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保保正在興頭上,觀音奴的畫,不輕不重……
他的笑容收斂,仔細打量觀音奴。
妹妹這次回來,确實有所不同,讓王保保頗爲不喜。
這一切,似乎都和南方那個男人有關。
王保保想到此處,忍不住反駁道:
“朱家皇帝就得了民心,未必!
南方不知道有多少百姓,恨不得吃它肉,食他骨!
這次你一路回來,可曾見到那些人,他們都是當地的望族,不管朝廷怎麽換,都不會影響他們的地位!
可是人家爲什麽要幫你,還不就是因爲我們更得民心?
朱家皇帝太過小氣,此人,不成大事……”
觀音奴搖搖頭道:
“哥哥,奴家說的是百姓,不是士紳……”
王保保勃然大怒:
“我蒙古鐵騎入關,何須那些人歡迎,不過是苟且之輩,他們從來不在本王的眼中!”
觀音奴:
“可是哥哥,朱家皇帝,就曾經是這些苟且自卑的一員,是他們,将咱們趕出中原!
奴家說這些,并非想滅哥哥志氣!
隻是這些日子妹妹在應天行走,見多了市井的生活!
妹妹隻是替百姓感慨幾句……
我是蒙人,自然希望我大元能重返中原!
可我們回去之後該怎麽做,當要反思!”
王保保聞言沉默,他也是受了漢家教育的人。
他舅舅察罕帖木兒,還是大元的進士。
漢家人的那套道理他懂,但觀音奴不懂北元的朝廷。
執行漢家人的規矩,别說他王保保一個說了不算,就算是後邊支持他的皇帝,說了也不行。
“他說過,咱們被趕出去最大的原因,是沒有學會解甲歸田!”
“行了,此事以後再說,本王不過是一個軍人,我隻要負責将爲陛下開路就夠!
行了,你去休息吧!”
王保保本來是想跟妹妹分享自己的喜悅,可觀音奴三言兩語,卻将搞得心煩意亂。
妹妹自從回來之後,雖然兄妹之間的情感還在。
但她終究有了些許不同。
她明白,哥哥如果拿下大都,助力蒙古再回中原。
他未來一定會是大元的宰相。
蒙古人的規矩,沒有那麽分明的文官武将的區分。
可是哥哥和其他的王公貴族一般,并不相信漢人那套。
這未嘗不是一種悲哀。
觀音奴行了個禮,默默出了營帳。
“女大不中留啊!”
王保保看着觀音奴的背影,又是唉聲歎氣。
自家的妹妹,哪怕是她怼了自己,他也是憐惜的。
觀音奴在朱元璋手裏的時候,哪怕朱元璋帶着她上前線,他也會毫不猶豫的射死觀音奴。
在家國情懷和親情之間,他有自己的取舍。
可是妹妹能千裏迢迢跑回來,隻爲了提醒自己一句。
哪怕他不相信張異的鬼話,也要認下妹妹這段情分。
“失了身子,就不好找人家了!
不過回頭看看有沒有出身低一點的年輕俊秀,将妹妹許給她算了!
隻是她平時知書達理的模樣,大概是看不上族中的粗鄙漢子!
難呀!”
王保保随手翻開前線送來的情報,他對前方那位屢立功勞的小間諜,倒是有些興趣。
不過他很快将關于張異的事情放到一邊。
從朱元璋調回徐達開始,他心中已經再無懷疑!
接下來,就是等待機會,重新南下的問題。
他給後方的皇帝洋洋灑灑,寫下一封信。
戰争從來不易,要發動一場反攻的戰争,更是需要強大的動員能力。
确認了準備反攻之後,北元的戰争機器,開始轉動起來。
……
“徐将軍!”
張異在京城中,主打就是一個本分。
他以張三豐的身份,老老實實讀書,妥妥就是爲了功名而努力普通人。
是日,張異在家中讀書。
如今大明的科舉,再不是後世诟病的八股文。
他讀着讀着,聽着外邊有人敲門。
打開門,卻見徐達笑語晏晏。
“您怎麽來了?”
徐達見他詢問,笑道:
“被伱小子薅回來的,好你個家夥,上次我離開京城的時候,卻沒想過你會搞出這麽大的動靜?”
張異眯着眼睛笑:
“我記得您說過,想在有生之年,擒下王保保……”
所謂有生之年,是指在王保保死之前。
洪武八年八月……
徐達聞言,喜笑顔開。
這一次以舉國之力,算計漠北,雖然是以皇帝爲主導,但這個主意确實是張異提供的。
也許,自己這個未來女婿,真的會完成自己的夢想。
“如今我大明,就差一場潰敗,才能真正将蒙古人引到口子裏來!
不過以王保保的小心,這件事必須做得非常小心才行,王保保此人用兵,非常謹慎!
如果做不好,我們這幾個月的布局,就前功盡棄……”
徐達進入張異家的房子,看着張異放在桌子上的書,微微點頭。
這孩子除了道士的身份有些怪,人确實沒有毛病。
勤奮好學,天資聰穎,哪哪都是好的。
這不比那些公侯勳貴的子弟優秀?
“徐……”
“叫徐叔叔!”
張異剛想叫徐達徐将軍,被徐達一眼給瞪回去。
他笑笑,繼續問:
“您下一步,準備怎麽辦?”
徐達回京,是當着百官的面回來的。
這也是他和皇帝之間的默契,徐達回來那日,朱元璋出城相迎。
這在外人看來,是朱元璋重視徐達的動作,其實在有心人眼中,是另外一種解讀。
徐達和朱元璋乃是發小,又是君臣。
他們之間的信任程度,并不需要這些動作去加持。
老朱的客氣,落在有心人眼中,其實是充滿擔憂之色。
朝中關于徐達君臣離心的消息,早就傳得沸沸揚揚。不少有識之士,同樣憂心忡忡。
可朱元璋和徐達表面,似乎和和氣氣。
這讓許多人,有心無力。
張異早就将關于此事的小作文,傳給漠北。
他相信,那位北元齊王,自有判斷。
“下一步,肯定是悄悄回漠北,隻是如何回去,也是個技巧!
王保保集結大軍,起碼要兩個月!
我必須在這兩個月内回去,然後悄悄布局!”
徐達和朱元璋早就有詳細的戰略,但張異并不太懂軍事。
徐達簡單地說了一下,大概就是以北平爲誘餌……
前朝大都,對于漠北的漢庭而言,是絕對的誘惑!
重回大都,無論是對于大明還是漠北而言,都有重要的政治意義。
大都,就是朝廷跑出去誘惑王保保的誘餌。
可是怎麽合理的讓王保保吃下誘餌,那就看朱元璋和徐達的智慧。
“叔叔也沒必要把王保保看得這麽神,在貧道看來,嶺北一戰之後,他的信心肯定也是高漲!
李文忠也好,您也罷,都是他手下敗将!
若說他沒有驕傲,那是不太可能的,畢竟以您的性子,都吃過驕兵必敗的苦,沒道理他就能逃過這個規律!
建功立業,重鑄大元!
這種偉業,可沒有多少名将能經得起誘惑……”
張異的話,說得徐達面紅耳赤。
他對張異的毒舌頗有耳聞,如今小小見識了一番。
話語雖然紮心,但張異說得其實沒毛病。
嶺北一戰,敗就敗在驕兵必敗。
而徐達之所以會脫離朱元璋定下的戰略,除了有些看不上那個經常被自己打得滿地找牙的王保保,最重要的一個原因,是他想要完成北伐,青史留名有關。
如今的王保保,就是洪武五年的他。
自己必須爲洪武五年的錯誤買單,而讓王保保吃下同樣的苦果,就是最好的報複。
“叔叔準備裝病?”
張異詢問徐達,徐達無聲點頭。
朱元璋将他從前線調回來,就是爲了麻痹漠北。
可是這場誘敵之策,必須他親自主持。
完成一場可能橫跨北境的戰鬥,這樣的戰略性的人才大明不多。
或者說,除了朱元璋和徐達,哪怕是常遇春,李文忠、馮勝之類的名将,也做不到。
徐達必須悄悄回到前線去布局,那如何讓他合理的脫身。
朱元璋想到的就是和張異一般,讓徐達裝病,然後轉移到北方去。
隻是張異笑笑說:
“将軍要裝病,難度不小!
尤其是你常年抱病不出,實在不妥!
與其裝病,不如裝死算了……”
徐達一愣,裝死,這也行嗎?
“叔叔想想,你要是真的裝病的話,這滿朝文武怕不是要去大半天天看望你吧?
你不應付個十天半個月,能脫得了身?
更何況,你病在京城長期不露面,以北方那位的性子,會不會不放心?
死了,就一了百了了!
大家哭一哭,頭七一辦!
誰還關注您呢,到時候您前往北方,也沒有人能懷疑!
最好,還要陛下給您搞出點故事,更能取信于人!”
徐達:……
他好好來找張異聊個天,就把自己聊死了?
不過徐達一想,也是這個道理。
裝病不如裝死,隻要自己明面上死了,他前往漠北,也不會吸引太多的目光。
隻是怎麽死,這要好好跟朱元璋合計合計……
“其實您不用糾結,我這裏有個版本,爲您量身定做的……”
張異想起野史上,關于徐達吃大鵝的故事。
這好呀,剛好可以給他利用上。
“叔叔您等等!”
張異不等徐達答應,已經去找紙筆了。
關于朱元璋弄死徐達的傳說,本身就有很廣的流傳度。
那些南方文人編出來黑老朱的野史,本身野史經曆過時間考驗的。
張異寫得很快,不多時,就有一份完整的故事送到徐達面前。
徐達:……
張異寫了一份關于他吃燒鵝給吃死過去的故事。
雖然看着自己的死期有些怪異,不過張異編造的故事,确實也算合理。
他的背疽,舉世皆知!
徐達用了幾個月時間,将自己背疽複發的事情醞釀起來。
如果背疽不治,也是合情合理之事。
而怎麽讓自己合情合理的死去,需要兩個條件。
第一個條件是,大蒜素不再起作用。
而關于抗生素的抗藥性這點,其實早就随着微言錄的傳播,成爲人盡皆知的内容。
抗生素不起作用了,還需要一個他能讓他觸發死亡的契機。
而張異選擇的另外一個條件,就是燒鵝!
徐達喜歡吃燒鵝,但燒鵝屬于發物。
這也是華夏傳統醫學中人盡皆知的常識。
一個得了重病,又抑郁不得志的将軍,然後因爲吃了發物而死,很符合外人的想象吧?
而且,張異給設計的劇情,這發物還是朱元璋給賜予的。
這簡直就是将老朱薄情寡義的形象,刻畫得栩栩如生。
徐達也不知道張異是怎麽想的,在黑皇帝這方面,張異一直是可以的。
似乎,可行!
對于張異把自己寫死這件事,徐達倒是沒有什麽心理負擔。
就是皇帝要承擔罵名,他怎麽也要問過皇帝。
“你的這份東西,我呈上去給陛下看看!
如果可行,記你一功!”
徐達将東西收好,上下打量張異,這小子說起來,還真是越看越滿意。
張異被他看的有些心虛,好在徐達很快收回目光。
他跟張異再聊了一會,就悄然離去。
回家之後,徐達主動前往宮裏,求見皇帝。
朱元璋将他叫到禦書房,隻有朱标幾人在。
朱元璋正在浏覽徐達交上來的裝死方案,臉色發青。
“這混賬小子,每次都讓朕當惡人?”
老朱看着張異的方案,氣打不到一處來。
用燒鵝坑死功臣,虧他想得出來。
這流言若是再民間流傳開來,他朱元璋在史書上,可是要被記上濃重的一筆。
薄情寡義的名聲,絕對少不了。
不過既然是配合演戲,這個薄情寡義的名聲,剛好可以唬住其他人。
“行,真就當一次薄情寡義的小人!”
老朱盯着徐達,發現這老小子在笑。
他劈頭蓋臉指着他一頓罵。
徐達被罵的一臉懵逼,但似乎明白老朱這是故意拿他出氣。
他明白過來,老老實實跟着朱元璋演戲。
不就之後,宮裏的太監都知道,魏國公從皇帝的書房出來之後,抑郁不得志。
徐達回家之後,背疽複發,病倒在床。
君臣之間的矛盾,似乎變得不可遏制。
老朱雖然沒有特意針對徐達,但徐達事實上已經養病在家。
君臣二人之間不和的消息,逐漸流傳開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