子一般打斷徐達,問:
“所以,你的死,也是朱家皇帝的布局?”
徐達聞言,笑道:
“或者說,從你們打算救你妹妹,卻已經落入陛下的圈套……”
他說完,盯着眼前的王保保。
“從救我妹妹開始……”
王保保重複這句話,突然,他吐了一口血。
直挺挺,倒在地上。(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