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異已經很久沒有聽過常茂的消息了。
他臉上,流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站在下穿船艙的樓梯上,偷聽對方的對話。
“章大人這是來搶功呀……”
常茂一開口,就是熟悉的,讓人抓狂的味道。
張異本來還不确定是他,現在味對了。
章存道與他靠近,本想勸誡他幾句。
誰知道對方竟然先惡人告狀,倒是把章存道氣的不輕。
對方說:
“常大人,你這話合意?”
“本官本來想誘敵深入,擒拿這些海盜立功,你倒好,過來就把我的戰功吓跑了……”
章存道被他氣的差點兩眼一黑,開始和常茂對噴。
張異回頭看了一眼周通,周通尴尬一笑:
“常将軍一世人傑,但在生兒子上确實不行!
常茂成年之後,跋扈依然,陛下感覺将他放到哪都不對,幹脆丢給常将軍!
常将軍将他待在身邊調教,也經常被氣得暴打他……”
周通是錦衣衛,也是毛骧的心腹。他對情報這一塊了如指掌。
張異隻是聽周通寥寥數語,就頭如鬥大。
常茂這種極品,就算神仙估計也救不得他。
哪怕他救下常遇春,讓常茂沒辦法成爲鄭國公,但他的跋扈并不随着身份的消失消失。
按照周通的說法,常茂被常遇春打得受不住,加上他總覺得自己待在父親的麾下,是懷才不遇。
聽聞玄武軍打海盜跟打孫子一般,他直覺機會來了!
所以跟常遇春請了命,要求上船。
常遇春是浙直總督,對玄武軍也有管轄,所以他從朱元璋那裏請了旨之後,就将他兒子送上船了。
畢竟是老子和兒子,常遇春估計也想讓常茂在軍中曆練曆練,給常茂謀個前程。
但常茂來到玄武軍中,依然騷操作不斷。
常茂的坑,隻有張異明白。
這是個連朱元璋都扶不起來的家夥,其他人都白搭。
這家夥死了,就是對世間最大的貢獻……
張異默默給常茂祈禱,希望他人有事。
章存道和常茂的對噴,沒有維持多久。
老章和常茂的船錯身而過,章存道氣呼呼回來:
“本官一定要參他一本!”
雖然已經封爵,但章存道依然恪守本分,在軍中很少以爵位自稱。
張異對章家人的印象不錯,他勸慰道:
“章将軍你也别生氣了,此人跋扈,早就名滿京城,他遲早會有報應!”
“他報應沒關系,可是他現在是水軍,他的失誤,會害整船人跟他一起倒黴!”
章存道依然憤憤不平,張異也跟着歎了一口氣。
也是,就常茂那坑爹的毛病,他自己要死不要緊,坑人才是關鍵。
“算了,回頭我去信,跟沐大人說一聲,大概隻有他能壓得住常茂!”
張異聽到沐英的名字,也是充滿好奇。
沐英在大明第二代的子弟中,确實擁有足夠的威望。
而且,他想通了許多事,對于沐英的行爲……
“沐英估計也要顧慮到常将軍的面子……”
常遇春與張異的關系雖然不錯,可張異并不認爲在家庭的教育中,常遇春可以置身事外。
老常多少也是有點護犢子的毛病的,雖然沒有藍氏那麽明顯。
“唉……那我去信常将軍,讓他将常茂調到岸上去吧!”
……
這段不愉快,隻是張異旅途中的一段小插曲。
張異的船,在福建靠岸,開始補充物資。
他這次行動爲秘密行動,不曾下船。
隻等着章存道下去交接。
閑着無聊的時候,他會在甲闆上走走。
章存道在玄武軍的地位,隻在沐英之下。
他上岸之後,顯然還是參了常茂一本。
張異對于玄武軍内部的矛盾,隻是一笑置之。
等三天後,他們的船隊繼續出發。
常茂陰沉的眼睛,卻死死盯着章存道離去的影子。
“我爹是開國将軍,章存道一個狗東西,也敢來對付我,回頭我一定給伱好看!”
常茂的嚣張跋扈,并不壓着自己的聲音。
周圍的人玄武軍人,對他畏之如虎,也厭棄不已。
隻有一個常家的親兵,才忠實守在他左右。
“公子,我跟着他們去船上送物資的時候,發現一件有趣的事……
那船上,藏着一個熟人……”
……
張異離開福建,再次上岸的時候,已經在浙江。
他在這裏,下了章存道的船。
而另外一艘船,早就準備好了。
張異在浙江沒有遇見沐英,卻見到了許久不見的常遇春。
常遇春的臉上,挂着喜氣,對于張異的到來,他十分歡喜。
“陛下跟我說了,你小子可以……”
常遇春見到張異,先給了他一拳。
“你完成這件事後,本将軍,也該上船了……
可惜了,老子的身體實在不适合北方作戰,不然我也想參與這件事!
張異,拜托你了!”
常遇春搭着張異的肩膀,兩個人以一種十分親密的動作在輕聲交談。
常遇春初時還在嬉皮笑臉,但語氣逐漸正經起來。
北伐是常遇春注定要遺憾一輩子的事,也是他們這代名将的夢想。
而嶺北之戰,敗的不僅僅是徐達,也成了常遇春這輩子的遺憾。
大明,必須要拿下一場酣暢淋漓的戰争,來提振士氣。
當朱元璋爲了讓常遇春配合,而特意給他下了那道密旨的時候,常遇春激動不已。
舉朝廷之力,去給漠北設局。
隻有将漠北的主力吸引出來,然後吞掉,才算咽下這口氣。
“你先等等,回頭我跟你聊聊!”
常遇春給張異使了一個眼色,轉身朝着章存道走去。
“章大人,逆子的事我聽說了,常某在這裏撂下一句話!
常茂是我大明的軍人,接下來才是我常遇春的兒子!
常某教子無方,在這給章大人請個罪!”
他以鄭國公的身份,朝着章存道鄭重其事道歉,章存道的一身怨氣,登時消退。
“鄭國公,您客氣了!”
“章大人,你聽我說完!
本公将常茂送往福建,就是想要他脫離我的羽翼,去自尋生路!
他在那裏,就是大明的士兵,不是誰的兒子!
若是他頂撞上官,該殺殺,該罰罰!
我常遇春絕無二話!”
常遇春的聲音擲地有聲,讓章存道反而苦笑起來。
老常越是站得正,他們就越要顧忌常遇春的面子。
這個問題是皇帝都不好解決的問題,自然也輪不到他解決。
“鄭國公客氣了,以後我會注意!”
常遇春幫常茂擦屁股之後,章存道十分客氣,跟張異告别。
接下來的路程,張異就無法與之同行,而是另外有人護送。
“沐英和平安出海去巡視了,不然高低讓你見見!
這次你心動秘密,我會安排好可信之人送你一程!
船明日一大早才會出發,咱們哥倆喝一杯!”
常遇春知道張異不能随意出現人前,早就讓人在船上擺好酒菜。
張異也許久不見常遇春,二人就坐在甲闆上喝起酒來。
“王保保派人去勸降徐将軍?”
張異從常遇春口中,聽到一個讓他覺得有點吃驚的消息。
王保保勸降徐達,這簡直就是天方夜譚?
“此事是真的,徐達将那個使者打了一頓,剛出去了!
擴廓帖木兒此人,心機深沉……”
常遇春冷笑,張異也跟着笑起來。
“你笑什麽?”
常遇春有點考張異的意思。
“咱們的謠言,起效果了!”
張異聽到這個消息,心情是非常愉悅的。
如果換成别的時候,王保保壓根不會有去勸降徐達的想法。
他既然去做這件事,那就代表他相信了皇帝與徐達有間隙的傳言,就如朱元璋捏着觀音奴然後公然去招降王保保一樣。
這也是一個陽謀。
老朱招降王保保不成,卻可以離間他和元帝的關系。
而王保保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也是這個道理。
他這個做法,其實也是一次試探,對自己上幾個月傳遞的消息的試探。
張異歡喜,想要騙到王保保這個名将,可是不容易。
尤其是他雖然是蒙人,但用兵非常小心。
任何一個破綻,都可以讓他馬上縮回去。
他這次試探,也算是咬鈎了。
可是朝廷如何應對,才是關鍵。
“那朝廷什麽反應?”
張異追問,常遇春看了看四周。
周圍除了周通一人伺候着,其他人都走得遠遠的。
“徐達這老小子狠,他讓人在自己背後來了一刀,見那使者的時候,故意包裹得嚴嚴實實的,但身上的藥物和血腥味,還是故意讓那些人聞到……
這次由不得王保保不信了!
接下來,應該是陛下表演了!”
張異點頭,朱元璋的反應,也是王保保想要看到的東西。
這家夥太小心了,但凡你演得過了,他也會因爲懷疑,而不再中計。
、
這場拉扯,不光是徐達,也是朱元璋和王保保相隔千裏交手。
“你們猜一猜,陛下會怎麽做?”
張異望向周通,周通沒想到他竟然想要自己開口。
他說道:
“如果讓我來說,陛下會假意撤掉徐将軍的職位,讓他回來吧?”
張異笑道:
“若是這樣的話,貧道敢保證,王保保馬上會警覺過來,不再南下……
若是貧道的做法,就派人去前線安撫徐将軍,并且封賞……”
封賞?
周通不明白,既然是要誘惑王保保,爲什麽要封賞對方?
他還一臉疑惑的時候,常遇春大笑:
“有你的,真人若是從軍,一定也是一位好将軍!
周大人的想法雖然好,可是騙得了别人,騙不了王保保!
這家夥就是個滑溜的泥鳅,聞着一點不對勁,他都會跑!
正如真人所言,陛下封賞徐達,他才會真正信了陛下和徐達真有間隙!”
爲什麽?
周通欲言又止,敢問又不敢問。
“因爲,以陛下和徐将軍的關系,什麽都不做,那才是真正的信任!
如果皇帝特意去封賞徐将軍,需要安撫人心的話!
那等于告訴北元那位,徐将軍心裏有怨,沒有怨氣,何必安撫?
如果信任,又何必畫蛇添足?”
張異一番解釋之後,周通才恍然大悟。
“原來還有這個門道,我糊塗了!”
在張異和常遇春面前,周通絲毫不敢去拿錦衣衛的架子。
常遇春笑道:
“你猜的跟我想的一樣,陛下若是真的調回徐達,那他就不是陛下了!
陛下也許領軍打戰的本事不如我跟徐達,可是在戰略上,大從沒錯過……”
常遇春此言,雖然多少有點拍朱元璋的馬屁,可是張異也知道,這大抵沒錯。
朱元璋在每次北伐的時候,都交代過徐達和常遇春打戰的思路。
包括洪武五年的第二次北伐,如果徐達按照朱元璋的思路穩紮穩打,就算拿不下,至少也不會敗得如此慘烈。
“反正陛下還沒反應,看吧!”
常遇春和張異喝酒喝到深夜,然後下了船。
張異就在船上睡着,第二日起來的時候,船已經繼續北上。
負責護送張異的人,叫做王赫,是常遇春的親信。
他給張異請示過之後,全力向北方去。
路過江蘇,進入山東地界。
船在夜晚的膠州停下。
“這裏就是膠州?”
洪武二年那場轟轟烈烈的伏擊,就是從膠州開始。
張異踏上這片土地,看着周圍栖息的軍船,感慨不已。
“皇上已經啓動海運,在沿海的許多城市,有補給點!
膠州因爲幾年前的那場戰争,皇帝特意指定在這裏設置一個補給之地!
膠州的民生,倒是比以前好了許多!
其中當年抗倭有功的知縣王海,已經榮升知府……”
周通跟着張異,路上還給他介紹膠州的一切。
“我們幾時前往濟甯?”
一路來山東,張異知道,這是爲了讓他重新拿回張三豐的身份,孔家書童……
他知道朝廷既然繼續讓他用這個身份,關于張三豐身上的麻煩,肯定已經處理好了。
比如怎麽從觀音奴的案子中摘出去,比如孔家人認不認識他的問題?
至少在錦衣衛的控制下,張異這個身份一直沒有問題。
“不用去濟甯,您在膠州,就能替換掉我們替身的身份!
而且,您在這裏,還會遇上一個故人!”
周通笑語晏晏,給張異賣了個關子。
“誰呀?”
“孔讷,孔公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