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保保愣住，旋即給氣笑了。
“一個神棍的胡言亂語，也值得你特意拿到我面前說？”
觀音奴似乎早就知道他的态度，低聲說：
“可是，大明皇帝信他，所以常遇春活了下來……”
她把關于常遇春獲救的消息，告訴王保保。
對方隻如聽天書，常遇春的暴病，王保保是知道的。
可以說，因爲常遇春養病京城，他自己的壓力才會小了許多。
不說别的，去年那場北伐，如果有常遇春和徐達配合，他王保保未必能打出前期的戰果。
老常就是那種，不用徐達掩護，他可以接替李文忠，在東線打出非常漂亮的進攻戰的人。
原來常遇春暴病的背後，還有這段故事。
“預言常遇春會暴病，且出藥救下常遇春的人，就是他……
他還研究出了大蒜素……
還……”
觀音奴十分平靜地，将張異的過往一一說出。
楊憲案！
還有章溢的事！
小孟瑤對張異推崇至極，當年在應天府發生過的事情，她都沒有錯過。
王保保被她的話語，給幹沉默了。
他了解自己的妹妹，她并非輕浮之人。
不過，對于張異，他是不服的。
所以他冷笑，問出一個誅心之言：
“如果他真的如此神奇，那他怎麽看不出你會走？
如今他自己都身陷囹圄，差點丢了性命！
你還信他的鬼話？”
想到這裏，觀音奴的眼眶瞬間泛紅。
她輕聲說了一句：“紅杏出牆……”
回到漠北之後，她在複盤過往的經曆，她越發覺得，張異其實知道她想走。
所以，自己的離開，難道也是因爲他的成全？
她越想，就越覺得揪心。
“不過你拿回來的那些土豆種物不錯，我倒是可以考慮安排人種上！”
“哥哥，您以後打算怎麽辦？”
對于觀音奴的詢問，王保保道：
“如今，隻能靜觀其變！
明軍兇猛，且随着時間日久，他們積累的力量越來越多！
我大元漢庭據守漠北，暫時還能憑借地利吃下徐達一次！
如今這局勢，對于我們算好了！
可是，我不甘心……
若是明軍徹底放棄進攻漠北，而是據守長城！
我們雖然也可以得到休養生息和喘息的機會，但卻再也無法入主中原！”
王保保站起來，拉開軍營的營帳，遙望南方：
“你跟我雖然是蒙人，卻長在中原，中原大地之富庶，遠不是漠北這種苦寒之地能比！
我成吉思汗的子孫，雖然盤踞草原，一樣可以立于不敗之地！
但如果不回中原，我漠北的百姓，永無出頭之日！
我得陛下重用，最大的心願就是讓我蒙古鐵騎，再次踏入中原之地！
可是從嶺北一戰之後，雖然我軍敗了明軍，可我卻越發覺得這希望渺茫！
若非前方傳來一些好消息，恐怕我就要找陛下建言，另尋他地，休養生息……”
觀音奴看着哥哥侃侃而談，面露崇拜之色。
不過她想起張異的言語，又分不清哥哥的堅持是對是錯。
站在兩人的立場中間，她左右搖擺。
“我蒙人主政中原八十多年，最後卻落得這個下場，其實本王也明白，主要還是因爲咱們的統治方式出了問題！
以前，你哥哥我尚不明白這些問題出在哪？
可是等我真正和那些王公打交道，越發覺得咱們的路子走錯了！
都已經到了這種地步，那些人還在勾心鬥角！
草原的規矩，千百年來都沒變。
可是草原人這樣下去，并不是辦法！
如果沒有那個機會，本王大概會建議陛下往東走，去尋找适合農耕的地方！
隻有農耕，才能建立一個長治久安的朝廷……”
觀音奴怔怔地看着哥哥，她沒想到王保保居然能說出這番言論。
關于農耕文明的話題，張異也說過。
他說，農耕文明，就是碾壓遊牧文明的文明形态。
王保保甚至想過，在漠北建立一個農耕文明的根據地？
可是他話鋒一轉，略帶興奮：
“但朱家皇帝的表現，卻讓本王看到新的機會！
徐達英雄一世，可惜卻跟錯了主子！
朱元璋其人，還想拉攏我？
他的發小，心腹，就是犯了錯，他卻保不住！
這等心胸狹窄之人，如何成大事？”
王保保興奮非常，經過了好幾個月的試探，他驗證過許多羅老送過來的消息。
而确認這件事之後，他又讓人加大了對中原的監察力度。
應天府雖然被掃幹淨了，可是外邊還有北元的情報人員。
關于錦衣衛，關于君臣離心，還有張異等人的事。
至少漠北也能知道。
“這大概是我唯一的機會了……妹妹！”
王保保灑然一笑：
“就算真如你那小情人所言，本王會在兩年後死去！
那留給本王的時間更少了，本王怎麽也要賭一賭……
嶺北一戰，本王曾經看到希望，隻是斷頭山的反擊，讓本王認識到明軍和徐達的恐怖！
在潰敗之下，他們都能穩住戰局！
本王當時就明白，長城不可破。
隻是，既然他們君臣離心離德。這天賜的好機會，本王不應該放棄！
長生天在上，這是上蒼的垂憐，也是祖宗的保佑……”
觀音奴猶豫了一下，問：
“哥哥，您确定……明軍會露出如此大的破綻？”
王保保聞言，笑道：
“我明白你的意思，本王自然不會輕信，我還會不斷地試探！
這件事不急，本王想等的時間還沒來！”
“哥哥接下來準備怎麽做？”
觀音奴低聲詢問，王保保笑道：
“那朱家皇帝讓李思齊來勸我，搞得人盡皆知！
若不是皇帝相信我，我早就被那些對手給撕碎了！
朱家皇帝用你的名義，可是給我折騰得夠嗆！
不過本王倒是很欣賞朱元璋的手段，所以本王準備學他一學！
你看，咱們去招降徐達如何？”
勸降徐達？
觀音奴沒想到，王保保竟然會想出這等手段？
“沒錯，勸降他，咱們也好好離間一下他們君臣之間的關系！
而且，本王也可以試試那位皇帝是不是真的和徐達離心離德！
如果他信得過徐達，自然什麽都不會變！
可是如果他不信任他，肯定會有動作！
要麽調他離開，要麽另有約束！
咱們看着吧！”
隻有在自己的妹妹面前，王保保才會暢所欲言。
“隻要妹妹能跟在哥哥身邊便好！”
觀音奴弱弱的聲音，讓王保保有些心疼：
“咱們蒙古人，不講漢人那套！你值得一個好歸宿……
你也累了，先去休息吧！”
王保保将觀音奴送出營帳。
等妹妹走後，他的臉色冷下來，他招來一人：
“那個道士不是被發配瓊州了嗎，你們看看有沒有機會，殺了他，好絕了我妹子的幻想……”
“可是将軍，如果殺了對方，我們的人又要暴露不少？”
“他已經在京城外了，殺了就殺了！還有，羅成那老太監說的少年，用起來……
也許他能多打探一些有利的消息！”
“是，大人！屬下這就告訴陛下……”
王保保無可奈何，南方那條線并非個人的，而在皇帝手中。
或者說，皇帝享受到了某些人的遺澤。
他吩咐完這件事之後，回頭望了觀音奴的營帳一眼，那種自家的好白菜被豬拱了的心情，十分明顯。
那個壞他妹妹清白的臭道士必須死，哪怕是爲了掩蓋觀音奴清白身子沒了的消息，這也是必須做的。
“千萬别弄出個孩子，要不就麻煩了！”
觀音奴默認之後，王保保暫時也不敢提出讓妹妹嫁人的事，此時隻能将真相掩蓋之後，再說。
他卻不知，此時的觀音奴正拿着一面鏡子發呆。
王保保此時，在元軍中的威望正高。
他的意見很快通過漢庭傳遞下去。
殺了那個臭道士？
江南的某些人收到這條消息，并不意外。
而且，許多人，也不抗拒這條消息。
不過他們真正想行動的時候，卻發現，自己壓根就沒有機會動手。
張異在瓊州。
那個鳥不拉屎，也沒有什麽客商來往的邊陲之地。
嶺南于之中原朝廷來說，都算是遠的，瓊州就屬于狗都不去的地方。
想要在那種官比民多的地方殺一個人，頓時讓人糾結起來。
而在海南，張異并沒有感受到，漫天的殺機已經籠罩在他頭上。
父親走後，他其實也在準備合适的機會，回歸京城。
錦衣衛早就安排好一切，所以在南方露個臉之後，跟當地的寨主村長喝過酒，也給人百姓治了幾天病，他就宣布雲遊海南！
人往山裏一鑽，誰都找不到他的存在。
而他本人，已經坐上了前往浙江的船。
“這條路，就是觀音奴的走過的道路……”
沿着廣東沿海北上，玄武軍的軍旗在風中獵獵作響。
張異坐在甲闆上，看着上方的人忙碌着。
他此時一襲青衣，隻如一位翩翩公子。
甲闆上，大明新裝備的紅夷大炮，看着威武雄壯。
這大炮，此時叫做玄武大炮。
第一次感受到自己親手影響曆史的她，覺得與榮有焉。
他身邊，站着章存道和周通。
周通接過張異的話說：
“如果按照我們的線報，就是走的這條路！
南方的遺老遺少不少，雖然朝廷海禁，但走私的事一直屢禁不止！
不少人怨憤陛下，心念前朝！
那位蒙古郡主走過來的一條路，都是血路！
咱們遲早要清算的……”
周通的回答，帶着錦衣衛的鮮血淋漓，讓旁邊的章存道微微不喜。
不過，一封來自朝廷的密旨，讓他配合錦衣衛和張異，章存道隻能聽着。
“章大人，這朝廷上，海盜還頻繁嗎？”
章存道回答：
“比起以前，已經十不存一，不過依然有！
我大明的瓷器、茶葉，都是那些人趨之若鹜的東西！
隻靠一個市舶司，壓根滿足不了貿易需求！
有利益，就有人敢走私，而且學過餓瘋了了的海盜，現在連官船都敢動手！
如今海面上，那種小船少了，不過擁有大船的海盜團，多了許多！
也多虧我大明船堅炮利，在海上基本處于無敵的狀态，這些人也隻能小偷小摸……”
章存道的話語中，透露着無邊的自信。
“不過，洪武二年那場倭寇侵擾我大明邊境的事情，以後再也不會發生……”
章存道的語氣堅定，那場戰争，正是玄武軍的登場之戰，可是那時候的他們，尚不能成爲抗倭的主力。
大明的水軍，哪怕在洪武四五年的時候，在抗倭方面也隻能成爲陸軍的背景闆。
可是随着玄武大炮的裝備，水軍訓練的上去。
如今，玄武軍已經可以做到，禦敵于國門之外。
“隻可惜，倭人可惡，目前尚有許多人，依附在南朝将軍座下，他們從我大明掠奪的财富，就進貢給那些人！
日本那邊的人，爲這些大海盜提供庇護！
我玄武軍雖然能守住海防線的安全，但我預料，未來的海戰，肯定要和那些人正面碰上一場。”
“不但要打一場，咱們大明的船，會出現在日本的海岸線上，讓他們也體會一下，什麽叫做列強……”
張異的話，鼓舞了章存道：
“借道長吉言，道長，我們已經到福建界了，您要不要在浙江逗留？”
“不用！”
張異和周通對視一眼說：
“浙江之後，我會換船，一路北上，前往山東！”
章存道知道張異此行必有秘密，卻很識趣沒有多問。‘
二人隻是在海上，閑話家常。
他給張異講了一些在海上的事，日子倒是不難過。
前邊，突然拉響警報。
“是我們玄武軍的船，正在和海盜船争鬥……”
張異随着章存道的目光望去，遠處果然有兩批船在打仗。
或者說，大明的船隊，單方面欺負人。
玄武大炮，在海戰中雖然不能說無往不利，可是在這個時代，絕對是碾壓的存在。
那些海盜船企圖拼命靠近，以求近身肉搏。
但卻在一聲聲轟鳴聲中，依然突進。
“這船上的人，在亂來！”
章存道看出其中的不對，眉頭皺起。
玄武大炮并非萬能，如果被人突進進來，跟明軍大肉搏戰，死傷會高上許多。
“也不知道是何方将領，如此不智？”
章存道讓手下人戒備。
對方的海盜船見到章存道等人支援，馬上掉轉船頭，往深海處跑。
“真人，請進去坐好！”
張異的身份不能曝光，周通和章存道趕緊安排他進入船艙。
章存道的船和那艘船靠近，張異卻聽到了熟人的聲音。
“常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