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異擺脫心結之後，倒是呼呼大睡。
這一睡醒來，已經是日上三竿。
他睡得倒好，可把陳珂和陳滿給郁悶壞了，雖然忽悠了張異，但這小子睡得香甜，也太出乎陳珂的預料。
張異醒來之後，早就有人準備好早餐，他也自顧吃起來。
“你就不怕我們投毒？”
陳滿走過來，提了一句，張異的動作停住，旋即繼續吃。
“你們要是有這本事，早就用了……”
張異無視陳滿威脅的語氣，讓陳滿瞬間吃癟。
他本來想吓唬對方，但張異不吃他那套，他隻能聳聳肩，自己消化自己的尴尬。
“官爺您裏邊請……”
張異和陳滿聽到有人說話，回頭卻發現有官府的人，在陳珂引導之下進來。
陳滿頓時緊張起來，他不着痕迹地看了張異一眼嗎，生怕這孩子不受控制。
可是張異很冷靜，見到官府的人進來，他趕緊和陳滿站在一邊。
“關于那邊的命案，你知道多少？”
“官爺，小的昨天睡得早，确實沒有什麽線索……”
官差們沒有理會陳珂，而是将這院子附近都搜索了一遍，然後接了陳珂一兩銀子，滿意離去。
陳珂将人送走，再回來看着張異，發現他很識時務，他點頭。
聰明人，往往喜歡聰明反被聰明誤。
尤其是心思不定的孩子，更容易如此，張異能有如此定力，已經足夠陳珂高看他一籌。
“你跟我來吧，我知道你有很多想問的話！”
陳珂留下一句話，往大廳深處走去。
張異看了一眼陳滿，發現他并沒有要跟上去的意思。
他轉身，追着陳珂的身影去。
等來到後頭，陳珂在院子裏找了個石桌，坐下去。
後院僻靜，并無他人。
陳珂等張異坐下，說：
“你有什麽想問的？”
張異想了一下說：
“你們給誰辦事？”
陳珂一愣，他沒想到張異第一句話問出來的問題，是這個？
他饒有興趣：
“你怎麽知道我們給人辦事？”
“陳滿的身手，肯定不是一般人，你也不是一般的生意人！
所以……
你們一定是給人辦事的，而且是……”
“如果有選擇，老子何嘗想給人辦事？”
陳滿打斷張異的話，顯得有些煩躁。
“你想得沒錯，老夫就是陰溝裏的老鼠，給蒙古人辦事……
不過和你想的不一樣的是，我們早就想要脫身。
老夫隻是不甘心，想要給後人，給家人一個堂堂正正，且還不錯的生活……
隻是天不從人願，果然當過老鼠的人的，就不該太高調……”
張異靜靜地聽着陳珂抱怨，他努力分析陳珂話裏話外的内容。
蒙古人！
這個答案出乎意料，卻似乎又在情理之中。
張異想起了朱元璋的檢校。
世界上有檢校，自然也會有和檢校一樣的機構。
陳珂這些人，屬于曆史的暗流。
在史書上并不曾見到他們的影子，也許是原來的曆史軌迹中，他們并無發揮光熱的機會。
也許是他們曾經掙紮過，卻不曾留下半點痕迹。
陳珂抱怨着他的過往，張異也分不清真假。
簡而言之，就是他曾經是地下的老鼠，但有個機會，他的頂頭上司死了。
他和陳滿擺脫了以前的日子，選擇獨立出來。
隻是陳珂心中的不甘心，讓他本能想往上爬。
但終歸因爲拍賣行的出現，讓他重新進入某些人的眼簾。
這就是陳珂的故事，張異并不去分辨其中真假。
陳珂也許是想要拉近彼此之間的共情，将大量的口舌在強調出身難之上。
“所以，你想讓我幫你辦事，我不過是一個落魄世家的前奴仆，怎麽幫你？”
張異冷冷地聽完陳珂的訴說，回了一句。
陳珂知道他心裏還有不滿，卻并不在意。
“老夫求你，是因爲你能靠近清心觀……”
陳珂沒有賣關子，直接說出自己的目的地。
“清心觀，你們的目标是小道長？
不對，是那位蒙古郡主……”
“沒錯，我們的目标，正是北苑齊王王保保之妹，觀音奴……”
張異：難道你們還想救人不成？
“不是你們，是我們，不對，也不是我們，是他們……”
陳珂一口氣換了好幾個名詞，才将彼此之間的關系定義清楚。
“我聽到的消息，那位齊王壓根就不在意自己的妹妹……
嶺北一戰，他何嘗因爲蒙古郡主在大明而留情？
怎麽，到頭來，這位哥哥終究放不下妹妹？”
“如果想用觀音奴來要挾齊王，齊王說不定會當着大軍的面，親手射死自己的妹妹！
可是如果有機會救出她來，又是另一回事！
當然，這也是我自己的猜測，人家怎麽對待那位郡主是人家的事！
可是，咱們這些人有把柄讓人捏着，我要是交不出清心觀的情報，我自己也要遭殃！”
這就是陳珂必須拿下自己的主要原因？
張異回想起上次見面，他特意引出觀音奴的事情。
張異暗自福氣，這老家夥心機果然深沉。
大概就是自己說出觀音奴情報之後，才被他盯上吧？
張異無聲點頭，等着陳珂繼續說。
“郡主被皇帝發配清心觀之後，整個清心觀，方圓一裏地，都是錦衣衛的人……
在幾年前那件事出現之後，京城早就風聲鶴唳！
我讓陳滿去靠近過清心觀，但是錦衣衛的人太多了，陳滿也不敢輕易靠近！
如今哪怕是有百姓去清心觀燒香，祖宗十八代也該被盤查清楚！
所以，想要合理地去那邊，必須有個能讓錦衣衛放心的身份！
你的身份，就是最好的選擇！”
至此，張異才算恍然大悟，原來一切的一切，都是因爲觀音奴而起。
朱元璋将觀音奴發配清心觀，那些人想要救出觀音奴。
張異想起前陣子被殺的丫鬟，瞬間覺得合情合理了。
“你想讓我，給那位郡主送消息？”
“暫時可以不用，但必要時候，肯定要你幫忙！
你是老夫目前能想到的，最合适的人選……”
陳珂給張異說道：
“三年前我和沈萬三跟小真人的生意，也是你牽的線！
這件事并不算是太過秘密的事！
你若是再去清心觀牽線，一切都合情合理！
雖然錦衣衛會查你，也會查到我，可他們懷疑的目光不會放到你我身上……”
“但如果那些人真的營救觀音奴，你我都會遭殃……”
張異的話刺激到了陳珂，陳珂臉色一變再變。
“我也以爲我能當人，但最終還是一隻老鼠……
你跟我來吧！”
陳珂站起身，往外邊走去。
他随口說了個地方，陳滿的臉色瞬間變得猶豫起來。
“我讓你去，你就去！”
陳珂帶着張異上了一輛車，然後在陳滿的帶領下，又是長途跋涉。
他顯然常走這條路，路上的關卡也熟練打點。
不多時，他們再次來到一個地方，張異掀開馬車的簾子，上邊是一片茶山……
“這座茶山，也是我的……但我從來不賣茶！”
陳珂下了車，指着那片小茶山說道。
此時并非采茶的時候，山上也沒有多少工人。
見到陳珂過來，遠處幹活的工人驚動了，紛紛朝着陳珂望過來。
其中有個小女孩，遠遠看到陳珂，一路小跑下來。
“老爺，您……”
小女孩長得并不漂亮，但一雙眼睛清澈透亮。
“火火呀，你爹呢……”
陳珂面對小女孩，十分慈祥，一點都看不出京城那位奸詐鑽營的商人的影子。
“我爹在上邊，我去叫他！”
小女孩從陳珂那裏接過一些小點心，然後歡快地往山上跑。
不多時，一個看着隻有二十多歲，身形有些瘦弱的仆人一路小跑下山。
陳珂闆着臉，劈頭蓋臉一頓罵。
陳珂絲毫不給對方臉色，将他罵的快哭了。
又是交代了一些工作之後，那人才如獲大赦離開。
山上僅存的少數工人，似乎對此見怪不怪。
就連小女孩見到這種情景，也沒有多說什麽？
張異很奇怪，陳珂帶他過來，總不能隻是看這些東西？
“那個人，是我兒子！
火火是我孫女，我還有一個孫子，去年夭折的……”
陳珂随口說了一句，張異聞言微微吃驚。
他駭然轉頭，望向陳珂，陳珂似乎知道他的疑惑，繼續說：
“亂世，人命不如狗！
老夫娶妻生子嗎，後來告别家鄉，去外讨個營生！
隻是命運弄人，我家裏被起義軍占了，兵荒馬亂的，大家都以爲自己的家沒了……
我後來機緣巧合，當了老鼠！
也意氣風發過！
隻是随着時間流逝，老夫才知道其中之難！
再後來，找到自己的兒子的時候，老夫都不敢相認！
這座茶山，其實就是老夫買下來，給他一口飯吃的地方罷了……
他不知道老夫是他爹，那閨女也不知道我是他爺爺！
平時，我絕對不會對他們有任何照顧！
也不敢給他們特殊的對待！
你明白爲什麽？”
陳珂轉向張異，神色平靜。
張異低下頭，已經明白陳珂說什麽？
血親不能相認，這是何等讓人悲哀之事，但張異很冷靜，類似的橋段他在電影中看多了。
陳珂裝模作樣帶着張異走完茶山，安撫工人，末了坐上車馬，準備回京城。
“老夫對你示之以誠，相信你也明白自己以後的路該如何走？
不過你也别太絕望，以老夫對那些老鼠的了解，他們沒那個本事救走郡主！
這些人要是有用的話，當年蒙古人的江山也不會丢！
更何況，如今大明的皇帝英明，将這天下治理得井井有條！
别的不說，老夫是佩服那位皇帝的，那是位明君呀……
要不是有個身份壓着老夫，老夫才不會去搭理那些陰溝裏的老鼠。
咱們老百姓，不就是圖過一個太平日子，讓生活有個奔頭？”
張異默默聽着陳珂感慨，他從這位掌櫃的心中确實聽出一些無奈。
大明的建立，乃是大勢所趨。
雖然這片土地上有着大量的精神皈依者，可對于大多數百姓來說，能給他們帶來和平，
也能讓他們吃飽肚子的皇帝，才是真正的好皇帝。
越是經曆過王朝更疊，百姓越是珍惜這種日子。
就算是陳珂也不例外。
“老夫對那些的人态度，就是一個應付，但應付歸應付，如果不能給他們一些有用的消息面，他們肯定會狗急跳牆！
所以咱們應付好了，就行！
你看老夫當了三十多年的老鼠，不也好好的？
大多數時候，那些人也就想想罷了……”
陳珂給張異揭開一個殘酷的未來之後，開始安慰張異。
他的說法，張異也部分認同。
史書上，這些老鼠确實沒有搞出太大的動靜，那就代表他們基本弄不出什麽動靜。
大明王朝之中，有許多心向前朝的官員，這點張異是理解的。
相對于大明來說，元朝那種放任地方官的行爲，肯定更加适合官員們。
不是每個人都有劉基那種理想，大部分人讀書也是爲了升官發财。
可是明軍在北方的戰鬥實在太過順利了，朱元璋的執政能力也很強。
大部分人就算再心有不滿，他們也不會如張昶一樣明顯，加上洪武四大案，老朱抓貪腐。
這些心有異志的官員，大概也被血洗了一遍。
官員尚且如此，那些潛伏在民間的老鼠，就更不可能搞出什麽事？
一個老百姓，他能出方圓一公裏都算異常，何況是幹點别的。
“恐怕，商人就是最适合當老鼠的職業……”
馬車到了應天府，張異回頭朝着外邊看去。
果然昨天的事情，餘威還在。
外邊的官差和兵馬司的人多了許多，陳珂是老南京，這些年又結識了許多人。
他被輕易放進來，然後送張異回家！
家……
正是張異讓老陌買的屋子，不大.
陳珂贊歎：
“你這小子也算生财有道，你可知道多少應天府的官員，在京城買不起房子……”
張異嘿嘿笑：“但這些官老爺也不缺房子住！”
他下了車，陳珂走了。
“你最近看着他一點，雖然這孩子識時務，但也不能掉以輕心……”
陳滿聞言點頭。
另一邊，張異剛回來。
周圍的錦衣衛早就沸騰了。
(本章完)